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英魂 (九 下)
2024-11-28 04:52:41
作者: 酒徒
第四章英魂(九下)同樣的深夜,屯田使張素的屋子內,也是燈火闌珊
幾個嫡系屬下白天的表現很不盡人意,特別是在氣勢上,幾乎一直被王洵壓得無法抬頭這讓老張素感覺非常失望但眼下他又不能隨便發作,以免動搖自己本來就不堅固的根基故而鐵青著臉,手指不停地在桌案上叩打「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
「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枯燥的敲擊聲中,燭火上下跳動,照得馮治、吳賢、蘇壽等人的臉忽明忽暗想到屯田使大人平素相待之厚,眾人心裡也覺得好生對他不起然而白天時,那冒失小子的一言一行,的確讓人非常解氣,非常過癮讓人在不知不覺間就想忘記心底的陰暗,跟他一道站在西域的陽光下,乾乾淨淨,顧盼俾睨
那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活法在年青之時,馮治、吳賢也曾試圖那樣活過雖然大夥如今已經被歲月磨平了稜角,被塵埃遮住了眼睛但年少時的夢,卻依舊如同火炭般藏在心中某個不起眼的角落,稍稍遭遇一點兒新鮮冷風,便又跳起明亮的鮮紅
那是截然不同的一種活法,就像明媚的陽光和新鮮的空氣一樣,幾乎讓人無法抵擋其誘惑「如果王大人留下來主持安西鎮軍政也不錯!」白天時,不止一個人曾經做如是想雖然大夥心裡頭都明白,那幾乎沒有絲毫可能老奸巨猾的屯田使張素不會交出好不容易撈到手的實權,朝廷里那幾位,更不會容忍一個潛在的威脅越長越茁壯
「其實,其實,大人明鑑!」被周圍壓抑的氣氛憋得實在喘不過氣來,馮治看了看張素的臉色,試探著替自己辯解,「其實王都督的幾條建議,對我等並無什麼害處照著執行下去,有效果,功勞要記在我等頭上若是惹出了麻煩,也可以推到他身上,說是我等被逼無奈,左右…….」
「左右便宜都被咱們占了!對不對?」張素狠狠瞪了他一眼,皺著眉頭反問「你等還有誰這麼以為?不妨一道給老夫站出來!呸!豎子,一群既沒見識又沒膽略豎子!讓人幾句大話就蒙住了,也不看看我等如今站在什麼位置?!」
『什麼位置?春風不度玉門關,此地距離玉門關還有三千里!還能算什麼位置?!』馮治和吳賢互相看了看,輕輕聳肩
二人年齡都已經超過了五十,這輩子的官運基本上也就到此為止了除非抱上什麼巨大的粗腿,或者在某場戰役中建立不世之功,否則很難再更進一步而真的有那份斬將奪旗的本事,他們也早被朝廷召回去勤王了,又怎可能躲在幾千里之外逍遙自在?!
猜到眾人沒把自己的威脅當回事兒,屯田使張素拍了下桌案,繼續低聲咆哮:「你等也不看看,如今是什麼世道凡是得罪了內廷的人,哪個能落得好下場?當年京兆尹王鉷何等的威風,連楊國忠都得避其鋒芒驃騎大將軍只是動了動手指,便令其身死族滅!內廷那邊交代到咱們頭上的事情,咱們不盡心能行麼?真的一個罪名栽下來,距離長安這麼遠等喊冤的摺子送進宮去,你我屍骨都早爛沒了!」
越說,他的語氣越沉重,到最後,乾脆雙手按在了桌案邊緣,佝僂下腰,仿佛無法承受來自黑暗中的壓力馮治、吳賢等人開始還是敷衍般聽著,過了片刻,臉上的表情就變得僵硬了起來,眉頭也跟著慢慢皺做了一團疙瘩
的確如屯田使張素所說,放眼整個大唐,除了已經叛亂的安祿山之外,沒人得罪得起內廷早在數年之前,皇帝陛下就親口宣布,高力士有權將「四方奏請皆先省後進,小事即專決」,即地方上報的書信、文件、奏章,高力士閱後揀重要的讓天子過目就行了,而一般的政事可以自行決定如何處理,不必報知;邊令誠、魚朝恩等輩,雖然不像高力士那般受寵,權力卻同樣大得沒邊兒出則監軍節鎮,入則參與中樞決策連皇親國戚們見到這些人,都要客客氣氣地執晚輩之禮,更甭說尋常文武官員了
可憑著幾個太監隨便傳下來的一句話,就叫大夥出手對付一個手握重兵的正三品大將軍,又的確有些強人所難且不說大夥對此人心懷好感,單單是任務完成後該如何收場的問題,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慄
沒有任何來自中樞的命令,隨隨便便就將一任採訪使弄沒了往小了說,這是一場有蓄謀的兵變,往大了說,罪名已經可以向謀反方面靠攏雖然眼下朝廷的注意力都在潼關附近,有邊令誠等人從中運作,未必會對此事深究可紙裡邊終究包不住火,萬一哪天叛亂結束,朝廷又把注意力轉向了西域,問起當年曾經橫掃藥剎水的懷化大將軍王明允在奉旨入衛的途中,如何『暴斃而亡』的細節來,誰主動去當那頭替罪的羊?
恐怕,屯田使張素自己也不肯雖然眼下他說得人五人六想到此節,吳賢等人也不願繼續受人擺弄,互相看了看,陸續笑著開口:「既然是內廷安排下來的,我等豈敢推三阻四?可做事情總得量力而行!咱們且不說馬上就開到疏勒城外的那一萬鐵騎就憑眼下王洵帶在身邊那兩百多侍衛,也不是那麼容易就對付得了的一旦鬧出個什麼動靜來.......」
「是啊,屬下派人偷偷去查探過了他們對採訪使大人,可是忠心得很!即便住在驛館中,也沒忘了安排人手在採訪使大人的住處附近巡視.......」
「哪個叫你們在城裡動手了?!」沒等吳賢等人把難處擺完,張素已經不耐煩地打斷安西這麼大,在路上隨便找個地方,就不能解決了他麼?過後往吐蕃人,不,往回紇人那邊一推反正他今天的幾道命令,已經把回紇人得罪狠了!「「哎呀我的老大人啊!」宣威將軍馮治咧著嘴巴叫苦,「您老不知道,這行軍打仗的事情,可是不比下棋只要謀劃得好,黑子白子都能往上擺那鐵錘王的名號,在整個西域就沒有人不知曉尋常士卒,根本沒勇氣跟他放對而其隨身帶著的那二百多名親衛,又都是在戰場上滾出來的老兵,身手個個以一當十扮作馬賊去對付他,得多少馬賊才能把此事做乾淨啊?!」
「那又怎麼樣?就算他的親兵個個都能以一當十,難道你等麾下,連兩千人都湊不出麼?前幾天是誰跟我說過,只要軍餉軍糧給夠,隨便一拉,就能扯出五千人的隊伍」屯田使張素根本不想聽眾人的藉口,撇了撇嘴,咆哮著反問
「嗨,就這麼跟您說!」聽張素的話越來越不客氣,宣威將軍馮治也不再繞圈子,「我們手下的兵,都是朝廷抽剩下的,這點兒想必您老心裡也清楚帶著這些老弱病殘去對付王採訪使,少了根本不夠用而人帶得多了,就無法保證上下都是一條心萬一屆時被王洵察覺出了破綻,以封常清弟子的身份等高一呼屆時,弟兄們到底站在哪一方,還真不一定呢!」
「是啊,是啊!他們師徒,在弟兄們心中,可都如同神仙一般的人物!」忠武將軍吳賢也走上前,站在馮治身邊幫腔
這下,張素可徹底沒脾氣了太監們的實力固然可畏,畢竟相距還遠底層士兵們倒戈一擊,所造成的威脅卻是近在咫尺早知這事如此難辦,自己當初又何必貪圖太監們許下的那些好處?唉,都怪王明允這愣頭青,你得罪誰不好,偏偏去礙高力士、邊令誠的眼?!
「也不知道這王洵王明允,到底怎麼惹了內廷那伙?按道理,以大將軍的身份地位,應該看不上他這頭小雜魚才對?!」因為頭緒太亂的緣故,一不小心,張素就把心裡想的東西給順嘴說了出來這下,可是冷水落進了熱油鍋屋子裡原本沉悶的氣氛,登時變得熱烈了起來
「是啊,也不知道他怎麼得罪了高大將軍按說,以他當年一個小小的校尉,根本不值得高大將軍出一回手!」
「是啊倘若知道他當初惹了什麼禍,我等也好決定如何行事也許內廷那邊,只是想給他一個教訓呢!」
「岑參軍應該知道岑參軍,你當年在長安時,不就認識王名允了麼?」
「對啊,岑參軍呢岑參軍,趕緊給大夥說說,這他娘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啊個,趕緊說說!別躲,你別躲!」
「此事說來話長!」被眾人逼問不過,一直縮在陰影里岑參只好硬著頭皮做出回應,「並且有些話,可能涉及.......,可能涉及到,那個,那個隱私岑某不能確定真偽,所以不知道該講不該講!」
「說說,說說,反正這裡沒外人!」「你就說說,何必吊大夥胃口!」
登時間,眾人心中獵奇之火熊熊燃燒不顧張素鐵青的臉色,紛紛出言催促
「真的很複雜,很複雜!」偷偷看了一眼張素,岑參猶豫著說道「此事牽扯甚多,大夥還是不要知道得好!」
「你就別囉嗦了!」「快說,快說!」
「好了,岑參軍,你撿緊要的說說!大夥聽完,也方便做最後的決定」張素心裡其實也痒痒得很,耐著身上官威,不便出言催促只好裝作順從眾意的模樣,板著臉下令
「那,岑某可就說了大夥聽過就算,出了此門後,最好立刻忘掉千萬別當真!」既然頂頭上司發了話,岑參也無法再推辭嘆了口氣,壓低了聲音道:「其實,此事完全屬於一筆糊塗帳白馬堡大營剛剛設立之時,高驃騎重點關照的幾個人當中,就有王明允和宇文子達他老人家調動飛龍禁衛對付王氏父子時,王名允和宇文子達也從中出了大力過後還被賜了金魚袋.......」
提起這些陳年往事,岑參心中好生感慨都是造化弄人,誰能想到,當年的鬥雞小兒,如今會成為威震一方的悍將誰又能想到,岑某人磊落了大半輩子,此刻卻跟別人一起商量如何對付自己的朋友
「既然表現出色,連陛下都知道了他的名字麼,立功露臉的機會肯定就會越來越多被派下的任務越多,越免不了跟京師里的大人物們打交道誰料一來二去,巡視曲江池一帶的任務就落在了他王明允頭上而那邊住的都是什麼人,大夥想必也知道王明允常在那邊走動,難免就看到了些不該看到的東西如果他看到了那些東西後,立刻向驃騎大將軍表明心跡,發誓絕不泄露出去也好以驃騎大將軍他老人家的擔當,想必不會難為犯了無心之失的一個年青人可王明允偏偏在這當口,又鬧著要離開京師於是,為了維護,維護那個,那個皇家臉面,也為了照顧楊國忠的面子,高驃騎不得不忍痛做出決定.......」
他已經盡力說得委婉,眾人依舊聽得心驚膽戰什麼不小心看了不該看的東西,什麼無心之失,分明是禍從天降才對!在天子腳下邊當差,怎可能不盡心盡力可越是盡心盡力,接觸大人物隱私的機會也就越多,被當做棄子滅口的機會,也就接踵而來!
這都是他娘的什麼事兒!不賣力幹活,什麼問題沒有賣力幹活了,反而要身首異處高驃騎會替一個小小的校尉擔當什麼?狗屁,他分明沒將一個小校尉當人看分明一開始,就存了殺人滅口的心思分明一開始,就準備將對方連同其看到眼裡的秘密,徹底從這世間抹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