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洛陽殤,天下亂(十)
2024-12-01 10:36:34
作者: 雲無風
大內皇宮,太和殿中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𝔟𝔞𝔫𝔵𝔦𝔞𝔟𝔞.𝔠𝔬𝔪
萬昌帝林宥傲然端坐龍椅之上,偌大的太和殿,除他之外,再無一人,哪怕最貼身的太監,大總管薛宗庭也被他打發了出去
這一刻,他不願有旁人在場
水猶寒面無表情地走上那高高的台階,台階兩旁的御林軍士兵遠遠圍著,卻不再衝殺上去,他們已經得到命令,圍而不殺話雖如此,但任何人此刻都明白,不殺,不是不想殺,而是沒法殺
無數的御林軍士兵在水猶寒眼中似乎根本不存在一般,甚至不能讓他些微挪動一下眼珠他只是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階,一步一步地接近太和殿,接近這個帝國的心臟,接近萬昌皇帝林宥
大殿最上面,已經沒有了御林軍的士兵,所有的人都退開老遠,這是陛下的口諭,無人敢於違背
水猶寒似乎不覺得這裡有什麼尊貴,不覺得這傳說中的金鑾大殿跟其他的地方——譬如廁所——有什麼不同,他很平靜地跨過那漢白玉制的門檻,進去太和殿中
萬昌皇帝微微眯起眼睛,看著從大門口平靜走來的水猶寒,等他完全走到玉階下,忽然道:「朕乃天下之君,百官、萬民,皆朕子民,雷霆雨露、生殺予奪,一切皆由朕心,你為何不顧一切,非要與朕作對?」
水猶寒平靜地看著他,面無表情地道:「你食言了」
萬昌凝目盯著水猶寒:「朕若不殺雲嵐,他日必被雲嵐所殺」
水猶寒依舊平靜地看著他,面無表情地道:「你食言了」
萬昌怒道:「雲家的所作所為,你就沒有看到,朕迫不得已要殺雲嵐,你卻偏偏看到了,你若是定要與朕作對,又何必找什麼藉口?」
水猶寒終於沒有重複剛才的話,而是看著他的眼睛:「雲嵐並未食言,而你食言了」
萬昌怒極反笑,站起來指著水猶寒的鼻子:「你竟然說得如此理直氣壯,難道你敢說,若是雲嵐先反了朕,你會站出來殺了雲嵐?」
「我自會勸他不這麼做」水猶寒淡然道,仿佛一切理所當然
萬昌卻冷笑起來:「朕才是天子,這天下間,只有朕掌握別人的生死,才是理所當然,余者皆是反賊」
水猶寒看著他,似乎略微思索了一下,問道:「你不後悔?」
萬昌大聲笑了起來:「天子,天子,朕既是天子,便沒有什麼可以後悔的事!」
水猶寒搖了搖頭,輕輕嘆氣:「你活不過今日了」
萬昌冷然盯著他,語氣陰冷:「朕便在這裡,朕今日就要看看名震江湖的劍神水猶寒是如何弒君的,朕會看著你的劍刺入朕的身體,朕相信,弒君者,必遭天譴!」
水猶寒卻又搖了搖頭:「我不殺你,你也活不過今日了」
萬昌微微一怔,繼而大笑起來,似乎聽見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話,但水猶寒依舊面無表情,只是看著萬昌
萬昌笑聲忽地戛然而止,森然道:「天下除了你之外,還有什麼人敢對朕下手?還有什麼人能對朕下手?」
水猶寒道:「你早已身中劇毒,此毒乃是長期投毒才能逐漸形成,但一旦形成,則再無解藥,若是你少用心思,靜心安養,或可多得二三年陽壽,但你卻殫精竭慮,整日只顧與你的臣子們勾心鬥角……我本就不打算殺你,只是來勸你迷途知返,但你今日之情形,卻是大羅金仙也難以救回的了……我或可為你度氣延命片刻,但若要醫治,卻也無能為力」
萬昌微微一愣,繼而大笑道:「你當朕會相信你此刻的話嗎?」
水猶寒淡淡地道:「信與不信,自然在你自己」
萬昌冷然道:「朕自然不信」
「你每日午時,必然吐血,血中乃有黑痰」水猶寒道
萬昌臉色一變
「每日申時,背後大椎穴猶如針刺,似乎隨時會碎一般」水猶寒又道
萬昌臉色又是一變
「每日子時,最為痛苦,你眼前會出現無數幻像,有讓你極度開心的,有讓你無比恐懼的,有讓你噁心欲走的,有讓你憤怒欲狂的……最後,你會瘋狂的砸東西,打人……然後發現,只是恍然一夢」水猶寒繼續往下說去
萬昌忽然厲聲道:「以你的武功,自然可以潛入皇宮觀察朕一段日子,這些症狀,你如何肯定你不是竊聽來的??」
水猶寒嘆了口氣:「到了這個時候,你仍然不肯相信自己錯了,仍然堅持一條路走到底嗎?」其實他知道萬昌的脾氣,他性子堅忍,但也十分執拗,若非再無一絲出路,他定然萬無悔恨之意只是,水猶寒想起當年老皇帝臨終前拉著自己的手,懇請自己幫萬昌穩定皇位的情形,再一看萬昌此時的臉色,已然病入膏肓,又實在有些不忍他雖然已經幾乎超脫出人類的境界,但畢竟也只是幾乎,七情六慾,仍然存在
萬昌卻忽然面色一松,出現一絲追思往日的表情,長長地出了口氣,幽幽道:「朕這些日子經常想起當年你在父皇身邊,為父皇誦讀《莊子》的情形你們南華派……當真是莊子之後麼?」
水猶寒沒有說話,萬昌自然知道,《莊子》號稱南華真人,南華派便是莊子嫡派
萬昌忽然道:「無論是你要殺朕,還是朕已經天年已盡……你還能像當年為父皇誦讀《莊子》一樣,為朕也念一念嗎?」
水猶寒微微蹙眉,但又嘆了口氣,開口道:「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
萬昌的目光已經逐漸迷茫起來,望著門外的秋雨,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水猶寒繼續念著,但萬昌忽然接過他的話頭,道:「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猶寒,朕想問一句,天下可當真有許由這等人?天下真當有這等將天下權柄拱手送出的人嗎?……朕不信!」
水猶寒沒有說話,萬昌卻又再次站了起來:「男兒志在四方,權之一物,豈有人可以如此視之無物?天下權柄在握,則可隨心所欲,對任何人生殺予奪,這等滋味,只有那些未曾掌過權柄之人,才會生出無視之心,若是有朝一日,讓他們也掌一掌大權,朕絕不相信他們還能放得下來!」
水猶寒忽然正視萬昌,道:「若說生殺予奪,林宥,我是不是也算可以對任何人生殺予奪呢?」
萬昌頓時一愣,目光銳利地看了他一眼,但水猶寒只是淡淡地與他對視,毫無退縮之意萬昌哼了一聲,沉聲道:「就算是」
水猶寒很難得地微微一笑:「我卻並不覺得這感覺如何美好」
萬昌盯著他,似乎想看穿他的心思,但最終一無所獲,只好別過目光,道:「父皇早就說過,你是個怪物,怪物自然不能以正常人的心思揣度」
水猶寒便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萬昌忽然低沉著聲音問道:「我真的是中毒,而不是太醫們說的油盡燈枯?」
水猶寒搖了搖頭:「你五十不到,平日也算勤政,並非荒yin之君,何至於有油盡燈枯一說?」
萬昌面色一沉:「如此說來,朕果然是中毒?」
水猶寒再次沉默
萬昌站起身來,踱了幾步,忽然道:「朕知道是誰了」
水猶寒仍然沉默
萬昌也不管他,繼續道:「朕……朕雖然要殺雲嵐,但是……猶寒,先帝在時,對你不薄,朕若今日必當身死,你能不能幫朕一個忙?」
水猶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若要我去殺你次子,我卻是不願的,先帝駕崩之時我便說過,我不介入你皇室內鬥」
萬昌苦笑一下:「朕知道,朕並不是要你去殺了那個不孝子……朕想著,既然那孽畜連弒父之事都做得出來,只怕這京中禁軍和御林軍已經被他收買得差不多了?朕如今還在,他或許不敢輕動,朕若果然今日便將身死,那他必然趁機自立登基如此孽障若成了九五至尊,實乃我大魏禍胎……猶寒,朕即刻手書一封詔書,立曦兒為帝,請你將此詔書送往湖廣軍中,萬勿有失你可願意答應?」
水猶寒嘆了嘆:「此事……我答應你」
萬昌鬆了口氣,又看著水猶寒:「重山那裡……」
水猶寒再次嘆氣:「我且去與你分說一下,只是你今日竟然欲至他於死地,縱然他不追究,我那徒兒卻是性子剛烈之人,屆時……」
萬昌微微笑了起來,道:「你先見十三丫頭一面,如此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