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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一劍十年磨在手』 第一章 負恨雄行豈意氣

2024-11-18 13:21:24 作者: 管平潮

  天高雲淡,望斷南飛雁。

  便似那天邊的一行歸雁,載著居盈的馬車,也在那少年的凝注中,漸漸消失在遠方。

  告別了居盈,對於醒言來說,便似告別了一種生活。與居盈相處前後不過短短兩三日,對醒言來說卻已足夠刻骨銘心。

  只是,對他這個出身山村的市井少年來說,「刻骨銘心」這個詞,似乎已過於奢侈。相對整日為生活而奔波的日子,與居盈這兩三日的同甘共苦,也只是生活中的一個偶然意外。當伊人遠去,這一切便都又煙消雲散。

  只來得惆悵一小會兒,醒言便猛然記起一件大事:他已兩天沒去稻香樓上工了!

  「不能再在這兒發呆了!」

  醒言心下暗暗責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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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趕緊回去看看!指不定那劉掌柜有什麼說辭呢。也許,很狠扣一把工錢……」

  且不提他惶恐;再說他爹老張頭,這兩天正好獵到幾隻野兔,便想讓兒子像往常一樣順路捎去城裡販賣。不過這一回,少年覺得自己已曠工兩日,若如今再帶著自家山產野物前去,劉掌柜就更不會有好臉色。想到這茬,他便跟父親說明原委,於是父子二人就一起趕路直往饒州城而去。

  等到了稻香酒樓,醒言這才發現事情要比他想像的嚴重得多。由於兩天沒來,不光他這個月的工錢劉掌柜一個子兒也不給,更糟糕的是,他已被掌柜的給辭退了。

  還在好言求懇幾句,卻發現大勢已去。他那個位置,顯然已被一個陌生的後生小子給頂替了。

  其實,對於稻香樓老闆劉掌柜來說,少年這兩天沒來上工,卻正中了他下懷!以前這打工少年,便常常因為塾課拖堂,從不能提前來上工,掌柜早就看他不順眼了。若不是還瞅著季老先生幾分薄面,醒言早就被他給一腳踹出門外去了。而這兩天這臭小子居然曠工,正是天賜良機,不僅可以名正言順的解僱,還可以趁機省下這月在他身上的工錢開支!

  於是,醒言剛一提自己被剋扣的工錢,劉掌柜便似被馬蜂給蜇了一口,一跳三丈高,隨手扒拉過一隻算盤,噼里啪啦一陣敲打,跟這位前夥計耐心計算他這兩天曠工給稻香樓帶來的嚴重後果。而這位稻香樓大當家也著實有些能耐;算到最後,連醒言開始為自己的斤斤計較感到羞愧起來。因為,通過劉老闆的講解,稻香樓不僅不應該補給醒言錢,醒言卻還得賠上一筆給酒樓——不過他不必再掏這份錢了;菩薩心腸的掌柜這樣對他說:

  「唉,也就不提了。我這人,天生心軟……」

  於是等暈暈乎乎的少年醒過味兒來時,便發現自己不知何時主動離開酒樓,現在已站在大街上了。

  正所謂人要倒霉,喝涼水也塞牙。正當他漫無目的的在大街上閒走,到處張望有沒有招工告示,卻忽見身旁幾個小廝,正笑鬧著一路顛過,口裡只是嚷道:

  「哦哦~潑皮六指兒,又賴地上訛人羅~」

  聽得此言,心不在焉的少年就隨意順著小廝們顛跑的方向望去。誰知,這一望醒言心下便是吃了一驚!因為,遠處喧嚷的街角,正是他爹擺攤賣野物的地界兒。

  「咱爺兒倆今天不會都這麼倒霉?」

  擔著心思,醒言趕緊一路小跑兒奔過去。待撥開人群一看,他這氣就不打一處來:

  原來被那躺在地上裝死的潑皮無賴孫六指死死拽住褲腳的,不是旁人,正是他爹老張頭!

  這憨厚老實的老張頭,現在正被潑皮胡攪蠻纏得不知如何自處;忽見到常在城中廝混的醒言兒趕來,就似盼來了主心骨,趕緊一把扯過,把憋了許久的苦水倒給他聽。老張頭心中憋氣,連說話聲音都打著顫。

  聽過爹爹一番語無倫次的訴說,醒言總算有點明白這是咋回事。原來那破落戶兒孫六指,剛才蹩過來要跟老張頭買兔子,卻又不談價錢,只是在那兒捧著兔子摩挲個不停。。

  正待老爹有些不耐煩,開口問他倒底瞧好沒有,卻不防那孫六指卻突然叫起屈來,說道那兔子正是他家豢養,昨天剛剛跑失;正到處尋找,正巧在老張頭這兒發現了。因此上這潑皮無賴就硬栽是老張頭偷了他家兔子;不僅他手裡正折騰著的那隻兔子得歸他,還要老張頭把其他幾隻也都倒賠給他。

  孫六指擺出這副無賴嘴臉,那張頭如何受得了,立馬就被氣得七竅生煙!天可憐見,這兔兒可是他辛辛苦苦在馬蹄山下藥埋夾兒獵來的;那山溝兒離饒州城還有十幾二十里地,咋可能誤捕了他孫六指兒的兔子?!

  老張頭一時氣急,便說不出話來,只管劈手去奪六指手中那隻兔子,卻不料正中那潑皮下懷,順勢就躺倒在地裝死,緊拽住老張頭的麻褲腳,口中直嚷「打死人、打死人了」。他這一番做作,倒反把原本理直氣壯的老張頭給倒憋了一口氣,嚇得是不知所措!

  聽過爹爹訴說,再看看眼前景象,醒言對這前因後果,便似吃了螢火蟲雪人,正是心中雪亮。

  說起來,這位正睡在地上乾嚎裝死的孫六指,他是再熟悉不過了。這廝正是饒州城裡數得上號兒的潑皮破落戶,因其天生歧指,大伙兒就都喚他孫六指,天長日久下來,他的本名倒反而無人知曉。這孫六指最熟稔的無賴伎倆,便是專盯那些老實忠厚的鄉下人,覷准機會便找個由頭吵嚷;只待被稍稍挨上點皮兒,便立即躺在地上裝死。那些被他訛上的鄉下人,大多膽小怕事,一見他尋死覓活的架勢,哪還敢和他爭鬧,只得乖乖把手頭的山產土貨拱手奉上,只求能趕緊走人。因此孫六指這一損招兒,倒真是屢試不爽,無往不利。只不過今日,他惹上這也非善茬的少年,恐怕便有些尷尬!

  這時候,醒言剛被解僱,正是憋氣,一看自己忠厚善良的老爹正被潑皮訛詐,當即勃然大怒。看著兀自在地上翻滾裝死的孫六指,他頓時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往四下瞅瞅看有沒啥順手傢伙,正瞥見圍觀人群中,一位江湖豪客正挎一把環首刀,便一個箭步躥了過去,高聲喝道:

  「好個潑皮破落戶!今日你自己作死,小爺便成全了你!」

  說罷,少年右手便直奔那刀把而去!

  話說正在醒言要奪那把刀過去斬殺孫六指兒時,卻被那挎刀漢子一把攔住。這漢子見少年生得眉目分明,卻想不到也是這般魯莽,一言不合竟要因這小事殺人,實在不值。心中不忍之際,他便趕緊撳住少年已握上刀把的手,誠聲勸道:

  「這位小哥且住,且聽哥哥一言!我看地上這廝只不過爛命一條,小哥何苦要為他搭上青春性命?!」

  衝動的少年,一聽了中年漢子這肺腑之言,卻忽似悲從中來,語調悲苦的說道:

  「大叔有所不知,現如今我已是了無生趣。便在今早,我那心儀已久的女子剛剛離我而去,不知所之;剛才去稻香樓上工,卻又得知竟被掌柜解僱。我這命恁地不值錢,還要它作甚……」

  聽著這淒涼語調,聞者無不動容。

  卻聽這少年語氣一轉,睜目怒道:

  「雖然這位爺一番好意,只是爺不必阻攔。孫六指這腌臢,竟敢欺我老父,今日我就是拼上這條性命,也要斬掉這廝的狗頭!如此一來,卻還能全我張醒言孝烈之名!——好漢您請放心,斬了這廝之後,投官前我一定幫您先把這刀洗乾淨!」

  說到這兒,少年已是激動萬分,只聽他大喝一聲:

  「六指腌臢快來受死!」

  怒吼之音未落,這少年已輕輕一拂,便撥開那江湖漢子的手掌;於是眾人只聽「倉啷啷」一聲,那少年已拔出明晃晃的環首刀!霎時間,左近之人只覺一陣寒颼颼的刀風掃過,頓時忙不迭的的朝後退去。

  而那醒言老父老張頭,又何曾見過這樣場面?原沒想到自己整天笑呵呵的醒言娃,性情竟是這般暴烈!一時間,這向來與人為善的老實人,頓時呆若木雞,愣在當場作聲不得!。

  一時沒了人阻止,眾人皆以為潑皮就要血濺當場;誰知道,操刀在手的少年剛來得及轉身,卻見那位原本死賴不起的潑皮孫六指,頓時「噌」一下應聲從地躥起,搡開人群,屁滾尿流而去!

  於是,等那氣勢洶洶的少年操刀轉過身來再看時,卻發現那廝所躺的那處黃泥地,現如今已是空空如也;只有幾根雞毛,還在地上寂寞的打著旋兒……

  「嗬!這廝倒是腿快!否則定吃我一刀!」

  沒撈著孫六指頭顱的少年,還兀自在那兒恨恨不已!

  且不提醒言懊惱,那圍觀眾人,卻是都鬆了一口氣!誰也沒想到,平時在街坊四鄰中嬉皮笑臉的少年,這次竟是如此酷烈,為了他爹爹受訛,竟要豁出去與人博命。只不過,雖然各自杵在這兒看熱鬧倒是愜意,但若要真箇出了人命案子,則不免要驚動官府,震動地方,紛擾四鄰,何況還會連累上這娃兒性命,實在不值!所以,見得這事就此平息,眾人倒也個個慶幸。

  見這事已了,大伙兒也都慢慢散去。而那位被醒言拔刀的江湖客,見這少年竟是如此悍勇,渾不把人命當回事,饒是自己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見此卻也不免暗暗心驚。因而當醒言還過佩刀之後,這漢子也不敢和他多扯,只稍微寒暄幾句,告了個罪兒便即走人。

  雖然眾人已散,可剛才杵在那兒、半天沒反應過來的老張頭,現在卻仍是驚魂未定——剛才竟恁地兇險,寶貝兒子差點就為自己一點小事惹出人命!一想到這,老張頭心下就暗悔不已:

  「早知兒子這般莽撞,自己就該把這幾隻野兔早點雙手奉送!」

  又回想起剛才那番刀光劍影,老張頭直唬得面如土色。等心神稍定,他便出言埋怨兒子的魯莽。

  眼見老父著急上火,那正繃著臉的少年,卻忽然「哧」的一笑。這一笑,倒把他爹嚇了一跳!

  老張頭正雲裡霧裡不知所以,卻聽孩兒正給他細細解釋:

  「爹爹請放心,孩兒雖然不肖,卻怎會是那不知進退的亡命徒。我剛才只是想著那破落戶兒孫六指,為人無賴無比;若是今日咱忍氣吞聲遂了他心愿,不免便被他看輕;與孩兒不同,這樣潑皮正是不知進退,今日若遂了他願,日後不免纏上身來如蛆附骨,無止無休。我家可還要經常來這饒州城賣山貨野產,委實吃不起這番折騰!

  「所以,孩兒再三思量,不如便使出個絕戶計兒。呵!這廝今日讓我這般一嚇,下次定不敢再來糾纏,正是一了百了之計!」

  說到此處,看著爹爹神色已經平靜下來,便又繼續說道:

  「哈,這番驚嚇傳揚開去,饒州城其餘地痞無賴,若再要來煩擾爹爹生意,卻也要先摸摸自己脖項,問問自己可有幾條性命!」

  經過前日夜裡綁架上官威逼放人那一遭兒,現在這位十六歲少年,不知不覺間已是膽大心細,深知世上有些惡人必須對之已酷烈手段。

  那老張頭聽得兒子這番話,也覺得有幾分道理。就說嘛,自己看著醒言兒長大,向來便不是那種膽大妄為之徒。況且,他兒子可是跟著季老先生讀過詩書的,決不會這般魯莽。

  可話雖如此,老張頭卻又不由自主想到剛才那番兇險場景,他那稍微平復下來的面色又變得有些蒼白,便對醒言說道:

  「娃兒啊!萬一孫六指那廝真箇無賴,躺在那兒只是不逃;或者拼著吃上你一刀,然後更訛咱錢財怎麼辦?」

  聽爹爹如此問,醒言只是從容一笑:

  「爹爹這也不必擔心。孩兒在去奪刀之前已經看過,那破落戶兒所躺之處,正巧避過冰涼的青石板,只捨得臥在黃泥地上——您想這廝連冷都怕,今番又聽孩兒與那江湖漢子的發狠對答、親眼見我去拔刀作勢,還還有不趕快逃走的道理?哈哈!」

  說到這裡,醒言仿佛又看到孫六指那廝的狼狽模樣,不禁放聲大笑!

  「好!好一個智勇雙全的孝烈男兒!」

  正在這倆父子一對一答之時,卻不防旁邊突然轉出一人,對那正自開懷的少年擊節讚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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