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關於媽媽的記憶

  當風塵僕僕的肖卓趕到冷宅不久，冷宇軒也隨後到了家。

  看著一臉陰沉的冷宇軒，肖卓只好鬱卒地放棄上網辦公的打算，揚起花痴的笑臉粘上青石一般硬冷的冷宇軒。死豬頭，什麼時候能滾出香港！

  也許上帝聽到了肖卓的祈禱，翌日中午劉媽便告訴她冷宇軒提前一天出國了。

  「我知道了，劉媽。謝謝你。」雖然臉上堆滿怨婦的可憐，可內心的喜悅卻幾乎使她忍不住笑出聲來，「我想出去走走……」她低著頭，緩緩走出冷宅，在笑容徹底決堤前鑽進計程車揚長而去——奔公司去也。

  「唉，可憐的少奶奶，一定是被剛新婚就出國的少爺傷透了心，所以才會連飯都不吃就去外面散心。」劉媽望著計程車的背影嘆氣，「你真是造孽啊，少爺！」

  羅蘭紫辰服飾公司香港部

  

  「好累。「肖卓關上電腦，合上審閱完的文件，疲倦地靠在椅背上揉著酸疼的雙肩。自從昨天冷宇軒出國後，除了晚上之外，她一直待在公司里一刻不停地連續處理各種各樣的文件。公司合併後工作量真是與日俱增，她越來越感激為了公司終日做空中飛人的秦茹，她確實減輕了她不少工作量。當然也要感謝婚後一星期就要出國一星期的冷宇軒使她暫時不用待在冷宅扮演那個唯唯喏喏的冷太太。

  「一星期。」她默念著。必須得在這段時間裡將公司的運行推向正軌並儘快找個有能力且靠得住的人協助秦茹打理公司。畢竟冷宇軒一回香港她就得回去繼續扮演那個逆來順受、替父贖罪的小女人。到那時，就算秦如能力再強也很那憑一己之力在香港、台灣兩地忙。

  嘆了口氣，她疲倦地揉揉太陽穴，沒想到這種絕版的「父債女還」的戲碼竟會在她身上上演。原來她那位父親大人所謂的「與冷宇軒的父母曾有些恩怨」竟又是一筆風流債！真是情字害人啊！當年母親卓希文也是為情所惑深深愛上了有過數面之緣的肖天豪，結果肖天豪卻在母親懷有身孕時告訴母親他從未愛過她，和她一起只是因為她有幾分神似他深愛的女人於秀中，她只是他用來消遣的替代品！他甚至惡劣地誣陷母親人盡可夫，與別人有了野種卻來賴上他！肖天豪的無情幾乎令母親崩潰，要不是與母親相依為命的舅公、舅婆大力勸慰，並將卓家和羅蘭遷往香港，使母親遠離台灣這塊傷心地，恐怕早在二十六年前她便被母親帶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所有男人都不會拒絕深愛自己的女人，哪怕他並不愛這個女人。然而，卻沒有一個男人願意為這種女人負責。他們總是以各取所需為理由，在膩煩時便毫不留情地將她們拋棄。而媽媽和冷宇軒的母親就是這種女人。面對離棄，她們一個心碎自殺，一個終日以淚洗面、鬱鬱而終。而導演這一切的就是肖天豪，他是造成一切不幸的劊子手！

  她一直深信如果沒有他的惡意離棄和中傷，母親就不會終日以淚洗面，悒鬱成疾，患上肺癌；如果母親沒有患上絕症，舅婆就不用在舅公去世的打擊下一把年紀還日夜操勞，終日奔波於公司和醫院，最終心力俱疲走在母親前面。他是母親一生苦難的製造者！如果不是母親臨終時那段遺言，她會帶走秀中媽媽和小琪坐視肖天豪和肖氏走向毀滅！她閉上眼睛，逝去的一切都歷歷在目……

  一九八八年，台灣，醫院病房中

  「卓卓……咳咳……你不是常問媽媽嗎……爸爸在哪嗎？現在……咳咳……媽媽告訴你……爸爸沒有去沙漠……從台灣來的肖叔叔……就是你爸爸……咳咳……「卓希文半躺在病床上，略顯吃力地為女兒包著書皮。

  「啊，他是卓卓的爸爸！？噢，卓卓有爸爸啦！卓卓有爸爸啦！」雖然昨天從台灣來的肖叔叔對她不是很友好，但她仍然很興奮，她終於有爸爸啦！以後沒人敢嘲笑她是沒爸爸的孩子啦！

  「噓——」她用顫抖的手指封住女兒興奮的尖叫，「不過，孩子……咳咳… …你要答應媽媽，這是你和媽媽的秘密，不能……咳咳……告訴任何人，咳咳……包括你爸爸……和他的妻子於阿姨，好嗎？「

  「可是，他是卓卓的爸爸，不是嗎？」她抬著紅潤的蘋果臉不解地問。

  「咳咳……咳咳……」由於長時間的說話，卓希文又咳出血來。

  「媽媽！媽媽！你怎麼了？」卓卓慌亂地用小手抓著手帕幫媽媽擦拭嘴角的鮮血。

  「咳咳……卓卓，答應媽媽……一定，咳咳……一定要聽媽媽的話……別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知道嗎？咳咳……」暗紅的血染紅了手帕，也使她毫無血色的唇變得觸目驚心。

  「媽，我聽話！我聽話！卓卓不告訴別人肖叔叔是我爸爸，卓卓誰也不告訴！媽，你別咳了……」她被滿目的暗紅驚得直哭。

  「乖……乖孩子。」她費力地抬起枯槁的手撫摸著女兒柔軟的黑髮，「這是……媽媽的日記，」她緩緩地從枕頭底下抽出幾本厚筆記本鄭重地放在女兒懷中，而這一動作卻足以使她汗流浹背，乾咳得更加猛烈，「答應媽媽要……要… …咳咳……好好保存它，直到，咳咳……直到你高中畢業後……才可以看！這也是……咳咳……你和媽媽的秘密。不可以，咳咳……讓別人看到！」她深陷的眼睛定定地盯著年幼的女兒，急欲得到她的承諾。

  「嗯！」看出媽媽的急切，她慌忙乖巧地點點頭，「卓卓一切都聽媽媽的！」她把日記本小心地放進自己的書包里，「可是，媽媽也要聽卓卓的，不可以離開我呦！卓卓捨不得媽媽！」

  「媽媽也不願離開你……媽媽好捨不得你！」看著女兒充滿乞求的水眸，內心的堅強再也控制不住早已決堤的淚水。她一把將女兒摟入懷中，早已死去多年的心這時竟如刀絞般地滲出鮮血，「媽媽……好捨不得你！好捨不得你！」

  「那媽媽會離開我媽？」她睜著企盼的黑眸，希望媽媽快些給她承諾。

  「咳咳……如果卓卓可以……保守你與媽媽之間的秘密，咳咳……可以聽你爸爸——肖叔叔和他妻子……咳咳……於秀中阿姨的話… …咳咳……」她淚流滿面，泣不成聲。直到今天，她才猛然發現，過去自己一直沉浸在被遺棄的哀怨和任性的自我虐待中，以至將自己唯一的女兒完全隔離在外。她不僅使女兒沒有父愛，更吝於給予她母愛！她竟虧欠女兒如此之多！過去，她不曾有做母親的責任，更未盡過做母親的義務，而如今，她竟然連償還女兒母愛的資格都沒有！不，不，她不能再讓失望了！

  「如果……你將這一切……都做得很好，」她揩去淚水，在蒼白的臉上勉強堆出一抹笑容，「媽媽，就會回來……永遠，永遠……和我的卓卓在一起！」卓卓，媽媽多想和你永遠，永遠，永遠……在一起啊！

  可惜，上帝並未聽到她心中的吶喊——她帶著殘存一生的遺憾，帶著對女兒的承諾，永遠，永遠，永遠……離自己的女兒而去。

  「媽，我保守了我們的秘密，我也聽到了肖天豪和秀中媽媽的話。我遵守了我們的約定！可為什麼你卻不守信用呢！？」淚水盈滿了眼眶，順著兩頰緩緩滑下，如同她流血的心一般無法止住，「為什麼你可以為那個不愛你的男人悲涼地死去，卻不願為你的女兒愉快地活下去呢？

  她揩淨滿臉的淚水，走進與辦公室相連的小套房裡換上件銀灰色的利落褲裝，並將馬尾解開挽成幹練的髮髻，然後拿出化妝盒細緻地上了層淡妝。十點鐘了，捐贈儀式差不多結束，是時間去主持員工會議了。她最後從鏡中檢視一遍自己走出辦公室，和剛好要敲門進來的秦茹一起走進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