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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慧眼琴心覓短詩

2024-11-20 03:47:09 作者: 聖者晨雷

  柳如是!

  俞國振愕然相望,看著這個十四歲的少女,目光突然間變得複雜起來。

  

  他知道這個名字,秦淮八艷中最有英俠之氣的一位,她出身雖然卑賤,可她的魂靈卻能感動三百年後的一位大才子,那位博通中外的大學者,還專門為她考據了一部洋洋灑灑數十萬字的大作!

  只可惜那部《柳如是別傳》深奧難懂,寄託著那位學者的亡國哀思,俞國振在那一世里幾次想翻閱,最終都未能成,否則的話,他也不會直到現在,才確認這個柳如是確實是歷史記載中的那位傳奇女子。

  「如是姑娘將辛稼軒的絕唱擺在了前頭,倒讓我不好做詩了。」張溥撓了撓頭,他自負天下之才,當然不會敷衍,沉吟許久,笑著道:「今日詩興未至,且待到下午,我們攜酒乘舟,前往垂虹亭,吟賞煙霞,再為如是姑娘賦詩一曲。」

  徐佛卻苦笑道:「張先生有所不知,愛……如是不能在這久住了,如今周家都將故相暴卒怪罪於如是,所以我想今天就送她走,張先生文章名動天下,豈不缺一個紅袖添香夜讀書的朝雲?」

  朝雲是蘇東坡之妾,徐佛這樣說,隱隱就有將柳如是與張溥為妾之意,柳如是垂首不語,張溥見她模樣俏麗,正要答應,突然心中一動,指著俞國振道:「佛兒何必說我,你看我這賢弟,年紀與如是正相當,佛兒何不將如是託付給他?」

  徐佛與柳如是都是愕然,俞國振自己也很是驚訝,他看了張溥一眼,發現他臉上儘是促狹的笑。

  「如是雖然身在賤籍,卻也立誓,非大才子大英雄而不從。」柳如是見徐佛似乎有些意動,突然自己開口道:「這位俞公子,不知有何大作?」

  她才十四歲的年紀,說出這番話來,竟然鎮定自若,雖然這個時代的女子多早熟,可是俞國振還是驚了一下,她這種性情,真與傳說中相似,敢愛敢恨呢。

  可惜,不對俞國振的胃口,因此,俞國振淡淡一笑:「我不會詩詞歌賦,既不是才子,也不是英雄。」

  張溥笑著搖頭:「賢弟你呀……也太過謙遜了,我這位賢弟在詩詞上可能差了些,可是他精擅經世致用的實學,而且,他年紀輕輕就能手刃水賊,可以當得上英雄之稱!」

  說到這,他又道:「不過他現在年紀還小,只能說是小英雄,再過些年,才可以說是大英雄,哈哈……」

  他說起笑話,徐佛當然要應景湊趣,俞國振自己卻不出聲,柳如是也是垂首不語,顯然,她對俞國振是真心瞧不上眼。

  俞國振也用不著她瞧得上眼,晚明復社諸子,不缺文采,甚至不缺氣節,他們曾經聲勢浩大得可以在江南遙控北京的政局走勢,在明亡之後也出現了不少堅決抵抗甚至殞身不恤的人物,可那又怎麼樣!

  靠著這些書生,靠著柳如是眼中的大才子大英雄……這個民族就要完了!

  不過對柳如是個人的命運,俞國振還是挺同情的,她什麼都好,就是眼光不好,看人不准,無論是陳子龍還是錢謙益,她喜歡上的都是沒有擔當的。

  「唉,我這女兒容貌才藝都是不俗,可是還入不了二位之眼啊。」徐佛很有些失望,她停了一下,苦澀地笑道:「我在留都倒是有個友人,只能將她送到那兒暫住了。」

  張溥笑道:「方才俞賢弟說他回去途中要在金陵逗留,這事情總可以拜託他,他是駕了艘三明瓦船來的,沿途有他照應,佛兒只管放心。」

  這人喜歡為別人做主張,俞國振看了柳如是一眼,柳如是恰好也抬起頭來看他,兩人目光相對,柳如是並不閃避,只是微微露出詢問的神情,那雙明媚的眼眸仿佛是在問能否同行。

  對俞國振來說,這是順水人情,他除非蠢極了才會拒絕。因此他點了點頭:「我在蘇州、南京都要停留,如是姑娘只要願意,儘管與我同行。」。

  「俞公子何時動身?」柳如是問道。

  「我在這裡已經招得人手……今天就可以動身,如是姑娘想要什麼時候走?」

  「越快……越好。」柳如是這時才露出一絲傷感,對於她來說,盛澤已經完全是傷心之地了。

  「那麼今日下午就走……二柱,去和蔣權說一聲,讓他們收拾好東西送到船上去,船上也打聲招呼,我們下午就動身。」

  高二柱奉命出去之後,張溥笑道:「俞賢弟果然是個憐香惜玉的,如是姑娘一說便立刻動身。」

  柳如是雖然性子有些倔,但並非不知好歹,她盈盈下拜:「俞公子大恩,奴沒齒難忘!」

  俞國振避不受她的禮,只是淡淡一笑:「順便之勞,不敢當姑娘之謝。」

  他雖然避開,但柳如是還是再一次向他行禮,看到這少女微抿著唇的模樣,俞國振知道,她是個固執的人,如果不讓她正式行禮,她只怕不會罷休,因此最終只能受了她這一禮。

  當日下午,他便載著柳如是回蘇州,事情辦得太過順利,甚至比他想像的最好結果還要順利,原本在蘇州放下的兩位堂兄就成了可有可無的閒棋。夜晚時分,他們進入蘇州城,因為天色已經很黑,所以便沒有上岸,只是泊在了運河之畔。

  這運河之畔,也正是蘇州城最繁華的地方,此時的蘇州,幾乎沒有宵禁,因此雖然夜深了,可到處仍然是燈紅酒綠。借著月夜燈光放眼望去,粉牆斜柳,小橋流水,隱隱約約聽得到絲竹弦歌之聲。

  這是這個時代最繁華也最美麗的城市之一,與此同時,剛從愚頑的神權和野蠻的貴族統治中掙脫出來的歐洲城市,和她相比就象是一個還沒有發育的小姑娘,要身材沒身材,要內涵沒內涵。

  這是俞國振自己的看法,雖然他也知道,歐洲有佛羅倫斯,有文藝復興,那裡都是很好的,但他仍然固執地認為,這裡,現在生養他和三百五十年後生養他的土地,才是真正最好的。

  他轉過身,準備回艙安歇,然後就看到一雙明亮的眼。

  柳如是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他的身後,手中捧著一竿洞簫,與他目光相對之後,朦朧中她似乎露出了一個笑:「這麼晚了,公子還未曾歇息?」

  「如是姑娘不一樣也沒有歇息麼?」

  柳如是垂首不語,過了會兒,她輕輕地說道:「奴能吹一曲簫麼?」

  「自然可以。」俞國振猜想,她大概是有些緊張,一個人離開熟悉的盛澤,跟著他這個近乎陌生的人到南京去,她現在的心情一定是很複雜的。

  嗚嗚咽咽的洞簫之聲響了起來,俞國振是不大懂音律的,只是覺得好聽,至於更多的意思,他就覺得似懂非懂了。

  一曲終罷,柳如是撩起眼瞼看了俞國振一眼,心中有些遺憾。

  在她心中想來,這樣的良霄美景,這樣的天籟美人,應該有一個知情知意知心知愛的人兒在身邊才對。可是她身邊卻沒有這樣的人,有的是一個年紀不大卻裝得老成的俗世濁貨。

  自從俞國振說自己不會做詩之後,柳如是心裡就有些低看他,雖然不至於沖淡對俞國振的感激,但足以讓柳如是覺得,他並不是自己希望找到的人。

  「聽張先生說,俞公子精通實學,是極聰明的人物……俞公子的實學,能說與奴聽聽麼?」過了好一會兒,柳如是覺得有些尷尬,向俞國振問道。

  「談不上什麼實學,其實就是些自然變化的道理。」俞國振坐了下來:「比如說太陽為何從東方起而西方落,夏天為何熱而冬天冷,山川河流是如何行成的……」

  這些問題讓柳如是起了興趣,她訝然道:「屈子《天問》里,問的就是這些啊!柳河東先生做《天對》解之……」

  她一開口就引經據典,倒是極為飽學,她這個時候也只不過十四歲,就熟讀了這麼多文章,倒讓俞國振有些汗顏。同時,俞國振心中微微一動,比起阿蓮,柳如是在讀書方面天賦可真要強得太多!

  可能與她出身有關,出身在風月場,不懂些琴棋書畫,那檔次就低了。

  「如是姑娘果然博學啊,屈子天問與柳河東天對……呵呵,不提這個了,姑娘會唱歌,能否為我唱上一曲?」

  柳如是本來由俞國振的問題想到《天問》、《天對》時,對俞國振的印象頓時有所改觀,覺得這位俞公子雖然不會做詩,卻不是那樣不學無術,而且人也很好相處,沒有來自鄉下土財主之子的俗味。但俞國振將話題又引開,這讓她覺得自己似乎再次判斷錯誤,否則的話,他為何不深談?

  「既然俞公子要聽,奴就為俞公子唱一曲。」想了會兒,她開口道。

  她唱的曲子倒不是什麼俚俗小調,而是一曲古樂曲,當唱到最後一句「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時,她一嘆三回,餘音在水面上蕩漾。

  唱完之後,柳如是抬眼看著俞國振,心中暗暗嘆息,自己以歌聲激勵這位俞公子要求學上進,只是不知,他能否懂得自己歌中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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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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