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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戰荊州(四)

2024-05-07 03:32:05 作者: 大篷車

  手搭涼棚抬頭看了看天空,熾烈的陽光肆意的烘烤著大地,遠處天地交接的地方,熱氣蒸騰,使得對面的景物都在不停的顫動著,有著詭異的扭曲。

  曹仁伸出舌頭,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身子有些佝僂的伏在馬背上。此刻的他頭盔沒了,鎧甲歪斜,一襲赭色的戰袍,到處都是火燒之後的破洞焦痕,有幾處已然碎成布條,隨著戰馬的顛簸飄動著,那是被樹枝山石劃破的。

  滿是污垢的面上,幾縷鬆開的髮絲垂下,汗水出了干,幹了出,將髮絲黏在臉上,除了留下道道污濁,再有的就是一種緊繃的難受,整個身子似乎從裡到外,都在向外散著宣洩不出的熱氣。

  「傳令,讓所有人加快些速度,待到了前面河水處再做歇息。」回頭看了看後面跟自己差不多一個德行的眾軍,曹仁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向傳令兵吩咐道。

  傳令兵大聲應著,縱馬而去,那一聲接一聲的傳令聲,便在身後響起,許是命令中的「河水」二字給了眾軍希望,整個隊伍漸漸快了起來。

  

  「前方是什麼地界?」伸手搓了搓有些發癢的額頭,曹仁向身邊蔫了樣的陳矯問道。隨著手的抹動,額頭處有著火辣辣的感覺。

  不出汗了,似乎體內的水分早被炎熱蒸的透了,烈日的暴曬,已經將表皮灼傷。

  「呃,這裡應是作唐,再往前去有兩條路,都能回江陵,左邊一條通孱陵,右邊一條去公安…..」陳矯聽到主將問話,強打起精神,仔細打量了一番,這才回答道。

  「哦,那哪一條路……」曹仁微微頷首,艱難的咽了口積攥了半天的口水,潤了潤火灼般的喉嚨問道,只是不待問完,前方一騎馳近,將他後面的話打斷。

  「報,啟稟將軍,前面往公安方向的路上,被人推倒幾棵樹木擋住了,咱們究竟要走哪條路,還請將軍示下。」斥候大聲稟報著。

  曹仁一愣,瞳孔瞬間縮了一下。抬手止住了後面大隊前行,自己駐馬停下,微微沉吟起來。

  「孱陵方面如何?」半響,他抬頭問道。

  「那邊並無動靜,一切正常。」

  「嗯?…….傳令,令大軍往公安進發。」

  「喏!呃,不過…….」親衛躬身應著,隨即,卻又遲疑起來。

  「怎麼?」曹仁微微蹙眉,看向親衛。

  「將軍,方才所說的那河,卻是在孱陵方面,公安那邊所也有些水灣,但一來有山澗所阻,若要取水,便需多行數里;二來,那邊多沼澤之地,艱澀難行,不利行軍。再說了,既然前去的路上被人設下路障,只怕……」親衛說到這兒,停住了話頭,只拿眼睛看向曹仁。話雖沒說完,那意思自是明白,恐怕那邊會有埋伏。

  曹仁微微搖頭,傲然道:「你道那邊設了路障,便怕後面有埋伏,人人都如你這般想法,自是要避開此路而走孱陵了,恐怕便真要中了計了,豈不知兵者虛實不定,虛者實之,實者虛之?我便偏偏…….咦?等等,不對!」

  他話說至此,猛然省悟,像他剛剛分析的這般心思,稍有頭腦的人都會如他所想一樣。但從接戰至今,對方每每所算,簡直步步緊逼,環環相扣。其背後設計之人,顯然極擅揣摩人之心理,那麼,豈有在此露出這麼大的破綻,讓自己一眼便識破之理?

  正如他自己所說,兵家之道,虛者實之,實者虛之。對方故意放倒樹木攔路,只怕正是盼著自己如常人般所想,這邊明顯有埋伏只怕並無埋伏,而沒有埋伏的地方,才真的有埋伏的心理,從而選擇公安這條路。

  況且,公安這條路,後面艱澀難行,地形複雜,正是適合埋伏襲擊之所。若非親衛無意中提出怕中埋伏,自己豈不真要自投羅網了?好險!好險!

  「唔,傳我軍令,大隊直奔孱陵。嘿,人家既然不想咱們走公安,咱們便配合一下,不去也就是了。」

  曹仁猛然想到了其中關竅,心下大是得意,當即改變心思,傳令大軍改走孱陵方向。

  傳令兵大聲將軍令傳下,大隊再次動了起來,直往孱陵而來。一路上,曹仁將斥候遠遠放出,又令大軍分成三段,前後間隔里許。如此一來,便算自己算計有誤,對方便有埋伏,也只能針對自己一部而發,如此,便等若破了此計。

  這般調動之後,果然一路無事。半個時辰後,天邊忽現一抹亮色,耳中隱聞溪水流淌之聲,凝目看去,正是一條小溪自西向東而去,眾人不由盡皆兩眼放光。

  這下,不待曹仁催促,整個大隊猛的行進速度大增,轉眼間便到了那溪水岸邊。

  然而就在眾人準備奔向河中,痛痛快快的暢飲一番時,曹仁卻厲聲喝止,傳令各部嚴加防範。隨後,將斥候招來,一邊打量著四周景物,一邊細細發問。

  這河寬不過數丈,河水清澈見底,目光所及處,那最深的地方也不過堪堪能到一人胸部深淺。此時,午後的陽光直射其上,緩緩流淌的河面上,波光粼粼。對岸,不遠處正有一小片密林,微風吹過,枝搖葉動,好一副祥和靜謐之境。

  時值盛夏,眾人被兩場大火所燒,又一路狼狽而奔,烈日如炎,此時見了清洌的河水便在眼前,偏將軍不肯下令,不由的都是一陣腹誹。只是礙於軍令,不敢造次,但那狂咽唾沫之聲,卻猶如會傳染一般,在整個隊中響著。

  曹仁仔細觀察良久,又再三確定周圍安全,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揮手令眾軍過河,並在對面林中紮營歇息。

  眾軍忍了半天,終是聽到這個命令,簡直如聞綸音,霎時間歡聲雷動,發一聲喊,齊齊沖向河中。

  這近三萬人忽然散了開來,頓時鬧的沸反揚天,整個溪水都為之歡騰起來。

  曹仁催馬過河,這才在親衛的扶持下下了坐騎,便就河邊舀水擦洗了一番,清涼的河水侵潤著發燙的皮膚,讓他舒服的只要呻吟出來,先大口喝了幾口,將著了火般的喉嚨徹底滋潤了一番,隨後忍不住的又將頭埋入水中,充分的享受這種愜意的涼爽。

  埋入水中的耳朵里,漸漸將炎熱的喧囂褪去,代之而起的,卻是些莫名的聲響。

  那響聲似是水流掃過泥沙,又似細雨沖刷著青石,漸漸的,卻好像越來越響,恍如置身海邊,聆聽海潮的怒吼……

  身子感到一絲微微的顫動,耳中的聲響也越來越清晰。曹仁有些迷惘的神思忽然猛的一省,心中不期然的升起一種悸動,霍然從水中抬起頭來,轟然之聲已是瞬間傳入耳中。

  伴隨著這雷鳴般的響聲,地面也在抖動不已,整個河面突兀的呈現詭異的沉寂,隨即,不知誰先驚恐的大叫一聲,隨即便整個如同炸了鍋一般。

  身子一緊,曹仁已經被親衛拖了起來,惶惶的奔出幾步,將其扶到馬上,轉身就逃。

  臨走前的眼角餘光處,但見目光所及的河面之上,到處都是驚惶亂竄的士兵,上游處,丈許高的大水,如同轟然而倒的大山壓下。

  原本寬不過數丈的河岸,此刻早已沒了邊界,泛濫的大水,似失了挾制的猛獸,咆哮著,翻騰著,帶著地動山搖的威勢,沛然而下,莫可御之。便在如萬馬奔騰的巨響中,將一切匯入洪流。

  平靜祥和的仙境,瞬間變成肆虐一切的地獄。亂石橫木激射,將躲避不迭的人如草梗般撞飛,再次落下時,只微微濺起一串水花,微一打旋兒,隨即消失不見。

  河兩岸,頃刻化為一片汪洋。

  曹仁如被雷噬般,木然的看著,不久前還到處都是鼎沸的人群,此刻已然零落無幾。偶有幸運未死的戰馬,在滾滾洪流中載浮載沉,掙扎著發出絕望的悲嘶,快速的隨著激流遠去。天地間,水汽漫空,前一刻人人盼望的救命之水,這一刻,卻變成了奪命的閻王。

  「殺啊——」

  上游處有震天的喊聲隨風傳來,影影綽綽間,無數的光亮映入眼帘,那是敵人舉著的刀劍,折射陽光所致。

  「將軍,快走吧,再不走就走不掉了!」身旁的親兵不迭聲的催促著,一邊拼命的抽著戰馬。戰馬長聲悲嘶著,撒開四蹄飛竄。曹仁但覺兩耳風聲呼呼,瞬間將一切拋在身後。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方才補充的水分再次揮發乾淨了,曹仁有些麻木的神思,終是被一陣歡呼驚醒。

  長長吁出一口氣來,似是將壓抑在胸間的憤懣盡數吐出,他手中用力,將狂奔的戰馬勒住。放眼望去,但見遠處,斜陽中一座大城隱現。

  落日隱於城頭的城樓之後,在高高的檐角處,炸成散射的幾縷金光。橫雲如巒,嵌在透著金黃的半空,蒼然如血。帶著幾分蕭瑟,幾許悽然。

  身邊斷斷續續的響起陣陣蹄聲,扭頭看去,後面逶迤而來的,是零散著的騎隊,馬上人個個破衣爛衫,蓬頭垢面。

  看到前方的城池,人人面上都顯出狂喜之色。只是,那喜色之中,卻仍帶著三分驚悸、三分悽惶。

  江陵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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