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夜 畫頭
2024-11-28 00:42:39
作者: 五嶽散人
紀顏父親的朋友數量之多,實在是讓我難以想像,但是,那本留給兒子的筆記中,卻詳細地說其中有個朋友會在幾十年後回來再次拜訪,紀顏父親已然料到自己活不到那天,所以把這人的事和名字記在了筆記中,好提醒兒子
紀顏當然知道這個人,可是提及起來,他對這位父親的故友,按理說是長輩的男人卻不屑一顧
這個奇怪的人叫白水良夫,當然,他是一個日本人,按照當時紀顏父親的記載,即便在二十年前,這個人就已經六十多歲了,如果他現在能來,恐怕都已是一個徐暮老者了
「父親並不喜歡這個人,但是他又為他治療過怪病,不過,父親告訴過我,白水良夫二十年後還會回來,因為那病,父親也無法完全根治」紀顏關上筆記,將它重新放回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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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既然你父親不喜歡他,為什麼還要為他治病呢?」話一出嘴,我忽然發現自己問了個很傻的問題果然,紀顏搖搖頭
「這是自然,醫者父母心,無論他是什麼人,做過什麼事情,作為醫生,在父親眼睛裡他只是個病人,不過父親並沒有把詳細的細節記錄下來,只是說,這個人還會來一次,而且算算看,就是這幾天左右了」紀顏笑了笑,忽然看了看門口
因為外面傳來了門鈴聲音
「真有這麼神奇麼,居然來了」我一邊驚訝,一邊走過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卻不是我推測中的老者,而是一位和我們年齡相若的年輕人,個頭稍顯矮小,但卻非常結實,許是外面天氣炎熱,他已經將西裝脫了下來,整齊的放在抬起的左手,襯衣被身體繃的緊緊貼在身上,不太寬闊卻又渾然略向外凸起的額頭全是汗水他的臉龐猶如刀刻過一樣,下巴尖而犀利,皮膚如同乾澀的樹皮或者是閒置已久未曾使用的抹布,但他的眼睛卻非常有神,眼白不多,咖啡色的眼球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嘴唇很厚,向上微微翹起,把上面的兩撇八字鬍抬高了點,這個年輕人見到我,他略有驚訝,但又非常高興,不過還是很禮貌而小心的詢問起來
「請問,您是紀先生麼?」他的發音不是太標準,我相信這個人不是中國人,但還好,可以聽清楚
我搖搖頭,對著裡面的傢伙招招手紀顏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提溜著拖鞋走了出來
「我就是」聲音懶而清脆,年輕人很驚奇地望望紀顏,馬上固執的搖頭我發現他的頭髮很特別,搖動的時候前面的在動,而後面仿佛被膠水粘住一樣
「絕對不是,我的祖父說,紀先生應該已經最少四十多歲了」他說的紀先生,應該就是紀顏的父親
兩下里一解釋,年輕人才明白,但隨即又非常失望,不過依舊保持著良好的禮節,微笑著想要告辭
「你是來問關於你爺爺的病情的」紀顏笑了笑朝著轉過身去的年輕人喊道,果然,這人重新走回來,三人走進屋,聊了起來年輕人進屋的時候整理好衣服,小心的脫下鞋子,整齊的提在手中,放到鞋架上,動作乾脆整齊,很有軍人的感覺
這個人,正是白水良夫的孫子,他叫白水英喜,英喜的中文說的一般,不過卻居然寫著一手好字,這讓我非常慚愧,因為我身邊認識的人,大都習慣使用鍵盤了,他們對練字不屑一顧
「何必去lang費時間呢?」他們都是統一的回答,並認為與其去花大氣力練中文,還不如練習書寫英文
但一個日本人,居然能寫著這樣一手好字英喜說的很差,所以只好靠書寫,還好他的聽力不錯,我們的話只要說的慢些,他都能聽懂十之*
不過為了方便記述,我還是按照他「說」來寫
「爺爺從中國回到日本就和從小的玩伴結了婚,接著做了些小生意,過著相對平凡幸福的生活,然後有了父親,可是後來得了怪病,他遍尋無方,經常在睡夢中驚醒,他告訴奶奶,這病的源頭在中國」英喜說到
「在中國?」我和紀顏齊聲問道
「是的,在中國,他是一名軍人」英喜說白水良夫,日本滋賀縣人,姓氏是因為家中祖上在泉水邊,而源自得之,他在十七歲的時候,隨著日本國內號召參軍,而跟隨著日本第六方面軍下轄的十一軍,該軍當時的司令官正是臭名昭著的岡村寧次,白水良夫作為華中日本軍來到了中國,並參與了進攻上海,蘇杭,江西的軍事行動
我有些明白為什麼紀顏的父親比喜歡這個人了不過我看了看白水英喜非常真摯的臉,忽然預感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爺爺終於在上世紀八十年代輾轉來到了中國,他回到了這個城市,想找到自己的病根,結果偶然在別人嘴裡聽聞了紀先生,也許是緣分,紀先生高超的醫術暫時控制了病情,可是他也說無法找到病根,也無能為力,所以說頂多可以控制二十年,而後來的事情,他說到時候再說」英喜手開始流汗了,他喝下一杯水,隨著喉結的蠕動和咕咚咕咚的聲音,他接著下下去
「可是,爺爺等不到二十年後了,他回去以後,在第十年的一個夏季晚上,他痛苦地高喊著死去了可是事情沒有完結,如果就此結束,我也就不會來您這裡了
三年期,我的父親,居然也得了和爺爺同樣的病症,他已經在死亡邊緣徘徊著了,這種病各大醫院都束手無策,甚至厭惡而且恐懼的避開,他們把父親看作瘟疫和惡魔,而就在不久前,我也被發現得了同樣的病,父親艱難地告訴我,如果想活下去,一定要回到中國找到紀先生」一氣寫完,英喜似乎好受了些
我們等他平靜了些,才問道事情的關鍵——到底他們一家得了什麼病
白水英喜的眼睛低垂著,他的嘴角不停地抽動,鬍子也不安分的翹了起來,他慢慢轉過頭,用手拿下了什麼東西
竟然是一片假髮,難怪剛才覺得看起來奇怪,原來他的整個後腦勺都是光的
不過在仔細看看,其實並不是光禿禿的,那上面似乎有什麼東西
準確地說,是一副人頭畫,而且畫的如此逼真,仿佛英喜的腦後又長出一張臉
看上去,似乎是一個年輕女性,額頭有劉海,瓜子臉,相貌端正,可是我不明白,這和病有什麼關係
英喜看出了我們的疑惑,他又拿出兩張照片,一張已經很舊了,似乎有幾十年
舊的那張,是一個穿著和服的人坐在椅子上,雙手平放,可是我仔細看了看,發現了個奇怪的事情
放在椅子兩邊扶手的雙手,大拇指居然是朝外的!
換言之,這手是從正常位置折斷後翻過去的,果然,腳也是如此我非產詫異的看了看那人的腦袋
脖子處,充滿了褶皺,仿佛拼命擰乾的衣服,可是那是人的腦袋,整個人的頭部,完全折了過來最詫異的是,這人光禿禿的後腦勺上,也有一張和英喜相同的女人臉孔
這是一個背人,他的五肢從前面折到了後面,本來是一種失傳很久的刑法,折斷四肢和頭部而死,喻指無臉見人
可是,這也太詭異了
第二張似乎是最近的,照片裡的那個人四十來歲,和英喜有幾分相似,但他的四肢和頭也已經開始向後旋轉了,從那人痛苦不堪的臉來看,的確是非常殘忍的刑法,這身體已經不是正常的身體裡,猶如一個提線木偶
「第一張,就是我爺爺臨死的樣子,他用最後的氣力告訴我們拍下來,而第二張,就是我的父親,這是我離開日本的時候拍的,他已經在死亡邊緣了,而我,恐怕不久也要成為下一個了」英喜說
「的確很奇怪,而父親似乎沒有在筆記里留下關於這個的任何資料啊」紀顏苦惱地說
英喜告訴我們,當年他爺爺來的時候病症也十分嚴重了,紀顏的父親幫他扭轉了過來,但是沒想到他還是死了,而現在我們根本無法知道如何去治療,更何況,筆記也說,無法知道病根,也只是治標不治本
「另外,和爺爺一起參戰而又回來的戰友,都是這樣痛苦死去的,他們的子孫也是,仿佛如同咒語一樣,旁邊的人根本不同情我們,而是說是活該,他們謠傳說爺爺和他的戰友在中國觸怒了當地的神靈,而導致遭到了報復而爺爺說當初他來找紀先生的時候,由於對自己的過錯羞於啟齒,也怕紀先生生氣,所以隻字未提」英喜說到
「看來,我們得知道當年你爺爺到底和他的戰友在當地做了什麼事情,恐怕這是事情的根本了而且,我們時間不多,你父親恐怕撐不了多久」紀顏從來不會去說謊話安慰別人,因為他覺得這是對他人得不尊重,英喜似乎是個很堅強的人,他點了點頭接著又從脖子上取下一個心形吊墜
吊墜打開,裡面有個人像,是個外表平和清秀的女孩子
「這是我妻子,她已經懷孕了,我無論如何,即便是拼上性命,也不能讓我未出世的孩子背負如此殘酷的命運」這一句,英喜是說出來的,雖然斷斷續續,發音並不標準,但我卻聽得異常清晰
我們三個先去了躺當地的資料庫,結合白水良夫生前留下來的不多的資料,知道白水曾經擔任過准尉一職,並在進攻江西洞庭湖的時候被委以巡邏後方的任務,他和他的下屬戰友,在這城市停留過一些時日,接著隨著十一軍開赴前線,從武漢出發,發動了直攻衡陽的大會戰,徹底擊潰華軍第九戰區的主力,然後往柳州去了
而且白水良夫自己也說道,他的錯源自於這裡我們尋著不多的痕跡,想找到當年白水所在部隊駐紮的地方
可是,途中,英喜已經接到電話,父親已經病逝了,他強忍著沒哭,只是不停地吞咽唾沫,大睜著眼睛望著天空我想去安慰他幾句,但被紀顏阻止了
「讓他一個人呆會」紀顏望著他,眼睛裡似乎可以找到相同的悲傷
不過很快英喜又恢復過來,但是我可以發現他的脖子已經有些歪斜,而同樣他的手腳也是
「快些,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英喜將字條遞給我,上面的字跡已經很潦草了他腦後的人臉漸漸變的清晰起來,而且開始微笑
一天過去了,查詢一個當時的一小股日軍的動向實在非常困難,偶然的一個機會,我們經過一個縣城,想詢問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並且把白水良夫的照片給他們看
白水良夫當時只有二十多歲,幸好他是個相貌奇特而容易記住的人,圓圓的腦袋,向外凸出如同的了甲亢的眼睛和一對鷹眼,雖然充滿剛毅的精神,卻也透露出幾分殘忍
終於,一個老人非常激動地告訴我們,他認識白水良夫,因為在為日本軍隊修築防禦工事的時候,他曾經見過來監督的白水良夫,因為白水良夫在日本人中還稍顯寬厚,並未過多責罵,所以對其略有印象
他還告訴我們,白水和他的小隊,就住在離這裡不遠的村子裡我們謝過老者,馬不停蹄地趕過去
英喜的症狀更加嚴重了,就像渾身抽筋一樣,我和紀顏只好攙扶著他過去
「答應我,如果我死了,也要為我的家族後代解除這個厄運」他流著淚說我和紀顏點點頭
到村子的時候,已經是入夜了,我們花了些錢,住在了一戶老鄉家裡,我們叫英喜不要開口說話,更沒說他是日本人
因為,早有人提醒過我們,這個村子裡的人十分仇恨日本人,即便是三歲孩童,也被從小教育過,日本人都是人渣,是畜生我依稀覺得村民的態度,和白水良夫奇怪的病症有關
雖然大家對英喜的病很奇怪,但也不去多管,這裡的居民有一點好處,從來不多事,似乎在他們的字典里沒有好奇兩個字,只要不妨礙他們,一切事情與之無關
我們住在的是一個壯實的農家漢子家,看上大概五十多歲,可是非常健碩,肌肉依舊發達黝黑,可能長期農作的關係,大家互相聊了下,吃過了晚飯,大家便相繼躺下
村里剛過九點,大都熄燈了,倒不是真的缺乏熱情,而是白天一整天的勞作,讓大家都很疲倦
半睡半醒之間,我被紀顏推醒了
他朝著英喜的床鋪指了下,不過很快用手捂住我的嘴,的確,如果不是這樣,我真的會叫起來
英喜坐在床頭,動作似乎靈活了,仿佛一個女子一般,坐著梳理頭髮的動作,嘴裡又哼著仿佛是歌謠的東西歌謠聲音漸漸變大
門打開了,一束蠟燭的光透了進來,正好照在英喜臉上
不,應該說是他腦後的那張臉
那臉居然如活的一樣,仿佛有人用一把刀子雕刻出來的一般,五官都有了層次,尤其是嘴,真的在一張一合,而聲音,的確是年輕女性的,說出來的,也是中國話所謂的梳頭,實際上是他背著手的,那動作非常誇張,仿佛雜技里的柔術一樣,手臂反轉到了非人的地步
門外啪的一下,跪倒了一人正是那個中年漢子
「姨娘!」漢子手舉著蠟燭,大聲喊到
英喜背對站了起來,手腳的關節響徹著折斷的聲音,他痛苦的高聲喊道,紀顏也不知所措,只是連忙咬破手指,將血塗抹在英喜頭頂,太陽穴,人中,口鼻耳朵嘴上,並用布把他的眼睛嘴巴鼻孔嘴巴包起來,當然,不能太緊
燈光點亮,中年漢子帶著怪異的目光望著我們三個而我也奇怪地問紀顏剛才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