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決策
2024-05-07 17:22:35
作者: 羅三觀.CS
治療急性期的B型肝炎,主要有三種手段——干擾素、核苷酸類藥物和免疫抑制藥物。其中,干擾素其實是使用相對較少的藥物種類。
和核苷酸類藥物如拉米夫定、阿德福韋、恩替卡韋等等廣泛用於B型肝炎治療的藥物相比,干擾素有著更加窄的用藥範圍和用藥時機。B型肝炎一旦進展到了肝硬化的失代償期,那麼干擾素就必須禁用。
干擾素能夠增強免疫反應。但在B型肝炎導致肝硬化進入失代償期時,肝臟內病毒載量極低。而長期反覆的損傷會導致免疫系統攻擊肝臟,從而導致更加嚴重的肝纖維化和肝硬化發生。因此,在這一階段,治療B肝應當使用的反而是免疫抑制藥物+核苷酸類抗病毒藥,而非能夠增強免疫反應的干擾素。
雖然於新的肝臟症狀很嚴重,但根據醫生們的判斷,他並不屬於嚴重的、肝硬化失代償期患者。
之所以不馬上使用核苷酸類藥物,主要是出於對新型冠狀病毒的應對考慮——目前推薦的對抗新型冠狀病毒的藥物中,包括阿昔洛韋、洛匹那韋等在內的多種藥物理論上均屬於核苷酸類藥物。而這些藥物在臨床使用中,可能會導致包括肌酸磷酸激酶增高、橫紋肌溶解、以及炎症反應等等不良反應。而這些不良反應所造成的結果,都需要在肝腎中進行代謝。
已經有了肝肺功能不全,如果再加一個急性腎功能不全……於新可真就離死不遠了。三個器官出現衰竭,患者的死亡率會直接飆升到90%以上。
對於活動期B型肝炎,一般建議聯合使用多種核苷酸類藥物進行治療。而新型冠狀病毒治療中,不建議同時使用三種以上的抗病毒治療手段。因此,在於新的身上,出現了一個矛盾局面。
如果要治療活動期B型肝炎——尤其是嚴重到於新這個程度的——那就需要至少使用拉米夫定、干擾素、B型肝炎人免疫球蛋白的治療方案。而這種方案對于于新風險有些太大。
他的雙肺已經不行了,肺移植是唯一的至於手段。於是,現在的治療目標是保肝和抑制B肝病毒。並且還要防止其他器官繼續出現衰竭和損傷。
「我覺得還是要用抗病毒藥,至少要用上拉米夫定或者人免疫球蛋白。」在討論會議上,周策提出了對現有治療方案的調整意見。「咱們現在已經是在戰略放棄雙肺了,那就一定要想辦法保住肝臟才行。」
周策的意見得到了布魯恩的贊同,「對患者進行器官移植,首先要保證他的體內沒有處於活動期的B型肝炎。」
「但是核苷酸類藥物會增加患者出現腎損傷的風險。」孫立恩仍然有些遲疑,「新冠病毒感染本來就會增加患者的腎損傷風險,三聯療法廣泛使用CRRT也就是為了應對這個情況。」
多器官衰竭患者的死亡風險會隨著器官衰竭的個數增加而迅速上升,這是一條公認的事實。醫生們在應對單器官衰竭的患者時,往往會加倍謹慎以防其他器官也出現衰竭。一旦出現三器官衰竭,患者的死亡率就會飆升到一個沒有人可以接受的地步。
「腎臟衰竭的問題,可以用CRRT或者透析處理。只要我們趕在相關問題發生之前進行預防性透析就行。」周策提議道,「B肝是自限性疾病沒有錯,但這也要分情況。他的B肝爆發是因為之前用了托珠單抗,而患者病史記錄和入院的傳染病五項中,B肝記錄都是空白和陰性。這就意味著他應該是第一次表現出急性感染,而之前只是陰性的B肝攜帶者。」
「這樣的患者想要依靠自己的免疫系統,把急性感染壓制回去幾乎是不可能的。就算能,也需要很長時間。」馬永芳皺眉道,「我也同意周醫生的意見,現在有ECMO和人工肝臟支持,進行預防性透析就行。如果不儘快清除掉B肝病毒和新型冠狀病毒,他不可能獲得移植的機會。」
「這是一場豪賭。」就連伯納德醫生也站在了周策這邊,儘管他的意見更加糾結一點,「要麼患者能夠在短時間內清除病毒等待移植,要麼患者會在短時間內出現多器官衰竭。說白了,這是在賭他能不能短時間內轉危為安……」伯納德猶豫了半天之後說道,「如果一定要選,我覺得還是主動出擊比較好。」
自己的團隊和自己意見不同,孫立恩也有些猶豫。
作為治療組的主要負責人,孫立恩的壓力主要來自於對患者的生命安全考慮。不管是中央還是省級乃至地方衛健委,大家都在反覆再三強調壓低死亡率的問題。這不光是一個專業問題,更是一個政治問題。
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是最大的政治問題,在已經有了充足醫療資源的情況下,醫生們有能力,也必須去和每一個病例仔仔細細掰手腕才行。
從一個月前開始,所有的死亡病例都需要拿到專家會議上仔細討論。之前的死亡病例比較多,大家主要的角度都是在尋找新的治療切入點。而隨著最近的病亡患者數量快速減少,病例討論會已經快成了「大家來找茬」了。
每一個治療決策,每一個具體步驟,甚至到每一次的患者檢查結果變動,專家組都會一次又一次的詢問負責治療的醫生,「你為什麼這麼做」「你為什麼沒有這麼做」以及「你既然都做了為什麼患者還是沒有搶回來」。
這種死亡三連問沒有任何一個醫生能扛得住。
不管是出於個人原因,還是為了患者生命負責,孫立恩都不打算把於新搞成死亡病例,然後拿到專家會上去討論一番。
「這種事情和家屬談也談不出個所以然來。」徐有容的態度更加明確,她對孫立恩嚴肅道,「你得儘快做決定了——是繼續這麼保守治療下去,還是和傳染病院的醫生討論,開始更加積極的治療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