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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當時年少青衫薄』 第六章 李代桃僵事逾奇

2024-11-18 13:21:06 作者: 管平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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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盈窗外觀景,醒言暗吞口水,一時間各自無言,俱都靜默下來。

  過了片刻,在少年千盼萬盼中,第一道菜鄱陽湖獅頭終於被小二端了上來。不過,緊接著店夥計就很抱歉的對他倆說道:

  「實在抱歉,後廚掌灶曹師傅說,今天鰣魚已經用完,所以那道白蘆鰣魚實在抱歉了!客官您看是不是換道菜?」

  醒言聞言,心中大呼可惜;下次還不知道猴年馬月,有這機會再來這望湖樓吃飯。

  聽了夥計的話,居盈也有些失望,只好又隨便點了一道雪菜銀魚湯,兩人便開始埋頭吃飯。

  正當醒言全身心投入享受這肥而不膩的獅頭時,忽聽得樓下街道一陣沸騰。在一片嘈雜的聲響中,清晰分辨出趾高氣昂的呵斥,還有年輕女悲切的啼哭。

  這突的狀況,立時打斷了少年的細嚼慢咽。居盈一時也放下筷,和他一齊起身,走到望湖樓另一側正對著望湖街的菱花窗口前,探看倒底生何事。周圍的食客,此時也紛紛放下碗筷,一齊擠到窗前看熱鬧。

  透過窗棱看去,原來,望湖樓臨著望湖街門臉兒不遠的地方,那條青石板鋪就的道路邊有一排小貨攤,正有一群衙役圍著其中一個攤位,正在那兒爭嚷推搡著什麼,叱罵哭喊之聲,正是從那裡傳來。

  「走,我們去看看!好像有女孩哭喊的聲音呢!」

  心急的少女立即扯著醒言,從周圍食客堆中擠出來,一起下樓去看個究竟。剛下樓梯,那醒言還不忘回頭跟小二喊一嗓:

  「店家!那獅頭別動,還沒吃完。餘下的菜食等我們回來再上,省得放涼~」

  這話音一路走低,尾音則已在一樓底下。

  此刻,在那出事攤位前,已經三三兩兩聚了一些閒人,正在那兒瞧熱鬧。只不過眼前官差辦事,誰也不敢靠得太近,倒反而讓醒言護著少女,毫不費力的鑽到前面。

  只見在一個藥材攤前,站著四五個衙門差役。其中兩個衙役,正在拉扯著一位村姑打扮的少齡女,想把她拖走。而那位長相老實巴交面容愁苦的中年漢,聽周圍百姓小聲耳語,便知是那女父親。此時,他正死力扯住女兒的手,不讓衙役拉走;同時,口裡正苦苦哀求著什麼。而一位中等身材班頭打扮的官差,正對著那不斷哀求的漢大聲叫罵,讓他識相些放手。

  聽了一會兒,醒言大致明白,原來這對父女是附近大孤山的藥農,聞得這鄱陽縣繁華,便將採得的草藥拿到這望湖街上來賣。卻不料,方那班頭帶著手下過來收攤稅,這藥攤一上午賣得的銀錢,竟只能勉強交上這擺攤費。誰想,忍苦交了錢,臨了官差又說還得交上啥「街貌潔淨稅」。可憐那父女,可從來沒聽說過這稅,並且也委實沒錢了,想交也交不上。因此,這班頭便要扣下這女兒先抵著稅錢。

  「陳班頭八成是看上這姑娘了?沒見這樣刁難人的。」

  旁邊一位看熱鬧的小聲說道。

  醒言聞言,便仔細看了看那姑娘,現她雖然服飾粗糙,但細瞅瞅還確實有點看頭。再瞧瞧那陳班頭盯著這姑娘的眼神,便可知旁邊這人所說**不離十。

  正當醒言躊躇著要不要把這關竅說給旁邊正自憤憤的居盈聽,場中的情況卻起了變化。只見那陳班頭看那漢還是拉拉扯扯不肯放手,也不耐煩了,獰笑了一聲,對站在旁邊閒著的兩位手下喝道:

  「好哇!既然這刁民死不撒手,那就一起帶走!」

  差役們轟然應諾,揮動鐵鏈鐵尺一起上前擒拿。可憐這兩父女如何敵得過如狼似虎的差役?便似老鷹捉小雞般被衙役們套上鎖鏈擒往縣衙而去。

  「光天化日之下,這些官差怎可如此胡為?」

  居盈氣得杏臉通紅。見她如此,旁邊一位老者好心勸告道:

  「姑娘你還是小聲點。萬一被陳班頭聽到,小心也被抓了去!」

  那老者接著嘆道:

  「唉,那姑娘估計逃不出陳魁的虎口了。那漢估計也是有去無回了。」

  醒言聞言,忙問老者這是怎麼回事。。

  聽他一番解說,知那衙役頭目名叫陳魁,為人好色好賭,見著有點姿色的窮苦女,便思摸著使些手段霸占了。而他又善於逢迎,頗得縣令老爺呂崇璜的歡心。因此對陳魁的惡行,呂縣令雖看在眼裡,卻也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受害者往往求告無門,後也只好忍氣吞聲。正因這樣,陳魁也就越的橫行無忌。

  說到這呂縣令,其實他本身就不是什麼好東西;貪酷愛財,想盡一切辦法搜刮油水,讓這鄱陽縣百姓多有怨言,便按他名字諧音,將他喚作「呂蝗蟲」。

  聽到老者此言,旁邊一位粗眉大目的豪客憤憤叫嚷起來:

  「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還有沒有王法了?這事兄弟們說什麼都得管上一管!」

  圍觀的人群中,倒有不少鄱陽湖遊客,其中不乏挎刀佩劍打扮粗豪的江湖漢。

  「管?」

  聽得壯漢豪言,那老者冷笑一聲:

  「這位好漢外鄉人?誰不知只要進了這鄱陽縣的大牢,先不管青紅皂白,就是一頓殺威棒。之後若沒有二三十兩銀,甭想呂老爺他會放人!」

  一提到二三十兩銀,意圖打抱不平的好漢們立馬收聲。這年頭道上光景也不景氣,誰內里的襯衣上不打著兩個補丁?正是杖頭乏了錢,英雄也氣短啊!

  老者一席話,讓這草藥攤前一時間冷了場,方還熱血沸騰的壯士們已然冷靜下來,自覺作為江湖中人,還是要堅守「民不與官斗」的江湖第一法則。再一想到那聽起來就滲人的「殺威棒」,是不寒而慄——刀劍砍在別人身上不知道痛,倘若招呼在自己身上,那就不好耍了。還是各走各路,這是上上之策。

  於是,這看熱鬧的人群,便此三三兩兩的散去。

  聽到老者剛這席話,居盈眼裡倒有些遲疑之色。醒言一瞧,便知小姑娘動了惻隱之心,想替那兩父女花錢消災。

  「這丫頭,看來身上的銀還真不少嘛!」

  正思忖著,忽見一位五短身材、身板單薄的漢,突然湊上近前,一臉神秘的對他二人說道:

  「兩位想要解救那父女二人?小人倒有一良策!」

  眼前這位單薄漢,相貌看起來頗為猥瑣。他見勾起了兩人興趣,便繼續往下說道:

  「看來這位小姐,是非常同情那對父女的遭遇。其實小人也是。小人倒有一個辦法,不用花上三十兩銀,便可解脫那父女倆的痛苦!」

  看起來,這猥瑣漢從二人衣飾上,立馬判斷出該跟哪位搭話——倒不是他眼力過人,而是醒言那身粗布衣裳的打扮,確實也只能是跟班長隨之流。

  聽他這話說得湊趣,居盈立即大感興趣,急切問道:

  「你有好辦法?說來聽聽!」

  「這位大小姐且莫著急。其實,剛那老頭說得也不完全錯;若入了這呂相公的大牢,不花上幾十兩銀,還真是出不來……不過、」

  說到這裡瞅見少女神色不善,猥瑣漢趕緊轉折:

  「不過那呂相公大堂上提審犯人,在訊問之前,一般要對那些沒什麼來頭、贖銀不多的犯人,先打上一頓殺威棒!那位小女,不必擔心,陳魁大人自會憐香惜玉,呂老爺也不會不湊趣。只是,她爹爹就不消說了,這頓殺威棒應該是免不了的!」

  「啊!那怎麼辦?!」

  聽他說得嚇人,居盈掩口驚呼。卻聽那半老漢續道:

  「小人要說的,正是這個。姑娘知不知道小人還有個外號?叫作『王代杖』!」

  「啥?王道長?」

  醒言沒聽清,不過對道長這詞兒倒是比較敏感。

  「這位小哥你聽錯了,賤名王二,外號叫:『王、代、杖』,專門代人受杖挨打。只要苦主親朋給俺些藥酒銀就行了。」

  「嗯?大堂上也可以代人挨打?」

  居盈聽著鮮,十分好奇。見她奇怪模樣,王二代杖皺面一笑,道:

  「兩位看來也不是本鄉客?誰都知道,我們呂大人只管拿贖銀的事兒。他哪管那棒、倒底落在誰人身上!」

  原來,這鄱陽呂縣令為人貪墨、極端愛財,於是這「代杖」之職,便應運而生。鄱陽縣城一些破落戶兒,便藉此以為生計,收些銀兩便替人受杖。。

  當然,這受杖費中,自要扣除一部分給呂大人、陳班頭,還有那當打的衙役。給那衙役分紅,自是為了捱板時少些痛楚;若給了錢,那板便舉得高、落得輕,雖然現場觀眾耳中聽得 「噼啪」脆響,受杖人口裡的慘呼也是驚天動地,堂上一片狼藉熱鬧無比——但實際上,那只是竹杖與褲內所墊羊皮撞擊的聲音。

  只是,雖說暗地有物襯裡保護,但給這執杖衙役的銀還是省不得。若貪著這幾分銀打點不到,那執杖衙役暗地裡使壞,將乾枯的老竹片換上鮮出爐的碩大毛竹,狠一點的再學那賣注水肉的無良屠戶,將本就不輕的毛竹再浸這麼一晚上水,變得死沉死沉,威力趕上佛門降魔杵,揮一揮就是一道青光閃過。等到得堂上,再使出吃奶的勁兒往死里揍,那一頓暴打可不是鬧著玩兒——雖說現場效果別無二致,但這齣戲可是真唱;猛來這一下,這代杖生意還想不想有下回?

  不過,居盈二人還是第一次聽說,竟還有「代杖」這說法,聽得王二侃侃而談,不禁目瞪口呆。

  見他倆張口結舌,這王二一看有戲,心說這倆年輕人看來涉世不深,這位小姐還愛心泛濫,說不定這樁本來無根無憑的生意,說著說著就做成了!按照職業經驗,此時要趁熱打鐵,趕緊再添柴加火、把這事兒做成鐵板釘釘:

  「小姐您還沒見過咱鄱陽縣衙的殺威棒?那些掌棍衙役,可以說天天有實戰機會,在這棍術上浸淫的可非一日之功。在咱這饒州武術界,可算是數一數二、遠近聞名!就連那祁門縣的神棍門掌門,還曾親自遠道兒趕來這裡考察取經!」

  「您也親眼看見了,就剛那藥販的身骨,估計十棍都熬不過,很容易就會丟了性命,那多慘啊!想想,他的女兒就這樣失去慈父從此孤苦無依、他家八十歲的老娘從此便要流落街頭乞討為生……

  您問怎麼辦?找我啊!我這代杖信譽良好,價格在咱這同行里也是公道。起價一兩銀十二棍,堂上多打一棍每棍另加五錢,定金紋銀一兩,多退少補。如果沒打滿底價,還可自動存入下次過堂,再打八折。」

  「信譽?您看我這人,一瞧就知道是老實忠厚,絕對童叟無欺!不信您去掃聽掃聽,俺這價碼、是不是鄱陽縣低!如果不是,俺分文不取!小姐您這下總該放心交錢了?」

  正當這位王二代杖唾沫星四濺的推銷生意,大義凜然的宣布他這看似公平合理、實則暗含玄機的價格時,那位雖來過此地幾次、但還真沒留意過這類事情的少年,這時也清醒過來。看著居盈蠢蠢欲動,他便趕緊接過話頭問王二:

  「不對啊大伯,瞧您這身骨,我看可連五棍都不一定熬得過去?!」

  說完,他便拉過正被王代杖這頓營銷搞得五迷三道暈暈糊糊的少女,就此走開。

  直到這時,一直注意觀察著少女表情、正以為這樁生意就像煮熟鴨那般手到擒來的王二代杖,突然覺有點不對勁:

  那少女旁邊一直不大作聲的鄉下少年,很可能並不只是她的一個小跟班。

  此刻王二眼前,似乎突然閃現一幅古怪情景:

  街角鹵食鋪案板上有幾隻煮熟的鴨,正撲閃著油光閃閃的肉翅騰空飛去……

  再說醒言將居盈扯到一旁,便給她分析道:

  「剛這人,一副江湖口吻,說的話不可全信。而且請他代杖,也是治標不治本,即使讓那藥販逃過這一頓打,他女兒還是逃不過陳魁的魔爪,自己也還是出不得獄來。如果他家還有妻兒,說不定會被敲詐得家徒四壁。此事還得另想萬全之策。」

  「嗯?這倒是哦!」

  居盈也不是傻丫頭,經醒言這麼一提醒,也清醒了過來。

  慮及救人,醒言心中一動,當即就有了計較,於是便走到牆角那位正兀自檢討倒底哪兒出了紕漏的王二代杖面前,乍乍乎乎的沖他嚷道:

  「你這人、把我家小姐當冤大頭啊!那倆刁民交不上稅錢活該被抓,我家小姐只是姑娘家一時有點不忍而已。你還敢來訛我小姐銀錢?咱從隨州大老遠跑來游湖,想不到卻碰上這等事體,晦氣晦氣!」

  原是醒言突然想到,自己畢竟是附近人氏,既然打定主意要想辦法救那父女出獄,不免就要與官府起些衝突。因此,醒言決定至少從現在開始,盡力消弭一切能讓人事後看出端倪的線索。

  別看少年在居盈面前偶爾傻傻呆呆,可一旦決定要做一件關係重大的事情時,他的頭腦便全開動,心思也變得縝密起來。

  而那位正在自怨自艾、苦苦思索失敗原因的王二代杖,聞聽醒言這話頓時恍然,竟是不怒反喜:

  「原來如此啊!不是自己口不好,也不是對那少年身份判斷失誤,而是人家主僕壓根兒就沒想替人家出頭。看來並不是自己能力有問題!」

  「不過這小也忒可惡,居然敢懷疑老不能捱過五杖!對俺職業素質的懷疑,便是對大名鼎鼎王二『代杖』的大侮辱啊,一定要這小賠禮道歉!」

  打定主意準備興師問罪的王二,這現那少年早已說完走人,只好又把話咽回肚裡。

  只見我們這位敬業的王二代杖,就這樣站在望湖街頭,對著天邊的太陽,用力揮了揮自己比蘆柴棒稍粗的胳膊,憤然道:

  「難道、我這還不夠強壯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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