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波篇五
2024-12-15 12:58:19
作者: 清憑樂
她緩緩擡起左手,沿著下巴近耳處,隻是這麼輕輕一扯,一張人皮面具就這麼掉落下來,露出她那張清雅絕美的脫俗臉龐。
請記住𝚋𝚊𝚗𝚡𝚒𝚊𝚋𝚊.𝚌𝚘𝚖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我深吸一口氣,袖裡劍滑到手中,死死地盯著她。
她卻隻很平靜地問:「你是怎麼發覺的?」
「你和我們一起長大,最是明白我們會因為什麼認出你。」我看著她:「你的確瞞得很好,將橫波和自己若有若地扯上關係,讓我覺得如果橫波真是你,你就不該還是一身白衣不變惹人懷疑。你可以改得了容顏,變得了聲音,傷口和氣味是法變的。你知我嗅覺最好,所以在這方面最用心,用了胭脂水粉想掩蓋住你身上屍香魔芋的氣味,卻不想弄巧成拙。小葵告訴我,橫波歷來清淡素雅,應是最討厭這類胭脂香氣才是。以前我在鳳離房裡見到橫波時,你身上還沒有這個味道。如今突兀而來,勢必是為了隱瞞什麼味道。」
「所以你才會藉故將茶盞打翻,故意讓我手臂上留下傷口。」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我點點頭:「你的那套勁裝雖有綁手軟緞,但我路過你身邊時還是聞到了你腕上的血腥味。你是怕我聞出藥味,才不敢擦藥的罷。再聯繫前後,便可知你是誰了。」
她的神情看起來有一絲疲憊頹唐:「沒想到,最終我是敗給了我們之間的相熟。」
我咬牙看著她:「你是敗給了你對鳳離的愛。我隻是不明白,這些事是因為鳳離,可你又是為何,要害得尚香神志不清,不肯施醫於她?」
她挑出一絲笑,臉上竟是多了一份嘲諷:「因為,這是鳳離下達的命令啊。」
心裡猛地一怔,我看著她,狠狠皺起眉頭:「不可能……尚香在血剎霧宮也是同我們出生入死,鳳離不可能會……」
她緩緩站起身,瞧見我的樣子,嘴邊苦笑了笑,說出來的話卻是漸漸攜帶恨意的:「在他心裡,隨他出生入死的人隻有你一個。醞溪啊醞溪,你知不知道,你可真是好運。你什麼都沒為他做,隻因為和那個人有著相似的容貌,就可以奪得他的歡心。他甚至幾番可以為了你去死!而我呢,我在他身邊這麼多年,為他背叛組織,冒著生命危險將組織的一切給他,隻要他想得到的,我都會幫他得到手。可他卻始終正眼都不看我一眼。藏花被封了妃子,葵姬受夜夜恩寵。就連你,不過才來數月,就可以這麼輕易將他的心奪走!」
我看著眼前神色陰毒的女子,哪還有驚鴻「湖」護法的半天悠然柔美。
「你變了。」我緊緊握著手中的匕首,全身都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你最不該的,就是為了一個男人背叛了養你長大的組織。魍魎容不下你的。」
她偏頭冷笑著看著我:「你怎麼不問我,你是因為長得像誰才能得到他的青睞?」
我更用力地握住手中匕首,不語。
她竟然嘲諷地大笑起來:「你知道的對不對?!哈哈,沈醞溪,你以為他是為何愛你的。那麼多人在他身後等他回頭,你以為你憑什麼可以得到他的心?你不過隻是因為和他的鏡姑姑長得像罷了,你以為他真是愛你嗎?」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湖盈盈,就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依舊是那一身白衣如雪,出塵不染的氣質,隻是那猙獰竭斯底裏的樣子,卻是我從來都沒有在她臉上見到過的。
從她被魍魎帶回來一直到現在,八年了,我從來沒有想過她也會有這樣的一面。
我們一起長大,一起練功,同枕而眠。多少次任務,都是她將我從生死邊緣救了回來,都是她守在我床頭,見我轉醒後開心得像個孩子。
什麼時候起,我們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湖盈盈隻是狠厲地眯著眼,絕望地看著我道:「我不比你美嗎?我為他做的不比你多嗎?為了他,我連驚鴻的秘密都肯出賣,明明知道這樣會是死路一條,但是我還是願意!!你看看你,你是滿身血污的儈子手,而我是懸壺濟世的杏林傳人。你那麼不潔,滿手鮮血,殘忍狠毒,你什麼都沒為他做過,卻能夠得到我一直都得不到的東西。我為他拋棄一切,卻連他正眼看我一眼都換不來。而你這麼輕易就得到了,為什麼?!為什麼啊!!!」
我震驚地望著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哪還有平素溫柔出塵的湖盈盈半分影子,眼前這個竭斯底裏的女人,她含恨的眼神和惡毒的話語,和那個與我相識八年的湖盈盈交叠在一起,分分合合幾乎讓我頭疼欲裂。
這幾日剛從南疆回來不久,本來就沒有休息好,這樣一刺激,竟逼得我腦間突然一片發漲空白。深吸了兩口氣,死死地揪住裙擺,這才漸漸緩過來,就猛然看見眼前白光一閃,那個我心裡總是出塵不染的仙子,正手持長劍朝我砍來。
我太震驚,以至於連躲都忘了躲。
就在那柄劍離我不足一尺之遠時,突然從側邊打進來一股掌風,生生將湖盈盈手中的劍震偏過去。湖盈盈臉色猛地慘白,顫抖地看向那個方向。
隻見漫天黑夜裡那個俊逸非凡的男子猶如一道光,讓整間暗淡陰沉的房裡瞬時蓬蓽生輝。鳳離臉上的神情很冷,看了看我們兩這個情形,最後將目光緩緩放在湖盈盈身上。
湖盈盈感受到他的目光,退後了一步,死死地咬著下唇。
鳳離的身形幾乎是在下一秒就到了我跟前,將我攔在身後,冷冷地看著眼前的湖盈盈。
湖盈盈張了張嘴,那雙總是婉轉盈盈的眸子此刻完全失去了神采,她什麼話都還沒來得及說,一行淚就流了下來。死死盯著鳳離擋住我的那隻手,臉上的神情幾乎讓人不忍直視。
「為何……」她閉上眼:「為何,不論我為你做多少,你眼裡都不能夠有我呢。」
那樣的哀婉,那樣的絕望,連我都覺得心被狠狠揪了起來。
這個和我一起長大的女子,這個在我最難過時會給我一個溫柔懷抱的女子。
我身前的這個男人仿佛是冷血的,隻是冷淡地吐出一句:「你不該傷她。」他的口氣很冷,仿佛眼前這個隻是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傷她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我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上傳來的殺氣,湖盈盈已經完全僵在了那裡,一臉的不敢置信。我害怕鳳離會有什麼動作,他的武功太深藏不露,饒是我和湖盈盈二人加起來都敵不過他。眼下隻有一個辦法——
「六爺。」我一把開他,趕在他袖中白綾蠢蠢欲動之前擋在了湖盈盈面前:「你不能殺她,她是……」
後頭的話還未出口,就已被他袖中猛然飛出的白綾打斷了。那條白綾幾乎是在一瞬間,直直地從我身邊飛過,募地穿進了我身後那人的身體裡。
血肉綻裂的聲音,清清楚楚映在我耳邊。
那一剎那我的兩隻眼死死睜大,渾身都控制不住顫抖起來。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不能想。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半個時辰。我才能控制住自己一分一分緩慢地轉過去,仿佛全世界都在這一刻停止了一般。
那個隨我一起長大生活了八年的女子,那個總是淡然出塵的女子。她臉上是比誰都不敢置信的神情,兩眼大睜,張著嘴定定地盯著那個絕美的男子。她那一襲總是一塵不染的白衣此刻已經被血浸濕,鮮紅的血液湧出來,刺痛我正看著她的眼。
她的一隻手還高高揚著,手裡不知從哪又變出來的一把軟劍,方向直指我,卻已經被穿透她胸膛的白綾生生定格在了原地。
我想伸手去抓住她,手卻在碰到她的前一秒,看見這個女子在我眼前身子一軟倒了下去,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我們身邊的那個男子。
那個風姿卓越睿智雙的男子。
「砰!——」
湖盈盈的身子重重地倒在地上,她的眼神都漸漸失去了焦距。我一把跪在她身側,想要伸手去扶她。卻被我身後的男子募地扣住手腕:「小心,不要碰她!」
「你放開我!!」不知哪來的力氣,我用力甩開他的手,連回頭看他一眼都不曾,隻是顫抖著用手輕輕地抱住地上那個幾乎被血染紅了的人。
「醞…醞溪……」她的目光終於從鳳離身上移到我臉上,一隻手緩緩撫上我的面頰,聲音低低婉轉仿佛我們以前在驚鴻總壇時一般,緩緩道:「醞溪……我好恨……我好恨你……」
「我知道。」我一把抓住她撫摸我臉頰的手,害怕她會在下一秒就消逝了一般,緊緊地抓著。
「可是……」她的目光已經漸漸空洞:「可是我…始終忘不了……那個時候的我們……那片楊花…」
「但是…我卻不悔……愛上他……醞溪…我從來沒有……悔過……」她最後的尾音逐漸消失在空氣裏,微不可聞。
女子的頭隨著話語的消散而緩緩偏倒向一邊,雙眼輕輕閉上,她的手還被我緊緊抓著,卻仿佛失了所有的力道,隻要我一放手便會摔在地上。
我死死地抱住她,將頭埋進她還溫熱的脖頸裏,淚順著她的脖頸一直流到被血染紅的白衣上,卻越發加深了那些鮮紅色。
當年的情景鋪天蓋地朝我襲來,那是魍魎在帶我們回驚鴻後第一次許我們出去玩。我們幾乎高興壞了,四個已經是四大護法繼承人的人,卻像孩子一般興高采烈。我永遠也忘不掉那片仿佛仙境一般的地方,楊花紛紛揚揚落下。
湖盈盈站在波光瀲灩的池邊,伸手接下一片楊花,不知想起了什麼,撲哧笑了一聲,回頭對我道:「醞溪,等以後我們老了,找到下一任繼承人了。我們就來這裡隱居可好?」
江尚香飛身上了樹幹,聞言,俏然一笑朝著下面的我們道:「好啊好啊,等日後我們都老得走不動路了,就來這裡天天看這些楊花。管他以後江湖會變成什麼模樣,我們都不管!」
海色站在樹下,擡起頭來含笑地看著她。
我走到湖盈盈身邊,拈起她手中的楊花花瓣,吹了一口氣,看它隨風而落,點頭應道:「就這麼定了,我們誰若是日後食言,可要驚鴻法規伺候!」
四個少年少女站在一片紛紛揚揚的楊花下,笑得像尋常人家沒心沒肺的孩子一般。
這會兒又到了楊花開的季節,當年的四個人,如今一個還躺在床上生死未蔔,一個卻隻剩芳魂一縷。
再也不會回來了。
「盈盈。」我終於喚出她的名字,抽噎得泣不成聲,隻懂得一遍一遍喚她的名字,想著當年我們永遠都法再完成的約定,想著當年那片楊花,隻能一遍一遍喚著她。
流年太匆匆,韶華白首不過轉瞬即逝。
那些少年時期的回憶,和一起長大的三個人。如今全都已經支離破碎,永遠也回不去了。
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夜色顯得越發清冷哀婉。細雨打在屋檐上的聲音叮叮咚咚,最後落在地上,濺起滴滴水花。
風中都夾雜著一絲雨滴,從半開的子裡吹進來,打在我懷裡雙眸緊閉的女子臉上,就像孤淚一般寂寞依。
鳳離的手緩緩搭上我的肩膀,口中靜靜道:「醞溪……」
「你走!!」我猛地一回頭,雙目發紅死死瞪著他:「她為了你連驚鴻都肯出賣,你利用了她的愛。你根本就是冷血的!你根本就不知道這世上什麼是情!!!她到最後都不悔愛過你,你卻親手將她送上了黃泉!!」湖盈盈的死幾乎逼得我喘不過氣來,隻能瘋狂地找一個宣洩口來發洩著心中的痛苦:「我恨你!!你殺了她!我恨你!!!」
「醞溪!」他用力扳住我的雙肩:「我若是不殺她,她就會殺你!」
「是你逼她的!」我瘋狂地想掙脫他,他的手卻像鐵一般,箍得我發疼。我掙脫不開,兩行淚又簌簌地落下:「是你……你既然不愛她,又為何利用她。為何將她逼到這個份上,還親手殺了她!我不想看見你!我永遠都不想看見你!!!」
外的雨仿佛更大了一些,我竭斯底裏地朝他大喊著,腦袋裡一片空白,隻有那個白衣女子站在一片紛紛揚揚的楊花下,回身朝著我微笑的樣子。
恍惚間隻感到脖頸上猛地一痛,男子說話的聲音都漸漸遙遠了起來,我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所有的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