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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昭漣殘廢

2024-12-31 09:14:18 作者: 蒼槿

  暗紅色的書櫥一共四層,中間由完整的擋板隔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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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手中的書,銅色封面上赫然印著幾個大字:領兵權謀冊。

  子淵有些委屈地指了指書櫥左側,「娘親,這本書是從那裡的抽屜底部找出來的,子淵沒有違規嘛。」

  昭漣皺了皺眉頭,那個抽屜里放的儘是維洛生前與他國之間來往的書信,沒想到下面還藏著這本書。

  她將《領兵權謀冊》放到書櫥右側,叮囑,「下次這本也不能念出來。」說著從左側取下一本詩書,「接著讀這本,大聲一點。」

  「是,娘親。」子淵聽話地接過了。

  昭漣怔了半晌,夾雜著恨意暗自祈禱,那如狼似虎的人可千萬不要察覺到她的用意啊!

  秦維洛的死,她人生的殘缺,一切都拜那個心狠手辣的人所賜。

  這叫她如何不恨,簡直欲吸其髓血,食其精肉,剝其膚皮。

  子淵的身上,畢竟流著王室的血液。

  如今要做的,便是隱忍,將子淵培養成一個優秀的棟樑之才,讓他擁有文治,武功,權謀,野心,來日方長,局面會怎樣變化還不一定呢!

  她心事重重地走出殿門,拿起橫在地上的掃帚,一下下地清掃院子,如同她有步驟的計劃。

  花園中央是合抱之粗的羽雪樹,葉子淺黃,呈齒狀,並向中部經絡聚攏,樹上密密麻麻開著細碎的白花,風一吹,便紛揚而下,鑲嵌在枯落的黃夜間,甚是美麗。

  她欣賞地面上的景致,如同樹上那般,然而,之所以半個月清掃一次,是不想讓這裡看起來太過淒涼。

  掃到羽雪樹下的葉和花越積越厚,圍著根部堆起,昭漣拭去額頭上的細汗,看著擺在四周的花盆,些許的對美的渴望之芒在蒙塵的雙眼中微微閃過,思量著要不要修剪一下。

  忽然間,羽雪樹動了一下,一陣風拂來,樹葉被捲起,漫天飛揚。

  似乎有一股不詳的氣息充斥其間。

  她以為只是風大了起來,快步走向大殿,然而,走了兩步才想到有什麼不對勁,猛然停住。

  是的,不對勁!

  只有院子裡有動靜,風似乎拔地而起,院子之外的植物仍在輕輕搖擺。

  昭漣轉過身去,想要透過空中狂舞的密匝葉花看一個究竟,忽然,全身一陣劇痛,仿佛有無數針刺入全身各處經絡,她慘呼一聲,身子搖搖欲墜,一粒東西正好飛入她的口中,她敏捷地伸手卡住脖子,然而,外來的那股力勁來勢兇猛,仍是將藥丸逼進了她的腹中。

  隨著她倒下,詭異的風一下子消失得無聲無息,葉花紛紛落下,重新鋪了一地。

  一切平靜下來,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昭漣詫異而恐懼地睜大眼睛,想要站起來,才發現全身已經無法動彈,陣陣痛感襲來,讓她差點暈厥過去,她艱難地抬起頭,驚訝地看到自己身上的衣衫已被鮮血染紅。

  怎麼回事?究竟是怎麼回事?

  「娘親,娘親……」子淵聽到外面的異樣,從書房跑了出來,卻看到這令人震驚又難過的一幕。

  小人兒淚如泉湧,搖晃著他的母親,聲嘶力竭地哭著。

  昭漣動了動頭,向兒子證明她還活著。

  「娘親。」子淵驚喜地抱住她的頭,然而,只是一瞬,眼裡的光芒再度暗淡了下去。

  昭漣張張口,想要安慰兒子一句,卻只發出「喔咿」聲,她驚訝地頓住:她發不出聲音了,成了一個啞巴。

  她醒悟過來,方才,趁著漫天葉花掩護,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挑斷了她所有的經脈,並餵了她啞藥。

  是他,一定是他!他要滅口,他擔心子淵得知真相,威脅到邵氏的統治。

  「啊!」昭漣發出她唯一能夠表達出的詞,大喊起來,那種痛,那種恨,讓她白玉般的脖子都戰慄起來。

  她如狐的眼睛中,瞳孔紅得如同鮮血欲滴。

  「娘親……娘親這是怎麼了?」七歲的子淵一邊哭一邊抱起昭漣的上身,朝殿中拖去,嬌弱的身軀下,一條觸目驚心的血跡延展開來。

  邵柯梵,你好狠毒!你不得好死!

  昭漣的胸部不斷起伏,大顆大顆的淚水滾落面頰。

  恨得濃烈,卻又無助到絕望。 完了,就此完了麼?

  如今的自己,廢物一個,已不能傳達任何信息,更不能保護子淵。

  子淵好不容易才將她弄到床上,堅強的男孩逐漸止住哭泣,關切地看著她,「娘親不要怕,有子淵在呢!子淵去叫醫生。」

  醫生?邵柯梵怎會讓王宮的醫生來。不過,經脈盡斷,是任何人也束手無策的了。

  昭漣堅決地搖搖頭,示意兒子不要離開自己。

  聰慧的子淵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焦急道,「可是娘親受了傷……」

  昭漣再次搖搖頭,痛苦地閉上眼睛。

  餘生,將一直在床榻上度過了。

  子淵還小,自己卻成了他的負擔。

  為何自己如此悲哀。

  多少事情在腦海里不斷翻湧,她記起來了。

  根源在於那一個同情的眼神。

  究竟是哪一位女子,在維洛落魄之後,給了他一個同情的眼神,讓一切悲劇因此發生。

  她好恨,她好恨啊!

  她從未造過什麼孽,為何命運如此不公。

  難道,就因為那人一個同情的眼神?

  然而,無論怎樣,她都是無能為力的了。

  子淵定定地凝視閉上眼睛的母親片刻,見她久久不睜開,以為她睡著了,便偷偷出了殿門。

  半個時辰後,子淵領著豐元甚進了婕琉殿寢房。

  邵柯梵,這件事原來是秘密進行的啊!除了他或是他派遣來的人,有誰知道他幹過這等喪盡天良的事呢?

  昭漣怔怔地看著一臉悲憫的老太醫,眼中湧起一絲期待,或許是有辦法的。

  然而,豐元甚替她檢查了一番,搖頭嘆息,「不知是誰下的狠手,筋脈盡斷,夫人,臣也無能為力啊!」

  昭漣眼中的一點亮光消失殆盡,張口致歉,卻只是吐出了「喔,咿」之類的詞,她及時收住,眼裡湧起濃郁的悲涼,方才竟然忘記自己已是一個啞人。

  「什麼?」豐元甚驚呼一聲,不可思議地問,「那人還毒啞了夫人?」

  昭漣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絕望地盯著高高垂掛的帷帳。

  豐元甚重重地嘆息,一頓足,「究竟是誰,如此心狠手辣,一點餘地都不留?」他的憤怒很快轉為愧疚,「夫人,實在對不住,臣無法使您恢復如初,不過可以讓您的傷口儘快復原。」

  昭漣心如死灰,任宮醫在經絡斷開的傷口處上藥,子淵在一旁守著,不時替她拭去額頭上細密的汗珠。

  第二日,宮中專門派了兩名侍女來照顧她的飲食起居。

  看到有人來照顧母親,擔心自己力不能及的子淵心情好了一些。

  然而,昭漣的心卻不斷下沉,只有她知道,今後的一切,都要處於嚴密的監視之下了。

  包括子淵讀的那些書。

  她隱瞞了幾年的心血,還未成雛形便已夭折。

  齊銘宮。

  邵柯梵批完最後一份上疏,下意識地要施展隱身術,忽而想到什麼,有些頹然地重新坐回寶座上。

  還是少見她罷!反正,她也不會主動找上門來。

  既然如此,想是不會生什麼禍端了,反正,他平時做什麼,她也無從知曉。

  然而,還有另外一件事情隱隱牽動著他的心。

  那個被抓走的年輕劍客,究竟該不該現在救回來?

  可是,在過去不久的戰爭中,握在這人手中的劍,毫不留情地刺斷舒真左胸心脈,他甚至利用了國君對他的信任,雖然有過承諾,無論以什麼手段。

  然而,他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時候,孰不料自己最心愛的女子,祭塵厭惡的女子,竟主動要求他派人去救他。

  簡歆,她一直是悲憫的,善良的,這讓他們之間產生無數矛盾,她對他越來越疏遠,難以挽回。

  他竭力爭取的,遠離他。願意守候在他身邊的,他並未好好珍惜。

  舒真!

  邵柯梵微微動容,輕嘆一聲,是該去看看她了。

  蒼騰王室陵園一如既往地寂靜冷清,只有幾個墓兵在偌大的陵園中逡巡,座座墳墓孤零零地佇立,聚在一起,帶給人一種蒼涼荒疏的感覺。

  舒真墓與其他王室成員墳墓相比,並無特別之處,墓座用太一餘糧石堆砌,為了避免長草,墓頂上鋪灑了一層白玉粉。

  唯一區別的,是墓碑上刻著的十幾個鎏金大字:蒼騰國第二十七代國君邵柯梵第二任王后王舒真之墓。插在墳頭上的經幡尚未完全被風扯碎,絲絲縷縷地在微風中招搖,仿佛招魂儀式。

  紅衣身影在墓前落下,久久凝視。

  舒真呵,你在人世走過了八十多年的歲月,怕早已精疲力竭,是該休息了,可誰知,一代劍客,竟是以這樣的方式收尾。

  忽然又想起不知日期的一天,她動了為他梳發的念頭,手執過梳子,卻被他無情拒絕,大清早,她一言不發地在大殿上喝起酒來。

  他一想到那個場景,便覺得心被微微刺痛。

  倘若時光倒流,她出走王宮,他或許會去尋她的,將她帶回,給她一點安慰。

  為什麼,為什麼他一生都在祭奠。

  百年之後,誰又會來他的墓前祭奠他。

  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舒真墓旁的陵王墓,墓前擺置著兩個花枝不知何年枯盡,泥土皴裂的花盆。邵柯梵記起那是下葬陵王時,簡歆專門從王宮抱來的,如今,竟也是這副模樣了。

  他們血脈相連,卻一直明爭暗鬥。

  終究還是他贏了。

  他什麼都贏,可是,每贏一樣東西,同時也失去一樣東西,他看似什麼都擁有,人生卻更似一片空白。

  邵柯梵心緒翻湧,回到王宮,忽聽密探報告,簡歆又離開了王宮。

  他一怔,肯定又是去那個方圓十里的巨坑旁了,緬懷那個已經魂飛魄散的夫君。

  他忽然覺得淒涼又好笑。

  夫君!她竟然有了夫君。對他而言,這是多麼地不可思議,偏偏她把事實擺在他面前,讓他推翻猜測的希冀落空。

  他深思恍惚地盯著寢房牆壁上的畫,七年過去了,畫已經泛黃,與黃衫構成一副有些朦朧的圖景,讓一切都模糊不可信起來。

  「求見國君。」

  一個刻意壓低了的聲音在大殿上傳來。

  邵柯梵神色一動,走出寢房。

  大殿中央,站著一個身穿灰衣的中年男子,三角眼,倒劍眉,看上去怪異而陰狠,腰間垂掛著一柄寬刀,然而,只有邵柯梵才知道那並不是刀,也不是劍,鞘中布滿無數的機簧和暗格,可以發射細小的暗針,凌厲急速,令人防不勝防。

  邵柯梵擺擺手,示意守衛和退下,手輕輕一吸,門被氣勁所帶,自動合攏。

  「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稟國君,兩個時辰前,劉夫人已經形同廢人。」中年男子的聲音低而啞,但卻攜著迫人的氣勢。

  兩個時辰了才來稟告,想必是作了精心的準備罷!這是在暗示麼?

  邵柯梵滿意地頷首,目光卻複雜得如同風雲變幻,「你回去罷!賞金明天送到。」

  「是。」中年男子一鞠躬,向門外走去,步履穩健,目光中迅速凝聚起凜冽的寒氣。

  然而,直到推開門, 身後都沒有任何動靜,中年男子暗自舒了一口氣,卻沒有真正鬆懈下來,用盡全身力氣,一下子飛到二十丈高空,身影越來越遠。

  邵柯梵收回寒如鐵的目光,將掌心的元氣倒吸入身體。

  或許,不該在這個時候動手。

  一個轉念間,身形已在婕琉殿之外。

  婕琉殿院子雜亂不堪,掃帚橫放,花葉似乎被什麼東西攪起又落下,樹上沾著早就落下的葉子,不時被微風輕而易舉地帶離,羽雪樹到殿門之間,拖著一條二尺來寬的血路,上面稀疏落了細碎的白花和淺黃色的卷形葉子。

  婕琉殿沒了子淵一貫的讀書聲,寂靜得有些可怖。血路一直蜿蜒到寢房門口,一些位置有凝固的大血塊,那是子淵拖著昭漣進屋,因費力而停頓的緣故。

  邵柯梵站在大殿中,乾咳了兩聲。

  「誰呀?」隨著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帘子被挑開,子淵的頭先探了出來,黑亮的眸子中閃著點點淚花。

  寢房中,神色蒼白憔悴的昭漣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目光絕望地盯著帷帳。

  邵柯梵心一緊,不可遏制地湧上一絲愧疚。

  見是國君,子淵快步走了出來,垂下軟發及肩的頭,「國君。」

  是他!竟是他!他來了,看看得逞沒有!

  只是一瞬間,那雙空洞的眼睛被憤怒充滿,寢房裡忽然響起「噢噢咿咿」的聲音,急促而焦躁。

  「娘親。」子淵顧不得國君在前,轉身跑向寢房。

  昭漣的眼睛睜到了最大,密布血絲,似乎要流出血來,頭不斷左右晃動,讓人懷疑再扭就要擰斷脖頸。

  然而,無論怎樣動,眼睛卻是死死地盯著緩緩步入寢房的邵柯梵。

  邵柯梵表情冷靜,看不出悲喜。

  只有他知道,他已經不太敢面對這名無辜的女子。

  可是,誰讓她生出那份異心,她以為,真的神不知鬼不覺麼?

  但倘若她老實,作為國君的他,是否又會放過她?

  「國君。」淚水從子淵的眸中流出來,伸出小手拉扯邵柯梵的紅色衣袖,「不知是哪一個混蛋把娘親弄成這樣,國君幫子淵抓出兇手,子淵要替娘親報仇。」

  年紀尚幼,又由知書達理的娘親輔導,卻連「混蛋」二字都用出來了,可見這件事帶給小子淵多大的打擊!

  邵柯梵一怔,垂手撫摸他的臉蛋,「哦?子淵要怎樣報仇呢?」

  床上的昭漣頭晃得更加厲害,聲音越來越大,逐漸嘶啞起來,宛若一頭走投無路的野獸在困窘的境地里狂怒。

  小人兒忽然挺起胸脯,眼睛放射出兇狠的光芒,咬了咬嘴唇,氣鼓鼓地道,「要把他也變成娘親這副樣子。」

  邵柯梵眉頭一皺,手不由得快速下滑,反扣住子淵的下頜,掌心向上一托。

  「哇哇咿咿。」昭漣知道子淵激怒了那頭吃人不吐骨頭的狼,此時已陷入危險之中,恐懼而憤怒聲音大到了極點,眼中,終於流出了血淚。

  子淵也被國君突然的舉動嚇得一驚,不由得後退一步,然而,邵柯梵僅是盯著子淵的眼睛,手慢慢松下來,「那麼,本王答應子淵,一定找出兇手。」

  子淵跪了下來,「謝國君。」

  邵柯梵面色一變,低斥,「起來,蒼騰已經廢除跪禮,以後,不許在本王面前下跪。」

  「是。」子淵聽話地站起來,抬起頭,乞盼地看著他,「國君一定要找到兇手啊!娘親,娘親不能動,也不能說了,好可憐。」

  邵柯梵深有意味地掃一眼兀自發出不成調單音的昭漣,微微點頭,「子淵,記得多讀書。」 說罷又蹲下來,平視子淵,「子淵平時都讀哪些書呢?」

  是的,他要將一切可能都扼殺乾淨。

  她一個廢人,大喊大叫又能怎麼樣?

  昭漣的哭喊聲忽然停了下來,仿佛仇恨也沒有力氣凝聚在眼中了,只是怔怔地盯著上方。

  邵柯梵,就算我不能動,不能言,至少我還能思考,我要用我下半生來詛咒你。

  「是娘親歸類好的,子淵這就帶國君去看看。」

  子淵卻不知道昭漣的擔憂,將邵柯梵帶向書房。

  邵柯梵翻了翻書櫥左側,儘是詩詞畫,道德講義,曲譜之流,然而,右側卻儘是用兵之謀,治國之道,立足之術的書卷。

  果然!這女人一點也不安分,看來,他做法是對的,留她一條命,怕也算是恩賜了。

  「右側的書是大人看的,不適合子淵,要不,子淵貢獻給國家,怎麼樣?以後子淵長大了,想看的話就去學齋館看。」邵柯梵合上書櫥,含笑問道。

  子淵沒想到國君會提出這樣的要求,脫口而出,「我要去問娘親。」走了兩步才想到他的娘親已經無法表達意見了,便停了下來,認真地想了想之後,答,「好呀。」

  「好孩子。」邵柯梵意味深長地嘆了一口氣,「本王會派人來伺候你的母親。」

  寢房裡,那雙眼睛緊緊閉著,眼皮卻在戰慄,一滴血淚,停留在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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