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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夜禍

2024-11-20 03:47:02 作者: 聖者晨雷

  一席酒過,徐佛善解人意,將方才自己的猜測當成趣事說了出來。

  徐佛原本以為俞國振是南京來的錦衣衛,不過出于謹慎,所以特意向與她素來相識的張溥詢問是否知道廬州有個俞國振,如果不是這樣,張溥也不會突然來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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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兒千萬別小看俞賢弟,臥子你是知道的,生性高傲,看不起多少人,可他談起俞賢弟時卻是極為佩服,俞賢弟在實學這一塊上,已經是當世數得著的人物,如果進了京城,徐學士見了一定會歡喜無比!」

  「徐學士?」

  「當朝禮部尚書,徐公諱光啟,也是臥子與我的恩師。」張溥肅然拱手。

  徐光啟!

  俞國振心中猛地跳了一下,他對於這段時間的歷史不算很熟悉,但方以智、張溥、陳子龍等人的名字還是知道,而這位徐光啟,那就更不用說了!

  十七世紀便睜眼看世界,精通西學,翻譯了大量傳教士帶來的西學著作,擅於曆法,同時還撰寫了一部《農政全書》,懂得練兵,還會設計製造新式火器……

  俞國振最佩服的,還是這位當代大學者研究學問的態度,他著作農書,自己在天津便親自耕種!

  「原來是玄扈先生!」俞國振也肅然拱手:「我極為敬佩徐先生,只恨沒有機緣能拜見他,聆聽他的教誨!」

  「哈哈,國振賢弟也不必急,臥子與密之將你的一些說法觀點整理出來,準備托人帶到京師去,請恩師他老人家點評,反正我們幾個才疏學淺,是沒辦法與你切磋辨析的了。」

  張溥對於實學也有興趣,但他更感興趣的還是政治,他屢人慷慨激昂,好為壯語,兩人談了一會兒,張溥就將話語引到了時政上。

  「時局如此,國振賢弟可有良方?我看國振賢弟研究實學,顯然也是有入世之意的,不知可否教我?」

  俞國振微笑著搖頭,他的政治主張,如果說給這個時候的張溥聽,那就是「大逆不道」,沒準立刻張溥就要和他翻臉,說他是禍國殃民的奸黨了。

  「說啊,說啊,國振不要藏私!」張溥向著徐佛使了一個眼色道。

  「對,難道俞公子以為佛兒出身卑賤,聽不得這男兒的抱負?」徐佛眼波流轉,立刻目中就閃動著盈盈的光芒。

  俞國振當然不為所動,不過他也明白張溥追根問底的用意。張溥這個人組織復社,對於當朝時政都是積極參與發表自己的見解,他其實是個政治活動家,因此在擇友時政治理念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標準。

  只要合乎他的政治理念,那便是他的朋友,否則,便是他的敵人。

  「我未曾讀過聖賢之書,因此不知道什麼大道理。」略一沉吟,他終於開口:「我只知道做好眼前之事,便是有益於天下了。」

  張溥愣了一下,覺得這話語與自己心中所想的有些不對,因此臉上的笑容就少了些:「俞賢弟言下之意?」

  「我以為士農工商都踏踏實實做好自己眼前的事情,那麼自然就政通人和了。」

  在張溥看來,俞國振的這個觀點實在乏善可陳,但好歹與他的理念並不衝突,他心中對俞國振不免有些輕視,哈哈笑了一下,覺得自己應該好生教一些聖賢道理,正要開口,突然間又有丫環來道:「媽媽,故相家中使人來見。」

  「故相?」張溥聽了之後注意力立刻轉移了:「周道登?佛兒與這庸碌之輩也有往來?」

  「他家中在奴這買過使女……莫非又要買了?」徐佛笑著道:「張先生,俞公子,奴先去將那庸碌之輩打發了,再來聆聽二位高論。」

  「俞賢弟,現今天下不安,東虜西賊內有奸黨,愚兄與志同道合之輩共建復社,俞賢弟何不也加入復社,這樣便可以結交更多友人。」

  張溥說到這,有些迫切地盯著俞國振,雖然俞國振的政治態度他不是很滿意,但仔細想過後,他覺得這是難免的事情,俞國振畢竟只有十五六歲,又沒有讀多少聖賢之書,難免眼前一片茫然。。

  既然如此,就讓他這個復社領袖清議巨子,來將這個少年引入正途。

  俞國振緩緩抬起眼,看著張溥,慢慢笑了起來。方以智也和他談起過復社,屢次想將他拉入這個組織,但俞國振知道,和東林一樣,復社魚龍混雜,雖然比起東林那群騙廷杖的要更講究實際一些,但本質上……並沒有什麼區別。

  他可以利用復社,幫助自己做一些有益的事情,但加入復社之後成為張溥等人用來遙控朝廷的資本,這就俞國振所不願意的。

  「密之兄也對我說過此事,我年幼,知道復社之中都是當今賢達,又有西銘先生這樣的領袖,心中非常嚮往。但我這人粗鄙無文,就算是加入復社,也沒有什麼用處。若是西銘先生不棄,等我多學上幾年,再考慮入社之事。」

  他拒絕得非常委婉,張溥愣了一下,然後哈哈笑著轉移了話題。兩人聊了會兒農學上的事情,特別是有關蕃薯的產量,沒有說幾句,徐佛又轉了回來。

  「真是……」

  見到二人,徐佛抿著嘴微笑著搖頭,張溥有些好奇:「佛兒,那位故相有什麼事情?」

  「前年前我收了一個女童,後來給周閣老買去,說是服侍老夫人用,可如今卻來跟我說,要納那女童為小妾……故相已經年過花甲,可那女童卻只有十四歲!」徐佛眼中媚波流轉看了張溥一眼。

  「一枝梨花壓海棠,這也是雅事,哈哈,不過那位吳江故相今後見了佛兒,只怕要以泰水相稱了。」張溥打趣道。

  徐佛雖然在背後腹誹周道登這把年紀還娶豆蔻年華的小妾,但實際上這種事情她是見慣了,而張溥對此就更不以為意。俞國振聽了這件事情,眉頭微微皺了一下,想起家中的蓮兒。

  十四歲的少女,只比家中的蓮兒略大一些,和方以智的妹妹方子儀年紀相當,而周道登已經六十多歲,放在這個時代,已經是風燭殘年沒有多少時日好活的了。

  這大把年紀,還去娶可以當自己孫女兒的小姑娘……如果孩子生得早,甚至可以當他的曾孫女了!

  他們又談了一會兒,話題終於回到俞國振身上,得知俞國振是來僱請幾個製造織機的工匠,張溥啞然失笑,在他看來這點絲微小事,打發個僕人來就是了,哪裡用得著親自出馬。

  倒是徐佛,很熱心地介紹了盛澤哪位匠人能制上好的織機,她對這個倒是不陌生。俞國振乾脆將事情也拜託給她,然後起身告辭:「西銘先生,佛兒姐姐,天色漸晚,我還得找個宿處,就先行告退了。」

  張溥和徐佛對望了一眼,然後哈哈大笑起來:「這裡可是歸家院,歸家歸家,到了歸家院還怕沒有宿處?」

  在歸家院為俞國振主僕安排好了宿處,張溥與徐佛自然是有風花雪月要談的,徐佛還要安排人侍候俞國振,被俞國振婉拒了。這個時候花柳病可是不治之症,俞國振才不希望沾染上這樣的毛病!

  夜深之後,歸家院正是燈紅酒綠生意繁忙,俞國振與高二柱卻悄無聲息地翻出了歸家院的圍牆。他有兩套完整的飛抓撓鉤工具,這三年來又勤於訓練,因此翻牆逾院對他們來說根本不是什麼難事。

  周道登這個時候還沒有歇息,明天就要小登科,因此他這一晚難得沒有宿在小妾之所,而是獨處養精蓄銳。為了排遣長夜,他翻了一本如今最流行的《繡像足本金瓶梅》,反覆推敲其中深奧無比的學問,看得興致大起,正要想著是不是今夜就提前小登科時,突然間聽到了腳步聲。

  此時天氣正開始變炎熱,因此周道登沒有關著書房門,他原本以為是家中僮僕,抬起頭來正要喝走,然後就看到兩個錦衣蒙面之人走了進來。

  「來……」

  周道登反應有些慢,他正要大喊,一個牌子就已經出現在他面前。當過一任閣老,他當然知道這牌子意味著什麼:「錦衣衛!」

  「奉皇命來問你一些事。」兩人中為首的冷冷道:「你且看這個。」

  一張絹布擺在了他的面前,周道登逐字看了下來,當發現那上面寫的竟然是他謫居致仕心懷怨憤,屢次口出大逆不道之語,還說要去投東虜與流賊時,他手中的《金瓶梅》便掉落在地上,當看到那上面還有他評論當今天子「為人剛愎,無魏武之才器,有阿瞞之多疑」、「嫉賢妒能,頗類隋煬;親佞陷忠,幾比宋高」,周道登渾身虛汗直冒,撲嗵一聲就跌跪在地上。

  「再看!」俞國振一把揪著他的衣襟,將他拖了起來:「看這告發之人,你可認識!」

  周道登又看到那告發人的名字,那簽名畫押他認得出來,正是他的族侄周通貴!

  「這……這……」

  俞國振陰森森地道:「你只需要說,這個自稱是你侄兒的人,是不是真的就行了。」

  周道登愣愣地看著那張絹帛,看著那血紅的手印,他哪裡能否認,哪裡敢否認!

  這上面的這幾句話,他可以肯定自己沒有說過,致仕這些年來,他一直沉湎於酒色,一方面確實只能以此娛樂晚年,另一方面也是自污,避免那位至尊的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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