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暗黑童謠
2024-05-06 23:38:18
作者: 顧南西
在告別廳忙完後,回到辦公室時,周姐才發現商領領的袖子被刮破了,衣服布料上還有血跡,都已經幹了。
「你手怎麼了?」
「手?」商領領抬起胳膊左右瞧。
周姐趕緊握住她的左手,仔細查看:「裡面衣服都浸紅了,怎麼流這麼多血?」
她看到傷口,秀眉蹙著:「可能是不小心撞到哪了。」
周姐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火氣又上來了:「肯定是剛剛那個寶媽推的。」想想就來氣,「真是個偏見鬼。」
誰說不是呢。
多少人把晦氣和不吉利當成了一種傳染病,而傳染源就是她們這些從事殯儀行業的普通人。
周姐起身去拿醫藥箱:「我幫你處理一下。」
商領領拉了凳子乖乖坐下:「謝謝周姐。」
周姐家裡有兩隻「神獸」,都是男孩子,一隻比一隻調皮,做夢都想要個商領領這麼乖的閨女,遺體整容組那麼多女孩子,她最喜歡的就是商領領。
這會兒周姐母性大發,心疼得很:「不疼嗎?都沒發現自己受傷了。」
商領領搖頭,雙眼霧蒙蒙的樣子特別像受了委屈還要假裝堅強和勇敢、並且積極面對生活的乖乖女:「不疼,一點都不疼。」
瞧瞧,什麼苦什麼痛都自己咽。周姐更心疼了:「年紀輕輕逞什麼能,疼就喊,別忍著。」
商領領眼皮一垂,眼尾瞬間就紅。
她是真不疼,她傷到過神經,痛覺比正常人要遲鈍得多。但這麼些年,她悟出了一個道理:弱者總會被同情,而強者,往往會被嫉妒。尤其是女人,示弱若是用得好,會是絕殺。
不到五點,天就黑得厲害,是大雨將至的徵兆,女廁里的光控燈都亮了。
有人在隔間裡打電話:「你不說月底有可能晉升嗎?這關頭上就別請假了,省得惹你們老闆不高興。」
說話的不正是那位把遺體整容師當成髒東西的婦人。
「你二姨家那幾個不也都沒來,有什麼不好的。」
「我讓你爸把小寶帶回去了,他也是,腦子被門擠了,小寶才多大他就敢帶來這種地方,今天差點碰到不乾淨的東西。」
噠、噠。
婦人突然安靜下來,細聽,外面有聲音,好像是高跟鞋的聲音。
電話那頭長子問她辦不辦追悼會,問了兩遍沒得到回應,就大聲叫了她一句。
「啊?」隔間裡的婦人回過神來。
那邊問她咋了。
「沒啥,應該是有人過來了,聽到有聲音。」她起身,整理衣服,接著說,「不辦追悼會,明天火化完就帶回老家下葬。」
長子又問起了骨灰的事。
「存骨灰堂多費錢,你舅他們幾個也不樂意掏那個錢。」
隔間外面,高跟鞋的聲音越來越近,還有金屬在地上摩擦的聲音。婦人想到這裡是殯儀館,頓時毛骨悚然,掛了電話,正要衝水,外面突然響起了歌聲。
是一首童謠。
女孩子的聲音空靈清透,調子很慢,悠悠吟唱著:「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
婦人大驚:「誰在外面?」
外面的女聲還在唱,一句一句,不緊不慢:「三兔子買藥,四兔子熬。」
咕咚一聲,婦人手一軟,手機掉進了馬桶里,她頭皮發麻,也顧不上手機,慌慌張張地去開門。
這時,一根鐵棍從門把手的中間橫穿過去,固定在了隔壁隔間的把手上。
婦人怎麼用力也拉不開門,一邊用手捶打,一邊驚恐萬狀地喊問:「誰在外面?」
「誰!」
誰?
仙女呀。
「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
婦人一屁股坐在馬桶上,雙腿發抖:「誰……誰在外面!」
仙女她貼在門上,輕輕地、溫柔地告訴她:「是鬼哦。」
「啊啊啊啊啊——」
好刺耳的尖叫聲。
尖叫聲里,還有好悅耳的歌聲:「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來,十兔子問它為什麼哭?九兔子說:五兔子一去不回來。」
婦人看不到隔間外面,就看見閃閃發亮的銀色高跟鞋,還有一雙白皙纖細的腳踝,腳踝的主人走到水龍頭前,開了水在洗手,嘴裡慢慢悠地唱著童謠:「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買藥,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
「啊啊啊啊啊——」
啊,好吵。
旁邊冷凍區里一百多具遺體會不會被吵醒?商領領關了水,笑著走出了洗手間。
女廁裡面,婦人還在叫,聲嘶力竭地叫。
「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來……」
童謠唱得越來越歡快,聲音也越來越遠。
周姐剛交接完工作回來,就看見商領領哼著歌進來了。
「有什麼喜事嗎?」
她只是笑了笑,問周姐:「我的聲音很嚇人嗎?」
「怎麼會,多好聽。」周姐可喜歡這小姑娘的聲音了,聽著就甜,聽著就乖。
聽到了誇獎,商領領笑得很甜,還有一點點被誇後的不好意思。
周姐邊換外套:「你今天穿高跟鞋了?」早上倒是沒注意。
商領領不經常穿高跟鞋來上班。
她今天很不一樣,心情很好,特別愛笑:「嗯,要去見小哥哥。」
周姐不禁感嘆:年輕真好啊。
這個點遺體整容組都下班了,守靈廳的左小雲還在諮詢台守著。商領領從這邊的大廳穿過去。
左小雲叫住她:「領領。」
「嗯?」
「你有聽到什麼聲音嗎?」
商領領站住腳,也聽一聽:「什麼聲音?」
左小雲指著女廁的方向:「那邊好像有人在叫。」
商領領說:「剛剛有遺體送過來,應該是家屬在哭。」
確實有家屬在哭,殯儀館最不缺的就是哭聲叫聲,所以,誰有心思去管廁所里那隻「偏見鬼」呢。
晦氣是吧?
那就晦氣死你。
她又哼起了童謠,聲音歡快,粉色的毛呢裙擺晃晃悠悠,銀色的高跟鞋閃著漂亮的光。直到看到電瓶車上那盒創口貼,歌聲才停。
她看著紙上的字,擰眉:「他怎麼這麼難搞啊。」
都不打一通電話。
只是鬱悶了一下子,她心情又放晴了,兩手舉著那盒創口貼,借著樹縫下不太明亮的光線看了又看,又舉著那張紙,盯著上面他寫的三個字,仔仔細細地瞧。等瞧夠了,她從包里拿出掛在鑰匙扣上的小剪刀,沿著他的字跡把字剪下來,其他的部分都扔掉,只把他的三個字裝進創口貼的盒子裡,一併收藏進了她那個平平無奇卻鑲了紅寶石的包包里。
她喜歡寶石,所有寶石里,最喜歡紅寶石。
景召就是最漂亮的那顆,濃烈又好看。
粉色的電瓶車穿梭在綠蔭之間,女孩子的珍珠耳墜被風撩起,輕快的歌聲慢悠悠地迴蕩:「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買藥,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
*****
轟隆!
狂風大作,暴雨傾盆。
已過十點,平日裡熱鬧喧囂的步行街今夜空無一人,雷電劈個沒完沒了,電光閃得路燈都失了色,遠處老舊的居民區里傳來小兒的夜啼聲,歇斯底里。
大雨在造作,把城市顛倒,人也在造作,把人性顛倒。
「你們不要過來。」
雨聲里,女孩子的聲音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