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孟萍萍

2024-05-07 15:38:49 作者: 意千重

  嶺南多瘴氣,十人九不回。

  這句話,孟萍萍在洛陽時不知聽了多少遍。

  在師門之時,也常聽師父和師叔等人提到嶺南這邊的路如何難行,民風如何彪悍。

  她是怕的,即便她是大夫,卻也只是一個豁出一切、前途未明的小女子。

  「我想像小杜那樣勇敢無畏,但很多事情總是想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孟萍萍用艾葉水泡著腳,疲憊又無奈地和彩鳶說道:「可見,人之所以少有英雄,正是因為內在虛弱。」

  她出發前想得好好的,若是吳鳴不需要她,和她相處不諧,那她就在嶺南遊歷行醫,收集醫方,也是美事一樁。

  卻沒想到,不過在道上走了十來天,疲憊和虛弱,迷茫和無助便如排山倒海一般襲來。

  沒有想像中的剖明心跡之後加快了解,你儂我儂,彼此依靠。

  吳鳴待她冷靜而守禮,凡事以她為先,衣食住行也會盡力先替她打點妥當。

  只他與她不同,他是貶斥之人,必須在規定的時限內趕到,因此這一路斷然輕鬆不了,除了趕路還是趕路。

  既是忙著趕路,很多東西就顧不得,走到哪歇到哪,有什麼吃什麼。

  孟萍萍能騎馬,卻也擱不住一天到晚騎在馬上不下來,她的雙腿內側已然磨壞了,一碰就疼得慌。

  然而,前路崎嶇茫然,不知前景。

  彩鳶也比孟萍萍好不到哪裡去,到了駐地,別人可以休息,她還得伺候人,可想而知有多累。

  現在聽到孟萍萍說喪氣話,她也只有打起精神寬慰:「開弓沒有回頭箭,已經到了這一步,只能咬著牙繼續往前走了。」

  正當此時,門扇被人敲響。

  吳鳴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響起來:「萍娘,你可要好些了?」

  孟萍萍趕緊道:「泡了艾葉水好多啦,您泡了嗎?」

  艾葉泡腳能夠排除濕寒之氣,通經活血,緩解疼痛,促進睡眠,預防風寒,是極好的東西。

  她帶了一大包,本是想著照顧吳鳴的,不想吳鳴自己也帶了一大包,頭天路上就讓人給她泡上了。

  吳鳴隔著門道:「我泡好了。我來,是想和你說,我遇到一個友人,剛好要回洛陽,我托他送你回去可好?也不必擔心你的官職和家裡的事,我與孟公有過商量,給你留了退路。」

  他的聲音不大,剛夠孟萍萍和彩鳶聽見。

  彩鳶眼裡綻放出光來,期盼地看向孟萍萍。

  這一路苦啊,超乎想像的苦,比她這些年為奴為婢受過的苦還要多。

  若是主人要回去,她當然樂見其成。

  孟萍萍卻是怔住了,跟著一股怒氣直衝喉頭。

  她做什麼了?要讓這男人這樣嫌棄她,半路還要把她趕回去?

  這些天來的疲累和痛苦,以及對未來的擔憂,猶如火山一般盡數噴發出來。

  她光著腳跳起來,大步衝去拉開門扇,憤怒地瞪向立在門外的男人。

  「你什麼意思?誰告訴你我要回去了?你憑什麼替我安排前程?我還活著,頭腦清醒,我想幹什麼我自會主張!」

  連珠炮似的質問劈頭蓋臉地朝吳鳴砸去,他有些意外,卻也沒覺得有多大個事。

  畢竟他面前這位小娘子,是敢於猛敲登聞鼓,還想著要用自己的鮮血澆透肺石的人。

  「抱歉,吳某約是沒有把話說清楚,你先消消氣,咱們平心靜氣地說。」

  吳鳴平靜地注視著孟萍萍,短短十來天功夫,她便憔悴了許多,瘦得衣服都有些攏不住了。

  原本雪白康健的面龐,此時黃黑交加,蔫蔫的,唯有一雙眼睛因為飽含怒氣而格外生動明亮。

  「萍娘,您的鞋。」彩鳶拎著鞋追出來,想要幫孟萍萍穿上。

  吳鳴的目光落到了孟萍萍的腳上,粉嫩、小巧,是一雙沒有吃過苦的腳,就那麼光著,踩在污濁不堪的泥地上。

  本是貴女,縱是一時遇困,卻也不至於跟了他這個人這麼苦。

  他心生憐憫,不假思索地蹲下去,示意孟萍萍抬腳,要用自己的袖子替她擦去足底的污泥。

  孟萍萍原本尷尬得腳趾往裡摳,見他如此作為,反倒火起。

  「你要做什麼?既要趕我走,何必又來奉承我?你就不怕,碰了我的腳,就被我賴上?」

  吳鳴苦笑:「怕被賴上的,該是萍娘吧?我什麼都沒有,年老脾氣臭,沒有家世家產,前途未明。怎麼看,都是你吃虧。」

  孟萍萍看著他雖瘦卻挺直的背脊,突然之間就沒那麼憤怒迷茫了。

  她用嘲諷的語氣道:「你既要送我走,又如何會讓我吃虧呢?莫非,吳御史其實是個無賴,嘴裡說著不要,內心其實很想要?」

  彩鳶被嚇呆了,反應過來就順著牆根往裡溜,這種話是她能聽得的嗎?必須不能啊!

  吳鳴也是大吃一驚,他震驚地看著孟萍萍,似乎不敢相信這話是從她嘴裡出來的。

  孟萍萍自己也被嚇得夠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說出這種虎狼之詞。

  反正就是,嘴巴不聽使喚,莫名其妙就冒出了這麼一句話。

  但說也說了,她也沒打算悔過,杜清檀的朋友,不能是孬種。

  比起武八娘養面首,她這個根本算不得什麼!

  於是孟萍萍擺出無所謂的樣子,繼續嘲諷吳鳴:「為什麼不說話?怕了?還是被我說中了?不敢承認嗎?」

  吳鳴扶了一下額頭,片刻後對上她的眼睛,微笑:「是啊,我怕了。我怕你跟著我吃不得苦,半途逃走,留下我一人孤苦伶仃,怨憤無處訴說。

  這一路艱苦,我原本想讓你知難而退,自行離去,兩不相欠。到底不忍心看你受罪煎熬,打算做一回惡人,送你體面歸去。

  這樣,我還是我,你還是你,過個一年半載的,也就相忘於江湖。但你不肯走……」

  孟萍萍經歷過這許多事,也能看清楚面前這男人的心意是真還是假。

  她倨傲地抬著下巴,淡淡地道:「什麼時候走,只能由我決定,而不是你或者其他什麼人。」

  吳鳴平靜溫和地注視著她:「知道了。夜深,早些歇息吧。」

  他轉過身要走,卻被孟萍萍叫住:「才剛不是要幫我擦腳的嗎?為何半途而廢?這就是你吳御史的為人處事之道?」

  吳鳴嘆息一聲,再次蹲下,用自己的袖子,將那雙冰涼小腳上的泥土一點點擦乾淨,再放入鞋中。

  他仰起頭,注視著孟萍萍:「既然用我的袖子擦了腳,就不許後悔了啊?」

  孟萍萍壓下心頭的異樣之感,驕傲地道:「那可不一定,得看你怎麼對待我,但現在,我還沒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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