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

2024-11-28 03:22:18 作者: 滿座衣冠勝雪

  雷鴻飛與往常一樣,從自己住的竹苑出來後便駕車直奔梅苑,去看望在家休養的凌子寒

  自從去年從弓島回來,凌子寒的病情就非常嚴重,在醫院裡曾經數次病危,好不容易才搶救回來,住了大半年的院,他才獲准回家休養直到現在,一年過去了,他的身體恢復得非常緩慢,雷鴻飛一想起就滿心焦慮,卻又無能為力他現在能做到的就是只要在北京,必定每天都去看望凌子寒,陪他說說話,以幫助他的心理創傷能夠逐漸好轉

  凌子寒出院後有很長一段時間不願走路,一直坐在輪椅上,直到最近才願意站起來行走,但他極度虛弱,能走動的時間很少,大部分時間仍然躺在床上,幾乎每時每刻都經受著痛苦的煎熬他吃很多藥,打許多針,不知不覺就會昏睡,然後又在噩夢中驚醒他比以前更加沉默,這讓每個關心他的人都感到不安,而雷鴻飛在不安之外還多了一份悔恨

  走進凌毅的別墅,客廳里只有童閱在吃早餐這位年輕的醫學專家輕聲告訴他,「子寒還沒醒」

  雷鴻飛微微點頭,低聲問:「他睡得好嗎?」

  童閱神情黯然,「應該是不可能睡得好,但他從來不說,我們很難判斷」

  雷鴻飛緊皺雙眉,坐到餐桌邊童閱問他,「你吃過早餐沒有?」

  「吃了一點」雷鴻飛擺了擺手,「你別管我,我沒事」

  「嗯」他不是外人,童閱也就沒跟他客氣自從凌子寒受傷以來,他們每個人都吃不下,睡不好,心情一直很沉重他每天都有手術,不吃東西就不可能有體力支撐,因此才會勉強自己按時作息,儘量保持精力

  

  兩人默默地坐了一會兒,衛天宇從二樓的臥室出來,走下樓梯他瘦了很多,眉宇間帶著濃重的憂慮雷鴻飛關切地問:「子寒怎麼樣?」

  衛天宇嘆了口氣,「還是那樣,沒有好轉,也沒有惡化」

  「沒惡化就是好消息」童閱安慰他,「只要穩住了,以後就會逐漸恢復的」

  「希望能這樣」衛天宇坐到餐桌旁,端起牛奶杯喝了一口,抬頭看向從廚房出來的趙小蘭,「給子寒熬的粥做好了嗎?」

  「好了」趙小蘭連忙點頭,「我放在煲里溫著,隨時都可以吃」

  「謝謝」衛天宇的聲音很溫和

  趙小蘭的眼圈紅了,雖然凌子寒回到家已經將近一年,可她仍然一想起就會難過她害怕自己的眼淚會讓衛天宇難受,便轉身退回廚房,半天也沒出來

  衛天宇的神情很平靜凌子寒目前已經沒有生命危險,接下來要做的是後續治療、長期休養與復健,這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需要極大的耐性、毅力與信心,這些他都有,所以他雖然擔憂,卻不再像過去那麼焦慮

  雷鴻飛心裡很苦澀,卻沒辦法多說什麼他想上樓去看看,可又知道凌子寒睡得很不安穩,稍有動靜就會驚醒,因此不敢上去打擾

  衛天宇理解他的心情,便輕言細語地把凌子寒的情況告訴了他,「子寒昨天晚上喝了半碗野菌湯,吃了一點素燒蘆筍,夜裡睡得還可以,中途只醒了兩次,喝了一點水,我陪他說了會兒話,他又睡著了」

  童閱感到很欣慰,「這是很好的情況了,看來他正在好轉」

  雷鴻飛聽了,心裡也覺得好過了一些他正要說話,衣袋裡的手機響了他父親雷震嚴肅地說:「你立刻到我辦公室來,有重要的事」

  「是」雷鴻飛立刻起身,對童閱和衛天宇說,「我先走了,回頭再來看子寒」然後便走出門去

  他駕車直奔國防部,從地下車庫乘電梯到雷震的辦公室那位陸軍上將雙眉緊皺,看著兒子坐到面前,便沉聲道:「昨天夜裡,林靖的家被恐怖分子襲擊,他的父母、伴侶、兒子都慘遭殺害」

  「什麼?」雷鴻飛驚得跳了起來,「誰幹的?」

  「目前還沒有太多線索,新疆的軍隊、國安、公安、武警都已經出動,封鎖邊境,全面搜捕」雷震輕嘆一聲,「林靖的家人死得很慘,尤其是他的伴侶,那是個優秀的小學校長,被恐怖分子把全身骨頭打斷,砍了五十八刀,還有他們不滿三歲的兒子也被刺了二十一刀……」

  「那幫狗娘養的」雷鴻飛一拳砸在桌上,「我要求帶隊去新疆,幫林靖報仇」

  「林靖有隊伍,你現在也不再是突擊隊長了,別衝動」雷震瞪他一眼,「你現在立刻去烏魯木齊,一是代表國防部慰問林靖,二是協助他控制住新疆反恐大隊官兵們的情緒,如果林靖有什麼困難或者有什麼要求,你都要幫他解決」

  「是」雷鴻飛立刻起身敬禮,然後離開

  他直奔軍用機場,乘專機飛往新疆在機上,他接通了新疆軍區司令部的電話,詢問了這起滅門慘案的詳細情況

  恐怖分子的囂張激起了所有軍警與情報部門的憤怒,新疆各地都已布下天羅地網,一定要找到這幫罪犯,為林靖報仇

  雷鴻飛冷靜地聽完,關切地問:「林大隊長呢?他在哪裡?現在情緒怎麼樣?」

  「他在刑警隊的驗屍房」那位司令表情凝重,「他剛剛才趕回來,看上去還比較冷靜」

  「好,我一到烏市就去看他」雷鴻飛說完,便結束通話

  他看著窗外的萬里晴空,心裡不禁想起初見林靖時的情景那是幾年前在西北荒山中進行的一次演習,他們是對抗的兩方,雖然綜合判定最終是閃電突擊隊取得了勝利,可雷鴻飛率領的特勤小分隊卻陷入埋伏,差點被林靖連鍋端,可謂是險勝他們本來彼此不服,經此一戰,頓時英雄惜英雄,成了朋友雖然一東一西遠隔萬里,可只要雷鴻飛到新疆或者林靖去北京,兩人總會抽時間一起吃頓飯,聊聊天這一年來,雷鴻飛惦記著凌子寒的病情,基本上沒與林靖聯絡過,沒想到竟然會出這麼大的事想到林靖一夜之間家破人亡,他心裡一揪一揪地疼,恨不得插翅飛到他身邊,盡力給他安慰

  兩個小時後,雷鴻飛到達烏魯木齊,從機場直奔刑警大隊這裡已經擠滿了人,大部分是警察和軍人,還有聞訊趕來的大批平民公安局長接到軍區司令員的電話,特意等在門口,等他一到就把他帶上了樓

  雷鴻飛無心去聽他對案情的介紹,直接問道:「林大隊長呢?」

  局長也沒有多話,立刻將他帶到法醫處的停屍間這裡到處都是冷冰冰的,瀰漫著一絲奇怪的氣味雷鴻飛輕輕推開門,悄無聲息地走了進去

  裡面只有林靖一個人是活著的生命,幾張台子上都有死者,以白布覆蓋著林靖站在一個台子旁,白布拉開了一角,露出了死者的臉,他始終低頭凝視著,就如一尊雕像般一動也不動

  雷鴻飛走到他身後,小心翼翼地叫道:「林靖」

  林靖沒動,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頭看了一眼他那俊美絕倫的臉蒼白得可怕,雙眼微紅,卻清澈透亮,看得出來,他的情緒並未失控雷鴻飛走到他身旁,低低地道:「我為你家人的不幸感到難過,你……節哀,有什麼需要儘管跟我說,我會盡全力做到」

  林靖的目光又投向台子上的死者,沉默了很久才輕聲說:「謝謝」

  死者是他的伴侶,其狀慘不忍睹,他的目光卻無比溫柔,仿佛他心愛的人只是在沉睡,很快就會醒來,繼續與他幸福地生活

  雷鴻飛只看了一眼便移開視線,心裡想著,如果是自己心愛的人變成了這個模樣,自己一定會瘋,肯定是不顧一切地帶人去找元兇首惡,滅了他滿門都不能消心頭之恨,可林靖卻能這麼冷靜,真叫人佩服

  林靖看了很久,轉身走到另一張台子邊,撩開白布一角,端詳著慘死的稚齡幼子那是他的兒子,五官跟他很像,俊逸秀美之外還多了幾分稚氣,這時卻已不成人形林靖伸手輕輕撫摸著兒子僵硬的傷痕累累的臉,眼中柔情似水,充滿慈愛地說:「兒子,你跟你爺爺奶奶和爸爸在一起,他們仍然會一直愛你,你以後都不會疼了,不會疼了……」

  他的聲音很輕,語氣也很平靜,雷鴻飛卻聽得眼裡一熱,心裡難過得不行他走上前,緊緊攬住林靖的肩,沉痛地說:「林靖,你別悶在心裡,有什麼都痛痛快快地發泄出來你可以哭,可以喊,可以罵,就是別這麼憋屈,好嗎?」

  林靖緩緩地把拉開的白布蓋好,冷靜地要求,「別讓人進來」

  雷鴻飛以為他要大肆發泄一通,立刻點頭,「好,我不會讓任何人進來」

  林靖聽到他的保證,忽然身子一晃,便軟軟地倒了下去雷鴻飛大吃一驚,攬著他的手使出全力將他托住,這才沒讓他倒到地上

  「林靖,你沒事?我送你去醫院」雷鴻飛焦急地問著,就想把他抱起來

  林靖只覺得眼前直冒金星,腦中天旋地轉,但神志卻很清醒他閉著眼睛,靠在雷鴻飛的臂彎里,低聲說:「不用,我穩一下就行」

  雷鴻飛將他扶到牆邊的椅子上坐下,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口,將房門開了一條縫,對外面的公安局長說:「給我一杯熱牛奶,所有人都別進來局長,你們也別守在這裡了,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回頭有什麼事我們再商量」

  局長馬上點頭,立刻吩咐人去辦很快,熱氣騰騰的牛奶就送了上來,雷鴻飛將房門鎖上,端著杯子來到林靖面前,輕言細語地說:「來,把這個喝下去」

  林靖閉著眼睛,微微搖了搖頭他的臉色更加蒼白,看上去就像沒有生命的玉雕,讓雷鴻飛倏地想到了病重的凌子寒,不由得無比擔心他本能地伸手摟住林靖的肩,另一手將牛奶杯子送到他唇邊,輕聲勸道:「喝一點,不然你會撐不住的」

  林靖聞到濃烈的牛奶氣息,頭腦中更加暈眩,自己也明白這樣下去不行父母、伴侶、兒子的後事還要辦,仇人還要殺,他不能就這麼倒下雖然心裡仿佛堵著千斤大石,他仍然張開嘴,硬逼著自己將那杯牛奶喝了下去

  雷鴻飛將空杯放到旁邊的桌子上,溫和地說:「你先去休息一下,這裡交給我」

  林靖微微搖頭,聲音喑啞,「我想在這裡陪陪他們以前我總是忙工作,成天待在部隊,很少回家,現在……他們不在了,讓我最後再陪陪他們」

  雷鴻飛喉頭髮哽,再也說不出話來他拉過另一張椅子,坐到林靖身旁,輕輕地說:「我跟你一起陪他們」

  林靖沒有拒絕,只是默默地看著眼前的四張台子,看著被白布遮蓋著慘死的家人雷鴻飛也不再說話,一直陪在他的身邊

  他們坐了一天一夜當林靖走出去時,腳步沉穩,神情剛毅,仍然是那個令恐怖分子聞風喪膽的「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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