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人鬼殊途
2024-11-18 01:46:46
作者: 樹下野狐
第178章 人鬼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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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尤又怒又喜,半空穩住身形,循聲探察。只見一個嬰拳大小的渾圓白骨在五彩眩光中急速旋轉,閃耀幻化出鬼影形狀, 忽長忽短,變化不定。那沙啞的聲音在白骨悽厲怒吼,狂亂驟變,顯是痛苦已極。
蚩尤心下訝然,靈光一閃,明白這廝必定是躲在這葫蘆中, 藉助鬼界五族妖靈, 修煉什麼陰毒的法術邪功。不想自己誤打誤撞,無意間正好打破葫蘆內的五屬元神的平衡狀態,破壞了這妖魔的修煉環境,迫得他走火入魔。想到此處忍不住哈哈狂笑,快慰已極。
又想:「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妖魔修煉的究竟是什麼妖法?在通天河畔與白帝相鬥時,他附在爹身上,現下又為何要脫體離魂,將我爹放在那小球中?」心中雖有許多疑竇,但身在鬼界險地,不敢多加盤桓,眼見那凶厲鬼帝自顧不暇,更不猶疑。
當下縱聲長嘯,踏空急掠,穿透飛涌而來的萬千鬼靈氣泡,朝著喬羽所在的碧綠小球衝去。一心搶在那妖魔出關之前, 帶著父親離開此地。
身形如電,瞬間沖入那碧綠的球體中。見父親端然寂坐, 閉目低頭, 形容頗為落拓憔悴,蚩尤悲從心來,熱淚奪眶而出,伏身拜倒,哽咽道:「爹,孩兒不孝,累您受了這麼多苦!」
他素來堅強冷傲,自小更以父輩英豪為己楷模,不管受了多麼大的苦難和屈辱,也是流血不流淚。但此刻,在生離死別的四年之後,終於與父親在鬼界重逢,多年以來的風霜雪雨、悲愁困苦,頓時如大河決堤,情難自抑,再也忍不住洶湧的淚水。
喬羽似乎被封閉了經脈,聽若罔聞,依舊如磐石坐地,紋絲不動。聽見四周震耳欲聾的鬼哭狼嚎,蚩尤微微一凜,強按澎湃的心潮,驀地抹去眼淚,跳將起來,恭聲道:「爹,孩兒這就帶你走!」
正要彎腰背負,喬羽陡然睜開雙眼,儘是眼白,寒光大閃。
蚩尤雖未瞧見,卻忽覺背後森寒殺氣如電劈來,心中大凜,立知不妙。真氣沖涌,待要竄掠而出,周身上下竟已被喬羽散發出的、極為陰寒的碧木真氣瞬間籠罩,絲毫動彈不得。
當是時,「颼颼」連聲,喬羽胸腹間的傷口驀然開裂,十幾隻七彩眩然的九冥屍蠱電射飛舞,倏地鑽入蚩尤的腰肋!
蚩尤腰間劇痛,大吼一聲,真氣迸爆,猛地掙脫喬羽的真氣束縛,將幾隻屍蠱硬生生震出體外,但至少已有六隻蠱蟲鑽入血脈,朝他心肺急速游去。
那幽天鬼帝厲聲大笑道:「既來之,則安之。你們父子就在鬼界好好團圓罷!」那圓球白骨內黑光大作,驀地從千絲萬縷的妖靈綺光中破舞而出,嗚嗚旋轉。低沉沙啞的聲音在玉壺中嗡嗡激盪,發出魔咒一般的低語。
喬羽喉中赫赫低吼,眼白厲芒森冷,突然一躍而起,雙手化爪,凌空裂舞,朝著蚩尤發起洶洶猛攻。
蚩尤吃驚叫道:「爹!」驀地明白喬羽定是中了九冥屍蠱,被那妖魔操縱,才身不由己,朝自己狂攻。他生怕誤傷父親,不敢以苗刀阻擋反擊,當下氣沖湧泉,閃電衝掠,一面全力閃避,一面尋思良策。
「哧哧」激響,十道碧綠色的極寒真氣破指飛揚,凌厲縱橫。喬羽如附骨之蛆,緊隨其後。蚩尤身上的破衣被他銳利的指風掃蕩,登時斷碎迸揚,皮膚亦烙出道道血痕。
與此同時,壺壁上的另外四個小球光芒閃耀,四道人影倏然衝出,轉瞬間便環繞在幽天鬼帝身側,盤膝繞舞。那四人頭上各戴了一個怪獸面具,只露出光芒閃耀的眸子。
赤紅、橙黃、銀白、烏黑的光芒從四人身上激爆而出,形成四道巨大的光弧,「呼呼」怒舞,將幽天鬼帝四周的萬千妖靈打得神魂迸散。光弧縱橫交錯,倏地化為四面光牆,將幽天鬼帝阻隔其中。
閃避片刻,蚩尤心中驚駭更甚。喬羽雖然是大荒東海著名的遊俠英雄,但他之所以名聞天下,乃是因為其豪爽正直,特立獨行,敢於領袖八荒俠士,獨立蜃樓城於五族之外,並非他的武功念力有什麼極為驚人之處。平心而論,他的修為至多不過真人級而已。
但此刻的喬羽,真氣強沛,念力妖異,幾近仙級人物。招式凶奇詭異,似乎是木族的「龍爪槐」,但又似乎不盡相同。每一爪劈出,都有如雪山迸裂,冰河炸舞。蚩尤即便是全力相戰,也未必見得是他對手。
蚩尤暗暗心驚納悶,瞥見從父親頭頂洶湧灌入的萬千碧綠妖靈,突然一震,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定是爹體內的這些鬼靈作怪!」
他小時曾經聽說,大荒中有一種妖魔道,以吸納亡靈凶神來增強自己的元神念力。八百年前的水族大巫師羅姬貉便屬此列。
但這種方法極是兇險,稍有不慎,便會被體內的凶靈反噬元神,神識隕滅。即便能控制體內凶靈,亦會有精神錯亂之虞。父親變成這般凶厲妖魔,必定是那幽天鬼帝蓄意所為。
心中驚怒交迸,朝著那幽天鬼帝怒吼道:「你奶奶的……」話音未落,體內的九冥屍蠱突然瘋狂咬噬,劇痛攻心,眼前一黑,幾欲暈去。
喬羽嚎叫撲閃,如鬼魅穿梭,「哧哧」連響,指風似電。
蚩尤痛吼一聲,沖天飛起,幾道綠光破體飛舞,血柱沖涌。剎那之間,他便已接連中了幾爪,腹部、肩膀被那陰寒歹毒的真氣倏地貫穿,燒灼疼痛,不可抑忍。念力所及,只覺似乎有萬千微小的蟲子蠕動奔流,從傷口鑽入血脈經絡,急速擴散,瞬間遍及全身。
幽天鬼帝啞聲道:「殺了他!」喬羽怪吼聲中,突然高高躍起,倏地衝到蚩尤頭頂,雙爪驀地壓在他的天靈蓋上。
蚩尤心中一涼,突地感到一陣恐懼,周身肌肉瞬間繃緊,旋即又想:「罷了,我的這條性命原就是我爹給的,今日不過送還他而已。」 一念及此,登時平靜下來。剎那間,腦海中閃過從前與父親一起時的萬千情景……喬羽指爪按在他的頭頂時,突然頓住,歪著頭,眼白翻動,呆呆地凝視著蚩尤頭頂的疤痕。那是他七歲時,獨斗兩隻海狼所留下的傷疤。喬羽全身劇震,忽然仰頭長嘯,「赫赫」怪叫道:「你是蚩尤!你是蚩尤!」
蚩尤大喜,叫道:「爹!是我!你認出我來了!」狂喜之下,淚水迷濛了雙眼。
幽天鬼帝喝道:「青木鬼王,還不快殺了他!」
喬羽眼中凶光一閃,厲聲嚎叫,周身怒放出萬千道翠綠色的妖鬼靈光,扭曲震顫,仿佛無數鬼怪在同時吶喊一般,雙爪驀地往下插去,卻又硬生生頓住,「噶啦啦」一陣脆響,他猛地攥拳,鮮血絲絲從指縫淌落喬羽神色狂亂,哈哈怪笑著沖天而起,大叫道:「蚩尤!蚩尤!你是我兒蚩尤!」連喊幾聲,突然振臂大吼,周身經脈綠光閃現,「蓬蓬」連響,光芒迸爆,雄軀搖晃,無數血線破體飛射,剎那之間,他竟已將自己經絡盡數震斷!
蚩尤大驚,叫道:「爹!」不顧體內劇痛,飛身衝起,將翻身急墜的喬羽攔腰抱住。
喬羽眼白翻動,慢慢地翻現出烏黑的眼珠,凶厲狂躁的神色逐漸褪去,凝視著蚩尤,費盡氣力,微笑著慢慢道:「小子,你……已經這麼大了。很好,很好。想不到……竟能……竟能在這兒見到你,爹心裡好生歡喜……」
蚩尤見他氣息渙散,經脈俱毀,多半已無生望。知道父親為了不誤傷自己,寧可斷然自戕,擺脫妖魔的控制。心中駭怒悲苦,咽喉窒堵,哽咽著發不出聲來。
此時妖風怒吼,萬千邪靈從壺口洶洶沖入。幽天鬼帝陰森森地咳嗽笑道:「喬城主,你以為這般一來,我便不能奈你們何嗎?」
喬羽眼光斜睨壺心,凝神聚氣,哈哈大笑道:「不錯。妖魔,我經脈盡斷,看你……看你……如何……」一口氣接不上來,登時昏迷。
蚩尤大驚,張大了嘴,身形搖晃,腦中一片空白。顫抖著將手指探到父親的鼻翼前,發現竟還有遊絲氣息,心中登時一松,悲喜交集。不及多想,猛地將父親背起,抄身飛掠,朝玉壺壺口衝去。
壺中彩光流離,妖靈邪魄呼號怪吼,絢麗繽紛地迎面飛撞而來。蚩尤體內劇痛,背上又背負了喬羽,行動比之先前,已經大不靈便。突聽「僕僕」急響,幾道妖靈猙獰怪笑著沖入他的體內。
蚩尤呼吸一窒,念力掃處,探覺那些妖靈方甫沒體,便被自己體內的九冥屍蠱陡然吞入。心中大駭,先前自己體內並無屍蠱,只需封堵經絡要穴,便可使得沖入體內的妖靈無處逗留,輕易震出;但眼下身內有萬千屍蠱及其幼蟲,一旦被幽靈附體,則再難甩脫!
幽天鬼帝啞聲笑道:「嘿嘿,你們父子當鬼界是驛站麼?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小子,你爹不識抬舉,自斷經脈,寧作孤魂野鬼,也不做我鬼國青王,嘿嘿,就由你來頂替好了。」
話音甫落,喬羽突然劇烈震動,無數道碧光從他身上破體紛搖而出,仿佛三月春風,青草曳擺。道道翠光陡然幻化為凶厲妖魔,怒吼著折轉電射,紛紛沖入蚩尤體內。
蚩尤大叫一聲,陡然一震,全身如彎弓滿月,在半空中繃得極緊。腦中轟然,神識混沌,恍惚中覺得眼前萬千妖魔張牙舞爪,撲面而來,他想要抵擋反抗,卻酸軟乏力,動彈不得。周身裂痛,體內萬千蠱蟲歡躍蠕動,將沖入身體的妖靈一一吞噬收納。
他狂怒驚怖,嘶聲大吼,雙手朝上一托,將父親背緊,御風踉蹌沖掠。
幽天鬼帝森然笑道:「小子,好好歇歇罷!」突然一道巨大的黑光從他元神寄居的圓骨中迸爆衝出,四周彩光登時波盪搖碎。
「轟」的一聲巨響,被那道黑光卷舞,玉壺內所有的妖靈倏地形成巨大的螺旋絢光,龍捲風似的朝著蚩尤怒嘯飛卷。
「轟隆!」蚩尤眼前一黑,鮮血噴涌。耳中響徹厲鬼嚎哭,萬道彩光如醍醐灌頂,呼嘯入體。
剎那間,如被山壓石撞、千刀萬剮,痛不可當。念力及處,無數木屬妖靈桀桀怪笑著在他體內沖卷飛竄,皮肉鼓舞變形,骨骼「格格」作響,全身竟仿佛牛皮氣袋似的陡然吹漲而起。
彩光呼嘯,蚩尤全身鼓脹,簌簌亂震。所有的碧綠靈光都被他阻擋過濾,其他四道絢光轟然貫體衝過。
「砰」的一聲,被那巨大的螺旋彩光撞擊卷溺,喬羽登時從蚩尤背上沖天飛起,重重貫撞在壺壁上。
彩光迸碎,邪靈嚎哭。喬羽陡然一震,依舊昏迷不醒。七竅流血,沿著壺壁緩緩向下滑去。
蚩尤驚駭悲怒,神識迷糊,耳中似乎聽到無數個聲音同時嘈雜呼喊、桀桀怪笑。想要呼喊父親名字,喉嚨卻干灼燒痛,所發出的竟只是「赫赫」低響;想要轉身飛掠,周身經脈卻仿佛封堵凝固,就連四肢也僵化如石,不聽使喚。
混沌中聽見幽天鬼帝啞聲笑道:「嘿嘿,小子,你還想得起來自己是誰嗎?現在你的體內有億萬元神,莫衷一是。就連你的身體也不知該聽誰的話了……」那低沉陰冷的聲音鑽入蚩尤的耳中,直如一桶冷水當頭澆下,登時將他喚醒。
蚩尤怒吼道:「我是東海喬家男兒蚩尤!」一咬舌尖,神識登時清醒了幾分。默念「定神訣」,積聚念力,閃電似的衝到喬羽身側,俯身抄手,將他背起,咬牙朝外衝去。
那幽天鬼帝似乎頗為驚異,低「咦」一聲,啞聲笑道:「嘿嘿,有意思。」魔咒滔滔不絕,陡然響起。
蚩尤「啊」的一聲,神識混亂,天旋地轉。萬千聲音在他耳邊哭笑吶喊,眼前繽紛錯亂,無數情景飛閃而逝,似曾相識,又似乎從未見過。頭痛欲裂,猶如億萬毒蛇沖灌腦中,瘋狂咬噬一般。
迷迷糊糊中,看見四道人影挾帶著陰寒森冷的四色妖風,卷舞衝來。眼花繚亂,自己的四肢陡然被人緊緊抓住。背上有個人倏地滑落,朝下疾墜而去。
那人是誰?為何這般臉熟?蚩尤苦苦思忖,腦中仿佛要爆炸開來一般。萬千臉龐驚濤駭浪似的從他腦海中卷過,卻無一人與那旋轉墜落的男子相似。
他睜大眼睛,四肢動彈不得,心中莫名地驚駭恐懼,極力地凝視著那男子,望著他重重地撞擊在壺壁上,血花四濺,骨骼清脆地碎裂,心中一震,突然記起了那張臉容,嘶聲大喊道:「爹!」
喬羽雙目緊閉,烏黑的血液從七竅中緩緩湧出,胸腹傷口劇烈張合,兩隻七彩的屍蠱急速地爬了出來。一道綠光破體而出,飄飄忽忽地朝上飛去。
蚩尤熱淚盈眶,嘶聲吶喊,無論他如何奮力掙扎,始終不能從那四人緊箍的手中掙脫。
幽天鬼帝啞聲笑道:「小子,你的元神倒強沛得很,這樣的念力桎梏,竟然也拿你不住。看來我太小瞧你了。嘿嘿,四大鬼王,將他抓牢了,讓他好好看看喬城主是怎麼灰飛湮滅的!」
忽然妖風鼓舞,無數邪靈沖涌而來,咆哮著幻化為無數張開巨口的妖魔,瞬間席捲,將喬羽的魂魄撕扯粉碎。
蚩尤悲怒欲狂,大吼一聲,真氣迸炸,那四大鬼王竟然被他硬生生地震飛開來。怒吼聲中,筆直俯衝,雙手飛舞,碧光轟然卷掃,將那些妖靈陡然震飛。
但他父親的魂魄已經碎裂飄散,縱使天地裂,江海涸,也再不能復原了!
蚩尤周身顫抖,牙關亂撞,說不出的憤怒、悲苦和寒冷。眼前視線一片血紅,只覺那股熟悉的麻癢之意從心肺間陡然升起,螞蟻似的緩緩爬過咽喉,向上游移、游移……灌頂而去。他知道,當那麻癢感覺在頭頂炸將開來時,他的體內將爆發出不可遏止的狂暴殺意……
四周陰風怒號,殺氣交迸,那四大鬼王再次交錯衝來。
蚩尤突然振臂狂呼,周身碧光閃耀,猶如火焰竄舞。無數凶靈破體飛揚,又倏地鑽回他體中。他身如彎弓,揉身飛卷,握刀雷霆怒斬,青光爆舞,轟然劈斫在左首衝來的第一個人影上。那鬼王「赫赫」低吼,紅光閃耀,與苗刀氣芒激爆出刺目紫光。
氣浪迸炸,那鬼王倏然後退。
被那道紅光阻擋,蚩尤全身如被烈火焚燒,但這燒灼的劇痛比之心中的憤懣仇恨,卻是如此微不足道。狂吼聲中,不退反進,形如瘋魔,苗刀大開大合,翠光縱橫飛舞,竟然全都是兩敗俱傷的拼命招式。
他腦中狂亂,血液沸騰,心中只有一個烈火般熊熊燃燒的念頭:他要將所有這些妖魔,斬盡殺絕!
玉壺中彩光流麗,邪靈飛舞。蚩尤刀芒暴烈兇猛,如閃電,如蛟龍,奔飛竄躍,所到之處,鬼靈魂飛魄散,淒叫號哭。饒是那四大鬼王真氣陰寒強沛,念力超卓,一時之間竟也對他莫可奈何。
幽天鬼帝啞聲低笑,魔咒滔滔,如海潮洶湧圍聚。
蚩尤腦中轟然,體內的億萬妖靈隨著魔咒的韻律呼號跳躍,喧囂鼓舞。他的神識又漸漸地迷糊起來,仿佛身陷寒冷黑暗的冰洋海底,被萬千章魚團團包圍,無數觸角鑽入他的身體,撕裂著,牽扯著,讓他狂亂得不能呼吸,無法思考。
又仿佛自己化成了一株灌木,倏然分裂,長出億萬枝條,每一條都如此枝繁葉茂,當風吹葉舞,枝條簌簌,讓他分不清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自己……迷濛之中,聽到一個聲音在心底苦苦喊道:「我是誰?」話音未落,便有無數聲音同時嘈雜炸響,爭先恐後地吶喊應答。
化身三億,不識自己。蚩尤心識迷亂,腦中空茫一片,直欲發狂。苗刀風雷電斬,瘋也似的狂攻猛進,嘶聲怒吼道:「我是誰?我是誰?」
突然,耳畔聽到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陰惻惻地笑道:「你是青木鬼王!」心底的無數個聲音一齊叫將起來:「你是青木鬼王!你是青木鬼王!」
蚩尤頭暈目眩,喃喃道:「青木鬼王?我是青木鬼王?」狂亂困惑。當是時,眼前人影霍閃,洶洶森寒真氣迎面撲來。他陡地一驚,怒吼揮刀,右手手腕卻被一人從身後鐵箍似的扣住。
蚩尤心中狂暴已極,喝道:「放手!」真氣轟然鼓舞,轉身一掌劈出,迅疾如閃電。
這一記手刀青光怒舞,氣浪驚人。扣住他右腕的鬼王似乎沒想到他在幽天鬼帝魔咒的掌控之下,反應竟依舊如此神速,猝不及防,低叱一聲,一面揮掌格擋,一面擰身避讓。另一隻手卻依舊死死地扣住蚩尤的右腕。
「砰!」黑光氣盾從那鬼王手掌爆放而出,還未完全形成光罩,便被蚩尤的碧光手刀轟然劈入。
黑光破碎,氣浪倒沖,「哧」的一聲輕響,那鬼王低哼一聲,頭上戴的獅頭面具登時迸裂開來,露出一張欺霜勝雪的俊俏臉容,秋水明澈,白髮飛揚。
蚩尤微微一怔,覺得此人好生臉熟,皺起眉頭待要細想,卻覺得雙耳雷鳴鬼嚎,頭痛欲裂,大叫一聲,天昏地暗,幾欲暈厥。
四周寒氣鼓舞,蚩尤雙手雙腳陡然一緊,立時被那四大鬼王齊齊扣住。
幽天鬼帝滔滔不絕的魔咒聲如天河渲泄,源源不斷地灌入他的耳中。他周身上下,碧光發狂閃爍,每一處皮膚都隨著咒語的韻律鼓舞跳動,體內萬千妖靈交纏著九冥屍蠱咬噬撕扯,劇痛欲死。
眼前絢光流舞,刺眼已極。幾張怪獸面具不住地晃動。迷迷濛蒙之中,又看見那張冰雪般的臉容,仿佛波光般地搖盪。
腦中靈光一閃,蚩尤突然想起此人是誰了。他是當日與自己及烏賊激戰過的黃河水伯冰夷!
但是……但是自己又是誰?烏賊又是誰呢?蚩尤忽然又是一片迷亂混淆,重新沉淪於天旋地轉的黑暗中。
「你是青木鬼王!你是青木鬼王!」腦中轟雷滾滾,無數聲音不住地迴旋吶喊著。他的心神躁亂狂暴,幾至沸點,嘶聲怒吼,仿佛要從內到外層層爆炸開來,碎裂為萬千粉末。
「你是青木鬼王!你是青木鬼王!」蚩尤太陽穴急劇搏動,頭痛欲裂,耳中那狂亂的聲音越來越響,逐漸隔絕了一切。突然大叫一聲,噴出一口烏血,就此昏迷不醒。
他夢見他站在蒼茫的曠野中,四周籠罩著黑暗的大霧。一條大河無聲無息地在他面前奔流著。他俯身照看自己的倒影,在那蕩漾的波光中,他看見一個男子,沒有臉孔。
他彎下腰,捧起一掌水,拼命地清洗自己的臉容,突然覺得鑽心的疼痛。狂風吹來,他突然聽見「咯嚓」的脆響,仿佛瓷器碎裂於午夜。河水漣漪搖盪,他看見自己蒼白的臉突然龜裂。
森冷的恐懼象黑霧般陡然撲下,潮濕、陰暗而令人窒息。他狂叫聲中抓著自己的臉,鮮血流淌,無數碎片從指間滑落水中,漂浮跌宕著,在暗淡的月光中閃耀銀光,仿佛萬千眼睛在河中邪惡地眨眼。
他驚狂、恐懼、憤怒,驀地站起身來,在曠野上茫然地狂奔。陰風怒吼,黑霧的背後似乎有無數妖魔在桀桀狂笑。
他的額頭「哧哧」脆響,突然迸裂開來,鑽出一個妖魔的腦袋,對著他森然獰笑。他怒吼著想要揮手將他擊落,但肩膀、手臂與雙掌驀地裂開,鑽出幾十個妖鬼的頭顱。
剎那間,他看見自己的身上裂開無數細紋,既而紛紛迸散,鑽出萬千鬼怪。他抱著頭,在無垠的曠野中嘶聲慘叫,那萬千妖魔也隨他一起慘叫著。
他的心突然抽緊,一個念頭仿佛春草,從巨石的岩隙間艱難地鑽了出來,「我是誰?我在哪裡?我要哪裡去?」他絕望而憤怒地朝著漆黑的天幕嘶喊著。
眼前突然亮起一片刺目的絢光,頭顱如炸,耳邊轟雷炸響,似乎有無數妖魔同時恣肆地桀桀怪笑。
腦海中突然響起一個陰惻惻的怪笑聲:「你是青木鬼王!」頃刻間,天地萬籟轟然回應。
無數刺耳的聲音在他耳邊、腦海、心田,一齊嘈雜地咆哮著:「你是青木鬼王!你是青木鬼王!」噪音如尖刀,令他的神識陡地迸炸開來。
他驀地嘶聲狂吼,寒風刀一般劈過他的咽喉,火辣辣地劇痛。奮力睜開雙眼,絢麗的光芒瘋狂閃耀,刺得他雙眼一陣酸疼,眼角肌肉驀地收縮,將奪眶而出的淚水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他四轉仰望,頭昏目眩,無數蟲子在他體內瘋狂地撕咬,周身鑽心刺痛。他猶如一株被蛀空的秋天的樹,簌簌顫慄於冷風中,徹骨冰寒。身體被萬千利齒撕絞成碎塊,張大嘴,想要怒吼,卻發不出一絲聲音,任憑劇痛象黑暗的海浪一般層層怒吼抽打,任憑冷汗在肌膚上結成顆顆寒冰。
他眯起雙眼,眼眸青光閃爍,迎著刺目的絢光,吃力地四處打量。周圍漂浮著億萬顆顏色各異的水泡,水泡中抱膝蜷縮著胚胎似的物體,五光十色,密集交錯。
下方突然響起震耳欲聾的雷鳴。他迷迷糊糊地低頭俯瞰,只見一個黑黝黝的圓洞仿佛鯊魚巨口,森然幽暗。那雷鳴聲便來自這黑洞之中。
雷鳴轟隆,黑洞突然爆鼓起一團巨大的五彩絢光,驀地炸裂,雲層似的滾滾沖將上來。陰冷狂風隨著那彩光轟然鼓舞。
凝神望去,那些彩光也是由萬千的氣泡組成,團團攢集,呼號怪叫著自下而上沖卷奔騰,將他身旁的萬千氣泡擠了開去。
當是時,四周遠處忽地亮起滾滾白光,倏地炸舞飛揚,仿佛萬千銀箭離弦,爆射而來。
「轟隆隆!」四周氣泡迸碎飛舞,氣浪震盪,絢麗繽紛,目不暇接。
萬千道彩光流離飛舞,倏地聚合化為一道巨大的絢風長虹,嗚嗚旋轉,呼嘯著撲面衝來。
「僕僕僕僕!」絢光狂風貫體衝過,將他撞得漫空踉蹌後退。眼花繚亂,突然又出現了群魔亂舞的幻象,迷濛中只覺得億萬妖魔獰笑著紛紛穿入他的身體,在他周身經脈、五臟六腑之間橫衝直撞。
「啊!」他怒吼著強忍劇痛,雙掌轟然飛舞,兩道狂猛的碧青光芒迸爆怒射,交錯縱橫。
鬼哭淒徹,彩光倏地碎裂,波盪離散。
耳旁轟雷震響,每隔片刻,下方的黑洞中便要衝起萬千絢光,四周隨之便要亮起漫漫白光,然後便是驚天動地的爆炸,席捲一切的兇猛氣浪,以及那龍捲風似的洶洶絢光……他在虛空中東搖西晃,飄搖如狂風中的落葉,如海嘯時的沙鷗,如山洪里的一顆迸碎的石子……每一次絢光衝撞貫體,便有萬千妖靈凶煞咆哮著沖入他的體內,亂流洶湧,恣意地撕裂他的身體和神識。
那碎裂的劇痛讓他的意識迸散飛揚,漸轉迷糊。恍惚中,他似乎化作了蒲公英,化作了柳絮,化作了楊花,輕飄飄地不知將欲何往。
他似乎碎裂為萬千粉末,又似乎被不斷地糅合成新的自我。迷迷濛蒙,他忽然有一個奇怪的感覺:從今往後,他將不再是他自己了……當一道狂猛的妖靈彩光以開山裂地之勢,再次當胸擊中他時,他眼前一黑,「咯噔」一響,感覺心臟仿佛菊花,在秋風中盛開怒放,腥甜的鮮血有如滾滾怒河,從自己的口鼻中噴了出去。意識驀地炸裂,再次昏迷於無窮無盡的寒冷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