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謀殺1
2024-12-31 09:13:12
作者: 蒼槿
在花園裡警惕地佇立良久,感到無形的「妖孽」已經遁走,邵柯梵堤防著的心終於放下來。眉頭皺了皺,握在刀柄的手,緩緩地將雪麟拔出一部分,登時,微紅的光芒融進一方花園的夜色里,如同黑布滲透出鮮血來,悽慘而冷肅。
就連夜,也仿佛被雪麟所傷。
邵柯梵嘴角露出孤傲的笑容,幻靈,雪麟,梵暉咒,摩雲神功,任意一個名稱都可以讓人聞之色變。
然而,想到曾當著她的面將一把假刀放到陵王遺體的身邊,一種異樣的複雜感情,在他心底升起。
愧疚之外,是一種恐懼,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恐懼:他不太敢使出雪麟。
雖然,當初目睹他置刀於棺槨中的只有她一人。
雖然,陵王死後,他可以順理成章地持有雪麟。
他還是因為欺騙了她,對雪麟感到不安,大戰後不久,思索良久,將其封入床榻里的暗格。
然而,這次雪麟被無形的「妖孽」盜出,又激起他的諸多感慨。
邵柯梵進了寢房,費了些許勁才將完全封閉的暗格打開,將雪麟重新放了進去,再封好。
看來,得在床榻布置一些機關了。以前,只想到防人,卻沒想到防「非人」。
看來,還得感謝今晚的盜刀者呢!
蒼騰國君露出滿意的神色,然而,眉頭卻因內心愈加的不安慢慢凝了起來。
隱隱的,有哪裡不對,是哪裡不對,怎麼個不對法,精明的國王竟然毫無頭緒,甚至,無法將這不對聯繫到今晚的來者上來。
邵柯梵熄滅宮燈,躺回床上,疲倦和疑惑同時纏繞著已是而立之年的他,將他捲入那無窮無盡的夢境中去。
三十歲,倘若人生短若六旬,那前半生的許多事情,便可以慢慢地開始回味了。
他們相遇時,他二十三歲,她十九歲,彈指間,七年光陰就這樣流過去。
再美好的記憶,都因生離死別而打上悲傷的烙印。
紛繁的夢——傾城靈動的黃衫女子,無形的「人」,如蝶般湮滅的紫衣宣薇,冷艷殘酷的藍衣舒真。
深沉的夜晚,零雙花依然飄落,成雙成對,飄入蒼騰國君的夢中,覆蓋住一具具毫無生氣的遺體。
除了那個獨自飄零的亡靈,舒真,又在哪裡呢?未央的夜,她們,都安然入睡了麼?
一個身影輕巧地落在煙渺小徑里,佇立片刻,聆聽了一番,才稍微放心地行動起來。
然而,正當他彎下腰,撿起一對零雙花的時候,眉頭皺了皺,終於將手中的花扔掉,站起身來,將手舉過頭頂,一對接一對的零雙花被他的右手摘下,放入他攤開的左手掌心。
來人屏氣斂神,每一個動作都分外謹慎,待對摘下的數量心滿意足後,才用琦羅布輕輕包了,揣進懷間,頓了頓,察覺沒有什麼異樣,才飛身躍出煙渺苑。
齊銘宮寢房裡的男人,雖處於沉睡的狀態之中,然而兩分警惕的意識尚且清醒,這是他當上國君後形成的習慣,或是,練達的本領。
邵柯梵嘴角浮起一絲奇異的笑容,早先發現丹成的身影停留在煙渺苑外的一棵大樹上,向里觀察的時候,他便知道他想幹什麼。
這樣的事,出來制止實在是無趣。
丹成回到清素殿,走進寢房,點起宮燈,將琦羅布里的零雙花抖落在床上,在朦朧光芒的籠罩下,嬌嫩的粉色花炫麗得耀眼。這靈性的花,每對都相互挨著,同生同死,不離不棄,在床單上展開一副疏落悽美的畫卷。
「稟王,蒼騰重要卷冊想必已被邵柯梵隱藏,丹成無能,暗自尋遍王宮,均無所獲,斗膽於近日回國,並將帶回蒼騰王宮特有的珍貴之物,以求得王賞心悅目。」
看著在信紙上寫下的這一段話,丹成竟覺得有些彆扭,盯著看了良久,才重新拿起筆來,將「稟王」兩個字化掉,在旁邊換上「笑寒」兩個字,並將最後的那個「王」字改成「你」。
改好在讀一遍:笑寒,蒼騰重要卷冊想必已被邵柯梵隱藏,丹成無能,暗自尋遍王宮,均無所獲,斗膽於近日回國,並將帶回蒼騰王宮特有的珍貴之物,以求得你賞心悅目。
然而,這樣一來,反而顯得不通順了,親昵的稱呼和敬畏的語氣,怎麼能用在一起呢?
丹成皺著眉頭,又將信改回原來的樣子,然而,改了兩次,信面顯得凌亂了。他苦笑著搖搖頭,抽出一張新的信紙,正要將內容謄在上面,卻不知怎麼的猶豫了,仿佛改過的那張更好。
他終究還是沒有謄,將改過的信紙卷好,紮上紅緞帶。第二日天剛拂曉,便匆匆起床來,不及梳洗和整理半解的衣衫,將信綁在飛雁腿上,放出窗外,看著它撲稜稜地飛起,朝鷹之方向而去。
「笑寒,我總得為你做一件大事,倘若不成,還有什麼資格回去見你?」
丹成清俊的面龐上,浮現一種淒迷而決絕的神情,仿佛面臨大義的隕身。
他身世本就卑微,如只是以無甚大作為的史官的身份娶了國君,即使別人懾於王的威嚴不說,他也是不安的。
他的表面一向鎮定,波瀾不驚,然而,恐怕是鷹之國君也不知道,他胸腔里跳動著怎樣一顆自卑的心。她因他的儒雅,沉靜,傾心於他,殊不知,那一半要歸於他的自卑。
他出生於匕城國山澤之間的一個居落里,茅屋蕭瑟,家徒四壁,父母靠到山中採藥草到集市賣了養家,從小他便很懂事,立志出人頭地,開始閱讀一卷又一卷的史書,長年累月,積了不少知識,也形成了自己的見解。
後來,在匕城國的史官選拔考試中,出類拔萃的他通過層層考驗,順利被錄用,在匕城做了三年的史官,後來,匕城亡於蒼騰之手,看到鷹之招募賢士俠客的告示,他便去往鷹之,為鷹之效力。
他只是一個史官,雖然家裡條件因他而改善了許多,無愧於父母的養育之恩了。然而,作為史官,他只能認真記載王國大事,國君言行,整理史書,編攥史料,這些本職,就是他盡善盡美地做好,那也稱不上大作為,他還是覺得自己配不上國君的。
丹成久久地看著鷹之國的方向,臉上依然是淒迷而決絕的神情,仿佛面臨大義的隕身。
兩日後,一隻大雁,落在惠珂殿書房的窗戶上,繼續將翅膀扇得「撲撲」響,直到國君身旁的婢女將信取了,它才如釋重負地一飛沖天,趁著沒任務到黃綠色的蒼穹下翱翔。
「什麼人的信?」鄭笑寒頭也不回,淡淡地問。
婢女看了一眼緞帶上的兩個字,不由得掩住嘴,輕聲笑了出來。
鄭笑寒心一動,霍然站起身來,利索地奪過婢女手中的信,命令,「退下。」
婢女出去了,臉上還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鄭笑寒展開信,「稟王,蒼騰重要卷冊想必已被邵柯梵隱藏,丹成無能,暗自尋遍王宮,均無所獲,斗膽於近日回國,並將帶回蒼騰王宮特有的珍貴之物,以求得王賞心悅目。」
看了信的開頭,鄭笑寒心一冷,然而,看了末尾後,明燦的笑容浮上臉龐。
蒼騰王宮特有的珍貴之物,那將是何物呢? 丹成。
「丹成,等你回來了,我們就成親。」
鄭笑寒從書架上拿出一張信紙,寫下這樣一行字,想了想,又添了一句:看到信後就馬上回來。
方才送信的大雁已經飛走,鄭笑寒將奴婢喚進來,「去,尋一隻信雁來,要速度最快的,最好在兩日之內趕到蒼騰。」
「是。」剛進得書房的婢女又急急走了出去。
鄭笑寒痴痴地看著手中的信,臉上透出緋紅色,慢慢失了神,沉浸在了幻想里。
「王,雁。」怯怯的聲音使得她回過神來,婢女正站在眼前,手裡捧著一隻乖巧的大雁,黑亮的眼睛卻在骨碌碌地轉動。
不安分的雁,一定敏捷靈巧啊!鄭笑寒滿意地摸了摸灰雁光滑的羽毛,而後將信卷好,在丹成系信的紅緞帶上並排寫上她的名字,扎了信,把信裝進綁在大雁腿上的竹筒里。
「撲。」大雁從窗口飛出,向著蒼騰方向而去。越飛越高,越飛越遠,直到變成黃綠色蒼穹下的一個點,鄭笑寒才收回目光,坐到案前,又怔了良久,才拿起上疏,開始處理事務。
蒼騰,齊銘宮。
「稟告國王,史官丹成求見。」洪應說著,扭頭朝殿門外看了一眼。
那個身材高大修長,面容清俊的青衣史官正恭敬地垂著頭,候在外面。
「哦?又來?」邵柯梵輕聲低語,由於聽不到,洪應斗膽將頭湊了過去,被國君斜眼掃了一下,嚇得後退了幾步。
這段時間丹成是來得有些頻繁了,六天前來過一次,三天前來過一次,都是討論有關勘正一些錯誤歷史記載的事,史官言擔心自主決定出差錯,因此將看法說出,採納與否由王作主張。
然而,這名早被蒼騰國君認出是鷹之安插奸細的史官,態度中肯,目光柔和,不見絲毫殺氣。
「讓他進來罷!」邵柯梵擺擺手。
聽到允許,還未等洪應傳話,丹成便緩緩走了進來。
邵柯梵淡淡地掃了青衣男子渾身上下一眼,現在才想起,這個武學修為不錯的男子是從來不佩帶武器的,其實是從來不在他面前帶兵器。
丹成在臣子站的界限處停住,「臣,是來求王准一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