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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七 上窮碧落下黃泉 一

2024-11-29 20:24:23 作者: 煙雨江南

  章十七上窮碧落下黃泉清晨,潼關正堂寂寥無人,忽然蒙蒙雲煙不知從何處而起,極快地氤氳瀰漫開來,淹沒了紀若塵的軀體即使在迷濛煙霧中仍可清晰地看到兩道白氣從他鼻中噴出,紀若塵徐徐張開雙眼,元神歸位

  此時此刻,紅日方躍出地平線,萬道光芒瞬間把廳堂上的煙霧掃得乾乾淨淨一線天光直直投射在紀若塵臉上,他沒有避開,雙目直視冬日朝陽,體會著萬物復甦的脈動,輕嘆一聲

  紀若塵敲了敲扶手,潼關諸將已有感應,紛紛起身披甲,飛奔而來不到一杯熱茶的功夫,正堂中諸將雲集,靜候主將發話他長身而起,兩名親兵立即抬來書案書案上攤開一張極詳細的地圖,將潼關至西京的山川地貌盡數標出

  紀若塵手指用力地點在潼關上,以此為開端,緩緩向前移動,至西京而止,頓了一頓,再向西行,一路迤邐,直至劍閣,方始停下他思量片刻,吩咐道:「傳檄潼關以西各郡縣,本將軍三日後兵發西京,沿途縣城,但有敢抵抗者,屠城!」

  親兵得令去了,紀若塵又向諸將問道:「我神遊已久,這些日子裡可有軍情?」

  一將出列,言道潼關附近有一股三千餘人的軍隊,打著史思明的旗號四下遊蕩,征糧拉丁,焚村燒屋,氣焰囂張,甚至還想打劫紀若塵大軍專用的糧庫守庫百名兵丁與他們狠打一架,各自傷了幾十個人,這股軍隊才不甘不願地退去

  紀若塵略略皺眉,揮手間親兵又取過一張潼關以東的地圖,鋪在案上,隨後令那將軍指出這股流軍行經路線將軍伸手指了數地,紀若塵眉頭鎖得更加緊了,道:「這麼說,這隻流軍這兩天都是在河北道征糧征人?」

  「正是!」將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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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若塵稍一沉吟,便點了四名將軍出列,在地圖上劃出行軍路線,命他們各帶千名妖卒,分進合擊,三日之內,必須將這三千流軍盡殲於河北道內,不許放一個人走脫圍殲之後,更要將三千史思明部眾盡數梟首,將人頭用竹筐裝了,再給史思明送去

  當時便有老成持重的將軍出列相勸,如此一來,等如是與史思明反目成仇,不說史思明位階比此刻的紀若塵要高得多,對友軍刀劍相向、趕盡殺絕甚至有可能招致安祿山的忌憚雖然諸將皆願隨紀若塵出生入死,不過這明顯只是史思明的試探而已,反應如此激烈,似乎不妥,畢竟天下大局未定,北方尚有郭子儀和李光弼在率軍頑抗,還不是內鬥的時候,除非紀若塵現在就想自己別樹一幟

  當然,如若紀若塵真有此心,這些將軍們是絕不會反對的

  聽了眾將軍七嘴八舌地議論半天,紀若塵終抬起頭,淡淡地道:「以後怎樣暫且不論,但現如今河北道是我的地盤,潼關以東,黃河以北,皆是我的領民沒有我的同意,休說區區一個史思明,就是安祿山自己來了,也不容他隨意行事你們四個,可以出兵了」

  紀若塵已定之事,諸將便不再多言四將領命出發後,紀若塵再向諸將看了看,道:「你們以為,這場戰爭還能持續多久嗎?」

  諸將面面相覷,有些不明所以堂上將軍雖眾,大多是在轉化妖卒表現出過人體質,從而被提升為將軍兩月之前,堂上眾將多半是個普通兵丁而已,哪裡懂什麼軍略政圖?少數幾個將佐出身的,也未曾獨立統領過大軍,自然無法領會紀若塵話中意思

  紀若塵也不解釋,吩咐眾將自去準備進兵事宜,三日之後,出關西征,直取長安

  這邊且不說紀若塵布置,單說十餘日後,史思明面對著幾大車的人頭,氣得面色鐵青,鋼牙咬碎!旁邊諸將更是怒髮衝冠,有要立刻興兵平了紀若塵的,有要向安祿山上秉的,更多的將領是想藉機興兵,取了河北道這塊豐饒之地畢竟紀若塵不過區區數萬軍馬,史思明一路征丁,此刻麾下已有大軍二十萬史思明反覆思量後,喟然暗嘆,先命人將人頭悄悄埋了,就此不再提起此事他終是不敢與紀若塵決一死戰

  堂中諸將離去後,紀若塵又遣一名親兵去請濟天下過來

  這邊紀若塵元神回歸後,在正堂上布署進軍西京守備府偏房裡面,蘇姀、張殷殷、雲風、姬冰仙,以及一眾道德宗弟子云集房中,正聽濟天下高談闊論

  潼關守備府氣勢恢宏,這間偏房本就是用作非正式會客的用途,雖然不如正廳陳設堂皇,卻也十分寬敞,容納十餘人有餘

  此時,房內原有桌椅擺設均被推到牆邊,正中央醒目地放著一張檀木桌案,長寬各丈余,比尋常人家的八仙桌足足大了一倍,案上一片青綠褐黃,仿佛攤了一桌子微雕盆景

  仔細看去,案上所放卻非俗物,箇中自成天地只見青山碧水具體而微,山間雲霧飄動,谷底溪澗徐流,如果運足目力,甚至還可看到山民伐木、漁夫垂釣,林間飛鳥偶驚,溪中游魚出水群峰中,一座秀峰頂上建著一片宮觀,青瓦白牆,其氣清而華,洋洋與青山碧水相和這片案上天地於細微處現道心,氣息與天地相互應和,不說普通工匠,便是在場許多修士也無此神通,也惟有蘇姀的道行才堪堪夠得上

  整片天地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秀峰宮觀,運足目力還可得見宮觀山門處牌坊上竟還有細若針尖的小字,上書:青墟宮原來這案上天地,還原的乃是青城群山

  濟天下手執一根象牙細筷,點在青墟宮上,正在指點江山,評判英雄雖然周圍俱是當今修道界中一時之選,甚至不乏絕頂人物,而濟天下不過是個凡人,然而此時他口沫橫飛、氣勢升騰,非但絲毫不示弱於雲風、姬冰仙等人,甚而還隱隱地壓了壓蘇姀

  「聖人有雲,用兵當若雷霆,其意有二一是當合兵一處,以雷霆萬鈞之勢破敵制勝二有所謂迅雷不及掩耳,乃指用兵如電,破敵首腦,令敵不及自救以聖人之言為鑑,你們前次攻打青墟,一來不知敵人虛實;二來不曾呼朋喚友,才寥寥三人即便成行;三來竟是一個一個地攻上山去,如此添油加醋式的攻擊,焉能不敗?!」

  濟天下說到此處,頓了一頓,眼睛斜睨著蘇姀,心意不言而喻蘇姀雖有數千年閱歷,也不由得臉上泛起淡淡暈紅,顯得麗色無疇,看得濟天下呆了一呆她旋即想起了一,又幽幽嘆了口氣

  濟天下所言不差,如果她當初不是那麼托大,和一同上青墟,就算仍是打不過吟風,可是多半能夠保得一的性命只有兩人去攻真仙,實是過於草率了,又是先後出手,這等如是平白送去給吟風各個擊破的機會

  上一刻,濟天下已講過好幾遍臨戰前需做萬全準備的意義,早明里暗裡將蘇姀責備了個夠蘇姀雖是一副乖乖受教的可愛模樣,但濟天下也是個聰明人,他從雲風、姬冰仙等道德弟子在蘇姀面前謹小慎微的態度揣測出這隻天狐的威力一二,口若懸河之際又不忘察言觀色,至此立時適可而止,話鋒一轉

  象牙細筷啪的一聲,在青墟宮畔的飛來石上輕輕一擊,濟天下睥睨眾人,概然發問:「諸位皆是修道有成之人,誰能告訴我,這個真仙究竟有多大神通,要多少人才能穩勝?」

  屋中眾人面面相覷,根本回答不出神仙之能,早超出人間修士所能揣測,以往道典中也從未有載明蘇姀雖然與吟風交過手,不過甫一動手便被收入鎮妖塔中,受天雷煉體雖然她後來憑藉天狐不滅體震碎了吟風的鎮妖塔,但也就是暫時打了個平手吟風還有何仙家法寶,還有何仙家法術,可還沒完全試出來雲風、姬冰仙等人就更不知真仙究竟是為何物了

  濟天下見眾人都答不出,又輕輕敲了下飛來石,道:「這就是了!雖然你們不懼真仙,但其實並不知曉真仙究竟有何神通知已知彼,方可百戰百勝,現下只知已、不知彼,又非得打這一架,那麼便當傾盡全力,不怕準備過多,哪怕事後證明高估了真仙神通,但獅子搏兔尚盡全力,我們一群凡夫俗子對上真仙,慎重些也不能說是錯」

  濟天下向雲風一指,道:「現在便來看看我們手中都有些什麼雲風道長,可否將道德宗能夠用於青墟之戰之人,以及諸般法寶都詳述一遍?」

  不止是雲風,道德宗眾弟子也絲毫沒有覺得濟天下無禮雲風略一思索,便將眾真人的修為境界、擅長道法、精通符咒、特別法寶等林林總總一一道出,真人後便是擅長鬥法的上清修士他雖然言簡意駭,但也講了一柱香時分,才算講完

  濟天下鋪紙揮毫,一一記下,然後伸筆再向蘇姀一點,作凜然狀,道:「這位蘇姐姐,有何至愛親朋可來助拳的沒?」

  蘇姀早在心裡想過,可是一思及天刑山,立刻就憶起那跪了黑壓壓一片、齊聲高呼老祖宗的群妖,登時全身一顫,暗中出了身冷汗聽濟天下問起,她先是抿著自己朱唇,裝模作樣地想了想,然後亮出纖纖十指,向濟天下執筆的手握了過去,嫣然笑道:「姐姐向來無依無靠的,雖然長了十隻尾巴,可也只能靠自己這雙手,才能謀個溫飽呀!」

  看著蘇姀一雙如雪似玉的爪子送了過來,濟天下吞口饞涎,飛快地收了自己的手,惟恐被她的指尖沾到了濟天下的確好色,但素來自詡有自知之明的他,萬萬不敢將自己的色心打到蘇姀身上去就算暗中卻有那麼一星半點的色心,也不能真的長出顆色膽來

  於是濟天下認認真真地在紙上如是寫道:蘇姀,尾十隻,手一雙

  撲嗤一聲,張殷殷忍俊不禁,笑出聲來雲風、姬冰仙也不禁莞爾蘇姀雙手則凝在半空,送也不是,收也不是,那雙會說話的眼便有些眯了起來,只是她要保全自己是只識得大局的天狐的光輝形象,才勉強忍下一耳光將濟天下扇出潼關的衝動

  正當此時,偏房外腳步聲響起,紀若塵親兵飛奔而來,在門外報導:「大將軍請濟軍師前往正堂商議軍機要事!」

  蘇姀心情正是不好,立刻冷道:「現在還能有什麼軍機要事?!真有要事,讓那紀小子自己過來!你就這麼去回!」

  親兵十分為難,可又知道蘇姀身份特殊,只得飛奔回正堂,將蘇姀的話原樣送到

  親兵話音剛落,紀若塵的身影便在原地消失眨眼間,他已立在偏房門口,推門而入,向案上具體而微的青城山望了一眼,便明白了眾人正在籌劃何事,微笑道:「正在籌划去青墟殺人放火嗎?」

  濟天下立刻獻寶般侃侃而談聚已方全力、一舉破敵的想法,又將手中白紙遞給了紀若塵紀若塵雖然一張臉終年都是冷冰冰的,可是一看宣紙,立時浮上不可遏制的微笑幾乎是笑出來的同時,紀若塵感覺到後頸處多了一點冰寒,似乎有一根冰針刺了上來,半邊臉又有些火辣辣的,就如被生死大敵給盯住一般

  好在他也算是讀過春秋的人,危機時刻即將笑容挪移到雲天之外,換回木無表情的臉,向濟天下道:「很好,就這樣辦如今長安空虛,也無須太多幫手接下來我先破西京,你們去道德宗搬援軍,待萬事齊備,便攻上青城!」

  張殷殷忽然道了聲「不要!」

  眾人的目光全部落在張殷殷身上,她輕咬下唇,嘆道:「為什麼一定要攻青墟呢?你從地府歸來了,我也沒有死方才濟先生也說了,其實誰也不知道謫仙究竟有何神通,我們攻上青墟,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那謫仙反正在人間是呆不了多久的,何不任他回仙界去?若塵,將過去的恩怨放下,我們再去把青衣找回來她雖然不肯來見你,可是我知道,她不可能放得下你她只是……只是想成全了我們而已若塵,不要去報仇了,好好的過完這一世,不好嗎?」

  張殷殷說到如此直白,不僅紀若塵沒有料到,其他人也聽得呆了本朝雖然風氣開化,然而修道之士,多還講究個清心寡欲、含蓄沖和,如張殷殷這般直白大膽的女孩,實是萬中無一

  然張殷殷性情剛烈果絕,紀若塵蒼野縱橫,又豈是將世俗禮法放在眼裡的人物?

  當著眾人的面,紀若塵輕輕拍拍張殷殷的臉蛋,微笑道:「事到如今,攻打青墟已是不得不行且不說你在青墟上險些丟了性命,那吟風假天之名,擅動仙怒,影響了天下氣運卦象,推動天下群修圍攻道德宗,又有多少性命得記在他頭上?他即是真仙,就應該知道自己一舉一動都會令天下修道之士趨之若鶩,以求在他飛升回歸仙界時,能夠得到一點雞犬之蔭既然對道德宗行事看不過眼,他如果親自出手,哪怕是轟平了道德宗,也令人服氣何必役使天下群修衝鋒陷陣,卻成全了他自己的超然之姿?」

  這番道理,張殷殷自然也懂,可是隱隱然,她心底油然而生一絲恐懼,令她想不顧一切地勸止紀若塵

  另有一件事,他們都是心知肚明,然而紀若塵並未在眾人之前說起,張殷殷也不願提及

  這便是那柄即穿了他心,也割傷她手的仙劍斬緣

  就如曾經慷慨赴死卻得生還,便會加意珍惜生命一樣,她以血拭斬緣時無比決絕,從未想過今後百世輪迴,然而青墟一戰未死,又發覺紀若塵竟已莫名重歸人間,她心頭狂喜之餘,便格外的想要與他好好過完這最後一世哪怕沒有移山填海的法威,哪怕沒有任何人間的榮華富貴,哪怕沒有子息後代,哪怕再不會有轉世來生,便是與他,一生荊釵布裙,種兩畝薄田,開一間客棧,瓜田李下,粗茶淡飯,坐看日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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