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一劍十年磨在手』 第十一章 亂紅深處有奇緣
2024-11-18 13:21:49
作者: 管平潮
且說那少年醒言,正碰上平生少有的幾次揚眉吐氣,正自洋洋得意,卻不防旁邊突然一聲冷嘲熱諷,一時間不免頗為掃興。
醒言聞言轉過頭去,要看看是哪位恁地煞風景。這一瞧不要緊,醒言只覺得眼前突然一亮:在他身旁不遠處,正立著一位寬袍大袖的俊俏少年。
這少年丰姿玉貌,生得格外的俊美:星目秀眉,面如冠玉,若施雪粉。長身玉立在那裡,醒言只覺得這少年身遭便似有明燭相照,看在眼裡竟有熠熠生輝之感。
「好一位翩翩濁世之佳公子!」
怔仲半晌,醒言才緩過神來。揉了揉眼睛,才想起眼前這位美少年,方才似乎對自己很是不滿;於是便陪著小心問道:
「這位公子,不知小的適才是否有唐突閣下之處?若小的剛才有啥不小心的地方,還請公子見諒!」
這「公子」的稱呼,醒言心裡還是略微斟酌了一下的。若稱慣常所講的「大爺」,顯是有些褻瀆了這位丰神如玉的少年;若叫「兄台」,則似有些自抬身份。懾於少年的灼灼容光,有點自慚形穢的少年,只覺得這稱呼萬萬的不妥。最後,還是覺得稱他作「公子」比較妥帖些。
本書首發𝒃𝒂𝒏𝒙𝒊𝒂𝒃𝒂.𝒄𝒐𝒎,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哼!」
誰想,醒言謙恭的問詢,卻只換得這位公子一聲冷哼。看來,醒言這位剛剛被夏姨表揚的優秀樂工,似曾將眼前這位公子怠慢得不輕。
只是,身為當事人的醒言,卻真箇是一頭霧水。畢竟在剛才那無恙兄的「門牙」事件中,自己只是奮起反抗無禮要求的受害者而已。若與此事無涉,則更想不出自己對這位公子有何唐突之處——說實在的,這麼俊俏的公子,自己還是頭一回瞧見呢!
見醒言滿腹狐疑還想詢問,那年輕公子倒是不耐煩了,把手一擺:
「你這小廝,且不和你多說;今日大爺只是來聽曲兒,不多與你計較!」
雖然還是莫名其妙,但既然顧客不想多說,醒言也樂得裝作糊塗,決不會去打破沙鍋問到底,自觸霉頭。只是……這位公子脆生生的聲音,自個兒咋覺著有些耳熟呢?
撇開隱隱的一絲疑慮不提,醒言開始熟稔的請這位俊俏公子點曲兒,終於開始今天的正經工作。
只不過,這演著演著,醒言卻覺著有些不對勁起來:
原來這少年,聽完一曲又一曲,不僅半分賞錢也無,這一路聽下來竟好似毫無叫姑娘的意思。
要知道,這花月樓可不比樂坊,這聽聽曲兒、奏奏樂兒,只是約略來烘托一下氣氛的餘興節目;這最後的正角兒,還得落到花月樓諸位如花似月的姊妹身上去,那才是這「花月樓」的正道兒。若要正經聽曲兒,客人可以去「瓏樂坊」啊,那裡才是正場。
於是,這壁廂是興致勃勃,點曲兒手不停歇;那壁廂,卻苦了那些個在一旁苦等的姊妹們。這些姑娘皆是貪那少年美貌,拼著其他生意不做,也要抻長了脖子在那兒傻等,直等得脖兒是酸了又酸,臉上的笑容是換了又換,簡直便快擠不出些笑意兒來了!
且不提旁邊的姑娘們焦急,對於醒言而言,幾支曲兒下來,他更覺著今晚這位公子有些不對勁兒。看起來,這位翩翩公子應是家學深厚,看他點曲兒的架勢,顯是對這宮商徵羽之道頗有研究。只可惜,這位點曲兒不嫌累的美少年,其深厚的樂理造詣對醒言所在的這小小樂班兒而言,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剛聽罷清新綿邈的仙呂宮唱,接下來卻點健捷激裊的雙調唱。正自沉浸於餘韻當中爽朗自得的全體人員,不得不迅速調整情緒,進入苦大仇深的狀態;而一曲高平調兒演罷,敬業的唱曲兒姑娘和樂工們正在歡欣鼓舞——這些快樂的人們絕不會想到,接下來他們便要成為悽愴怨慕商調唱的主角!更可氣的是,一陣忙亂後全班調和好了管兒弦兒,成功演奏一曲輕快亮麗的中呂調兒『般涉哨遍』,可等到下一曲兒,卻不得不又是一陣子忙活,搬碼兒轉調,轉去風馬牛不相及的黃鐘調兒『古水仙子』!
而更要命的是,醒言所在的這花月樓的樂班兒,本來熟稔的便只是些個明快浮華的小曲,突然要他們奏這些生僻調兒,自然是左支右絀,苦不堪言。這一番折騰下來,不僅樂班兒眾人汗水淋漓,叫苦不迭,就連那在一旁苦等的痴情姊妹們,卻也差點化成望夫石!
再說少年張醒言,有了這位公子前面那番話,再看看他眼前這一番做作,滿頭大汗之餘心裡終於回過味兒來:
這位仁兄,不是變著法兒在戲弄人嘛!看來自己以前不知不覺中,真將這位兄台得罪得不輕!……等等,一想到「以前」這倆字,再仔細瞅瞅眼前這位公子的長相模樣,一直糊裡糊塗的少年終於恍然大悟,立時想明白為啥一開始便覺著這公子聲音耳熟。原來眼前這位翩翩「佳公子」,卻正是自己那晚在鄱陽湖邊吹笛時,不知從哪兒跳出來不分青紅皂白便指他為「偷笛賊」的少女。雖然那晚溜得倉促,但在那不算晦暗的月亮清光里,醒言還是依稀瞧見到少女的模樣,後來她這模樣,更是反覆出現在自己少有的幾次噩夢中!
這當兒兩下一比照,醒言越看越像,看出眼前這位嘴角含嘲的美貌公子,活脫脫便是那晚鄱陽湖邊的蠻纏少女!
認真說起來,這位少女來歷委實不凡,在她所在親族中身份甚是尊貴。在她族中,這少女一向被喚作「靈漪兒」;這「雪笛靈漪」之譽,可謂是江海聞名。現在失去這支「神雪」玉笛,叫她如何不急?
初時,一見自己心愛的笛兒出現在醒言手中,靈漪兒只以為是醒言這憊懶少年偷走了自己的雪笛。可那晚被這滑溜少年逃掉,再靜下心來想一想,卻覺著此事又有諸多不通之處。。
憤懣的少女,再想及這些天爺爺對自己是有求必應,問起那失笛一事,卻只推耳聾。看這情狀,十有八九這失笛事兒,又得著落在自己這位行事沒個常理的爺爺身上!
只是,生性活潑的少女靈漪兒,所居之處雖然不凡,但對於少年人而言卻有些沉悶,尤其少有敢和她嘻笑怒罵的同齡人。這下好不容易找著因頭,遇見醒言這「刁猾」少年,少女如何肯輕易放過!靈漪兒現在一心只尋思著:
「碰見笛子的事兒先不告訴爺爺。等我憑著自己的智謀將這笛兒取回,再審得這討厭少年親口承認笛兒是爺爺偷偷送他,那時候才叫有趣!」
一想到自己那慣熟裝聾作啞的爺爺,將來被自己人贓並獲的尷尬模樣,少女便忍不住要笑出聲兒來!只是,眼前這可憐的少年卻哪裡知曉這些情由,只是一門心思的琢磨著,該怎麼辦才能擺脫眼前這刁蠻女娃的歪纏。偷眼環顧了一下四方,醒言見大多是自己人,不免便寬心了許多,膽氣也壯了起來。眼角的餘光偶爾掃過一處,醒言心中一喜:
「有了!」
且說少年醒言瞧出那位俊俏「公子」的真面貌,正自心懷鬼胎躊躇無措之時,眼角卻正巧掃到一旁還在扶著腰兒撐著脖子傻等的一眾姑娘們。看起來,現在他和她們倒是有些同病相憐。
瞧見她們,醒言心中一動,頓時有了主意,暗忖道:
「好你個女娃兒,忒個不良,喬裝打扮只管來折騰我!若是再這樣點奏下去,不單我自個兒吃不消,也會因我拖累了旁人。嗯,你這女娃會使這招改頭換面,我也就來個驅虎吞狼!」
也不管比喻恰不恰當,反正醒言心中是打定主意,不管如何,今日定要將這位前來尋釁的蠻纏女娃擠兌走;否則,今晚大伙兒都非給累趴下不可!
「我說這位大爺——」
正當靈漪兒興致勃勃又點了一首恐怕聲能裂帛的「無射調」時,醒言便再也按耐不住,終於出言開始實施他的驅逐大計!
只見他將手中的玉笛「神雪」穩妥的插入腰間,然後對眼前這位冒牌「公子」說道:
「依小的看,這位爺已聽了這許多曲兒,想必也有些倦了?」
確切的說,是這醒言在內的花月樓諸人倦了;眼前這位靈漪兒「公子」,顯然神采奕奕興致勃勃。不過醒言哪管這麼多,只管繼續往下說道:
「稟這位爺,小的和眾夥伴們這些曲兒,奏得實在是粗鄙不堪,再聽下去恐怕便污了公子您耳目!公子您請往左右看……」
說到這兒,少年一指靈漪兒身畔那些個望穿秋水的姊妹們,
「您看,這旁邊有這麼多如花似玉的姊妹們,專在候著公子垂憐;現在正值這良辰美景之時,您何不就此挑出一位,這便去安歇去也?」
此時,醒言身側那些正自疲憊不堪的樂班樂伎們,正巴不得有人出來說話,一聽醒言吱聲,全都正中下懷,個個放下手中傢伙,支起耳朵靜候下文。而那些在旁邊一直苦等著的姑娘們,聽得醒言後面這句公道話,更是如聞仙旨綸音、如聆至理名言,當下恨不得抱著這知情知趣的小小少年,狠狠親上一口!
瞧了一眼這些個躍躍欲試的花月諸姬,讀過兵法的醒言,心裡琢磨著還得趁勝追擊,再給她們添上一把火:
「各位姐姐,請恕小子直言,今日各位為何如此懵懂?這位公子聽曲兒不止,顯是麵皮薄嫩,不好直言;各位姐姐何不就此毛遂自薦?也好早去安歇;須知那春宵苦短……」
在花月樓待了這麼多時,醒言也是耳濡目染;雖然實際上半懂不懂,但這些風情話兒還是聽得多了,此際信手拈來,雖有些個不倫不類,但也差不離,正撓著旁邊花月諸姬的癢處。當下,醒言此言一出,便似一顆火星兒蹦到火藥堆里,那些在一旁憋得好久的花月諸女,頓時「轟」一聲爭先恐後一擁而上,將眼前這位千年難得可人疼的俊俏公子團團圍住,拖衣拽袖,殷勤遞話,各個都使出自個兒的看家絕技,務必要占得「花魁」而回!
一時之間,樓中處處可聞鶯啼燕語,滿場子裡媚眼兒橫飛;這個是鬢歪髻亂,那位是鬟蓬釵斜,卻還是個個爭先,人人踴躍,惟恐落於他人之後!
而那樂班兒的諸位樂伎們,在一旁也沒閒著;方才那一頓磨礪,個個是心有餘悸,現下心底俱都盼望著這位萬難伺候的公子哥兒,早日入得那紅綃帳中、香羅被裡,不再來跟她們羅皂。更有個別貪那公子俊俏的樂伎,已是按捺不住,棄了琵兒琶兒,理了理香鬢,挽了挽雲袖,竟是親自下場,也去加入到這場爭奪之中!
一時間,眼前這整個場面,便像是一鍋煮開了鍋的粥湯,真箇是混亂無比!
若是在旁個男子看來,眼前這場面也許算得上是齊人之福,定要來左擁右抱,好好享受一番;可現在處在這脂光鬟影中心的靈漪假公子,卻只是叫苦不迭。自幼身份尊貴的她,卻如何受用過這般場面。只只玉手伸來,拈作蘭花,卻只在她嫩臉上亂摸;個個纖腰曼擰,柔比楊柳,卻頻來她嬌軀上挨擦;旁人道它是溫柔鄉,自個兒卻看成是修羅場!
說來這位特地來捉弄醒言的少女靈漪兒,未曾料想到這少年竟是如此憊懶,說不演便不演,而且還出言擠兌,說出那樣羞人的話兒來,當時饒是這靈漪兒刁蠻無忌,但畢竟是女兒家,一時也是亂了方寸,竟忘了駁斥。當時便已失卻先機,現在便弄得這般狼狽。這一回,該輪到她叫苦不迭了!
而混亂當中,這靈漪兒在人縫兒里,瞥到自己這場災難的始作俑者,那個偷笛不還的可惡少年,卻兀自在一旁只是樂呵呵的看熱鬧,不時還喊上兩嗓子鼓勁加油!。
一見這討厭少年還在那兒煽風點火,靈漪兒更是羞怒難當;再加上那撲面而來的熏人脂粉香氣,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過嗆人,少女掙扎的力度不免便大了些。於是只聽得「噗」的一聲,她頭上那頂本已斜亂的冠帽,再也支持不住,在這場動亂之中,終於掉落下來——
這時節,那些在外圍還在拚命往裡擠的姑娘們,卻奇怪的發覺前面的姊妹怎麼突然便停了下來。正在不明就裡,便有趁此機會擠進人堆的幸運兒,只是擠到近前,卻才驚詫的發現,方才這位眾人矚目的俊美少年,原先那頂素帽早已不見,現在那滿頭的青絲正如瀑布般披落下來。再看「他」一雙噙著淚光的明眸——此時便算是再傻的傻大姐都能看得出來,原來自己那芳心暗系的翩翩佳公子,卻是位嬌娜嫵媚的俏佳人!
再說那位還在外圍加油鼓勁兒的少年張醒言,急切間還沒來得及看清場中的變化,兀自在那兒幸災樂禍的大聲吆喝煽動:
「哈哈!我說這位多情的公子啊,我們花月樓還有特製的五石散,買上一小包,包您用了滿意!~」
——可憐這個原本正常的好心建議,在這突然安靜下來的廳子裡,竟顯得極為不協調!
聽了這句響徹廳堂的促狹話兒,那位飽償苦難的無措少女,此刻終於再也忍不住,「哇」一聲便哭了出來。只見她使力分開還呆呆圍著她的紅粉隊伍,立時隻身衝進那茫茫的夜色之中!
而那有些淒迷的夜色,掩蓋住少女委屈的身影;唯有一聲帶著哽咽的恨恨話語,卻清晰無比的傳到眾人耳中:
「張醒言!我跟你沒完!」
其聲悠遠綿長,在迷離夜色中清晰異常。在場的花月諸姬,聽到少女這句氣話,全都詫異的看向少年;她們眼光中,大都還含著些曖昧笑意。而她們目光所向之人,剛剛正在檢討自己是不是有些過分,現在聽了這伴隨晚風而來的話兒,卻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不好!她居然連我名姓都打聽到了!看來,以後我出門還得小心些……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