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地河乾坤(上)
2024-11-18 01:45:45
作者: 樹下野狐
第148章 地河乾坤(上)
迷迷糊糊之中,拓拔野聽見若有若無的簫聲,寂寥淡遠,刻骨蒼涼, 心中驀地一陣歡喜,喃喃道:「仙女姐姐……仙女姐姐……」突然驚醒,大聲叫道:「仙女姐姐!」
周身麻痹僵硬,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一時之間就連脖頸也無法轉動。凝神察探,心中大喜, 周身經脈竟已痊癒完好, 只是經絡氣血似是被極為冰寒之氣鎮住,暫時不能運轉。當下一邊氣隨意轉, 緩緩調息,一邊叫道:「仙女姐姐!」
簫聲頓止,萬籟俱寂。明月當空,星辰寥寥,兩側雪崖冰壁高矗峭立,耀射著清冷的光芒。竟是在一個寂靜而狹窄的冰山雪谷之中。拓拔野心中忽地一陣迷惑,依稀記得自己從那山腹甬道躍出之時,四周乃是山腹內壁,怎地竟到了這露天的山壑中?
「你……你醒啦!」耳畔突然響起一個清雅溫柔的聲音,既而一張清麗絕世的臉容撲入眼帘。一時明月失色,冰雪無光。
拓拔野見她安然無恙,心中大喜,叫道:「仙女姐姐!」
姑射仙子「啊」的一聲,一雙澄淨秋水中, 滿是歡悅欣喜之意,低聲道:「你叫我仙女姐姐?你認得我嗎?」
拓拔野一呆,旋即恍然, 暗自忖道:「是了,隔了四年,我變化如許之大,她自然認不出我了。」但不知為何,心中仍然一陣失望,微笑道:「我……在下拓拔野……四年前曾經在玉屏峰上見過仙子一面。」心中緊張,只盼她能立時想起。
姑射仙子低聲道:「拓拔野?玉屏峰?」俏臉上一片茫然。拓拔野心中如遭重錘,驀地一陣失望酸苦:「原來她竟連一丁點也記不得了。在她心底,我原不過是一顆微塵罷了!」
姑射仙子微微搖頭,悵然道:「對不住,我什麼也記不起來啦。」明眸凝視拓拔野,又道:「公子既然識得我,能告訴我,我究竟是誰嗎?為什麼會與公子在一起?這裡又是何處?」
拓拔野又是一愣,腦中嗡然一響:「是了!難道她竟然失憶了麼?」心中凜然驚駭,思緒飛轉,心道:「難道又是那些水妖施了什麼妖術,讓她記不得從前之事?」忽然一陣歡喜:「原來她並非單單記不得我,實是中了妖法失憶的緣故!」
見他臉上閃過驚詫、憤怒、歡喜諸般神情,怔然不語,姑射仙子心下詫異,又低聲呼喚了他幾聲,拓拔野方才如夢初醒,沉吟道:「從前之事,仙子當真一點也記不得了嗎?」
姑射仙子輕搖螓首,低聲道:「不錯。我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拓拔野呆呆地望著她,心中砰砰亂跳,口乾舌燥。突然冒起一個古怪的念頭:「難道仙女姐姐失憶,也是上蒼冥冥中安排的麼?她記不得自己的身份,便不再是木族聖女,也不必守身獨處……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定要讓她恢復記憶?帶著她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做一對神仙眷侶,豈不逍遙自在?」
姑射仙子站起身來,白衣飄飄若飛,嘆息道:「原來你也不知道。」月光照著她的臉容,迷茫淒婉,楚楚動人,身影孤單落寞,仿佛要隨風飄去。
拓拔野忽然一凜:「拓拔野,你這般自私卑劣,豈是大丈夫所為?」臉頰如燒,收斂心神,道:「你是當今木族聖女、姑射仙子蕾依麗雅!」
姑射仙子嬌軀微微震動,低聲道:「木族聖女?姑射仙子?」眉尖輕蹙,秋水波盪,反覆低吟了數十遍,失望煩惱,搖頭嘆息道:「我記不起來啦。」
拓拔野心中一動,喜道:「仙子,我懷中有一個瑪瑙香爐,是當年在玉屏峰上你留下的……」姑射仙子冰雪透明的指尖輕輕一點,拓拔野的衣領登時翻開,瑪瑙香爐從乾坤袋中徐徐飛出,落到她蘭花般的掌心。
瑩白剔透的瑪瑙香爐在她掌心緩緩旋轉。月光折射,眩光流舞。姑射仙子的容顏在折光照耀下變幻不定,還是黯然搖頭,指尖輕彈,將香爐徐徐送回拓拔野懷中。
拓拔野心下失望,體內真氣越轉越快,終於將冰封的經脈盡數沖開,「啊」的一聲,跳了起來,周身冰屑簌簌掉落。從腰間拔出無鋒劍,倒遞與她,說道:「這劍乃是木族神器,那夜你曾讓我好好保存,你還記得麼?」
姑射仙子握住劍柄,妙目凝視良久,搖頭道:「是無鋒劍麼?但為何又斷為半截?」
見她依舊渾然不覺,拓拔野心下一陣難過悵惘,想起那時月夜,她手握斷劍,黯然神傷的情形,更是心潮洶湧,低聲道:「人有情,劍無鋒。此劍原是當年貴族聖女空桑仙子送與神帝的定情之物。空桑仙子因情得罪,被流放東海湯谷,神帝傷心欲絕,將此劍拋入龍潭,因緣際會,被我得到……」
姑射仙子微微一顫,秋波蕩漾,沉吟道:「空桑仙子?」
拓拔野見她似是想起某事,心中一喜,但見她目光漸轉迷茫,心中又不由得沉了下去。忽然心念一動,從腰間取出珊瑚笛子,悠揚橫吹。
笛聲清越宛轉,如幽泉嗚咽,空林風語,說不出的蒼涼淒傷。月光如水,一陣寒風吹來,冰屑紛飛,隨著笛聲節奏,韻律飛舞。
姑射仙子怔然而立,出神傾聽,白衣翻湧,黑髮飛揚,竟似是痴了。不知何時,妙目中瀅光點點,一顆淚珠倏然滴落,低聲呢喃道:「朝露曇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黃河十曲,畢竟東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 昨夜風吹處,落英聽誰細數。九萬里蒼穹,御風弄影,誰人與共?千秋北斗,瑤宮寒苦,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素手一顫,斷劍鏗然沒入堅冰石岩。繼而柔荑舒展,五指如花開落,掌心突然凝聚起瑩白光氣,滾滾卷舞,倏然化為一枝瑪瑙洞簫。斜倚於唇,十指跳動,合著拓拔野的笛聲,一起吹奏那《剎那芳華曲》。
笛聲清幽激越,洞簫蒼涼悠遠,交相跌宕,纏綿刻骨。兩人四目凝視,突然悲喜交集,心中不約而同地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在很遠很遠的從前,兩人就曾經這般臨風齊奏……山風鼓舞,萬千冰晶銀魄在姑射仙子、拓拔野四周縈繞飛舞,在月光中閃著點點銀光,仿佛流螢,仿佛飛雪。
一曲吹罷,餘音裊裊不絕。漫天冰屑悠然飛舞,緩緩落地。半晌,兩人兩兩相望,仿佛被冰雪凝鑄一般。
姑射仙子玉靨泛起淡淡的嫣紅,低聲道:「這曲子好生熟悉,聽了讓人莫名地傷心。」拓拔野道:「仙子,你記起些什麼了嗎?」姑射仙子蹙眉思忖片刻,搖頭道:「我記得這曲子的歌詞,卻記不得在哪裡聽過了。」
拓拔野心下失望,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不知那些水妖使了什麼妖法,竟然這等霸道!」
姑射仙子道:「公子說我是木族聖女姑射仙子,卻不知公子又是誰?和我又有什麼關係麼?我們為何會在此處?」雖然心中殷切,這一連串的問題依舊問得淡雅而從容,殊無急促之態。
當下拓拔野將四年前自己如何邂逅神帝,如何在玉屏峰與之相遇,又是如何從蜃樓城流亡東海……等等,擇其要點,一一道來。至於纖纖身世,則略過不提。說到自己追蹤比翼鳥,到了鐘山,遭遇身中春毒的姑射仙子時,拓拔野不由大感尷尬,面紅耳赤。
見姑射仙子暈生雙頰,妙目中微有慍意,連忙咳嗽道:「仙子放心,拓拔野雖非君子,卻絕非浮浪狂徒。並未對仙子有……有不敬之舉。」他與姑射仙子狎昵良久,雖未污其處子之身,卻已有肌膚之親,「無不敬之舉」可謂含糊之至。心中暗自羞慚,臉燙得仿佛燒焦一般。
姑射仙子秋波流轉,瞥見臂上守宮砂鮮艷依舊,羞惱神色一閃即逝。臉上忽然又是微微一紅,低聲道:「比翼鳥?」
拓拔野道:「正是。」突然想起它們尚在乾坤袋中,連忙探手入懷,將它們小心翼翼地掏出。
比翼鳥簌簌發抖,脖頸四下扭轉,「蠻蠻」低叫。突然撲扇翅膀,抖落片片冰屑,一隻朝著拓拔野,一隻朝著姑射仙子,歡快地鳴叫起來,極是興奮。
拓拔野吃了一驚,忖道:「比翼鳥如此激動,難道當真表示我和仙女姐姐……」心中狂跳,瞥望姑射仙子,卻見她俏臉嫣紅,眼中滿是羞嗔之色,兩人目光對撞,齊齊扭開頭去。
拓拔野定了定神,又繼續往下述說。姑射仙子蹙眉道:「公子說我中了西海鹿女的極樂丹,除了……除了男女交合之外斷無可解,那麼為何我現下安然無恙?說我中了奇毒,經脈內全無真氣,為何我現下真氣充沛,經絡絲毫無損?」
拓拔野心中一凜,適才他見姑射仙子醒來,極是激動,一時間竟沒有想到此節,被她這般質詢,登時說不出話來。思緒飛轉,亦是迷惑不解。
姑射仙子見他張口結舌,又道:「你說我們被雪崩困在山腹之內,為何又突然到了這山壑之中?」語氣漸轉冷淡,似已有懷疑之意。
拓拔野嘆了口氣,苦笑道:「仙子,此中奧妙,拓拔野實是不知。」見她秋水明眸深深地凝視著自己的雙眼,似乎想要看到他內心深處,心中一跳,凝神坦然相迎。
姑射仙子凝望他半晌,眼中疑慮之意稍稍消散,輕輕點了點頭,道:「倘若你說得都是真話,我要多謝你啦。」
拓拔野鬆了口氣,心中忽地一陣委屈。在這清麗絕世、素雅端莊的姑射仙子身前,他竟仿佛又變作了當年那個意亂情迷、忐忑不安的少年。心中緊張,患得患失。
兩人默然無語,各自沉吟。
拓拔野四下掃望,這冰壑極是狹窄,最闊處不過六丈來寬,兩壁陡立千仞,險峻之極。地勢傾斜,北高南低。回首上望,北邊遠處又是一座高峻險峰,冰雪其覆,崖頂至高處有一凸出的巨石,其中黑黝黝狀如洞穴。
拓拔野凝神細望,險些笑出聲來。那山高大渾圓,果真如玉壺一般,凸出的洞石便象是玉壺的壺嘴。心中一動,想起《大荒經》所述,忖道:「是了!此山既是玉壺山,想來我們便是從那壺嘴中掉出來的!」
忽聽比翼鳥「蠻蠻」亂叫,極是欣悅。拓拔野扭頭望去,見那對怪鳥簌簌振翅,搖搖擺擺地朝下方飛去。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對望一眼,一齊飄然追去。
比翼鳥歡聲鳴叫,繞過橫亘的冰崖,朝右飛去。冷風鼓舞,拓拔野二人忽地聞到一股奇異的幽香,腹中登時一齊「咕咕」亂叫起來,方感飢餓難耐。
拓拔野忍不住莞爾而笑,見姑射仙子玉靨飛紅,知她臉薄,連忙真氣運轉,將腹內叫聲彈壓住。
雪地之中,冰壁之側,幾株矮矮的紅樹參差而立。那紅樹高不過六尺,赤干丹葉,開滿了五色奇花,異香撲鼻。那花兒共分五瓣,各為紅白藍紫黃,斑斕眩目。樹梢上懸掛了燈籠似的紅果子,光滑紅潤,輕輕搖曳。
比翼鳥撲翅飛到那丹樹枝頭,脆啼歡鳴,啄食紅果。
拓拔野笑道:「你們倒真是覓食的一流好手。」伸手將紅果摘下,以掌心真氣擦淨,便欲遞與姑射仙子。
姑射仙子微微搖頭,縴手曲伸,「哧哧」輕響,枝頭五色花繽紛飛舞,輕飄飄地落在她的掌心。一道淺綠色的真氣螺旋飛舞,五色花登時化為顫巍巍的花凍玉膏,晶瑩剔透。
見拓拔野訝異地凝視著自己,她臉上微紅,轉過身去,掩袖將花凍送入口中。她飲食之時,姿態極是優雅,左手衣袖遮擋口唇,右手指間真氣夾取花凍,低首垂眉,目不斜視。
拓拔野心道:「原來神仙姐姐吃的竟是鮮花蜜凍。」稍一定神,咬了一口紅果。唇齒清香繚繞,果肉又酸又甜,略帶著一絲淡淡的青澀,竟似五味俱全,美不可言。入喉之時清涼甘甜,如山泉汩汩,五臟六腑暖洋洋說不出的舒服。
拓拔野精神大振,心中歡喜:「不知這是什麼仙果?」當下又接連吃了十餘個。腹中飢餓稍減,神清氣爽。
姑射仙子又吃了幾朵五色花,便不再進食。妙目凝視拓拔野,見他狼吞虎咽之狀,嘴角微微牽出一絲笑意,別轉頭去。心中又升起那奇異的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雖已記不得從前之事,但不知何以,先前醒來見著這少年時,竟覺得十分熟悉,似乎早就認識一般。凝視他雙眼、與他說話時,這種感覺猶為強烈。是以雖然他所說的事情太過匪夷所思,她仍是情不自禁地頗為相信。隱隱中總覺得,這少年似乎與自己有著極為重要的關聯,他斷然不會欺騙自己。
比翼鳥突然尖聲鳴叫,從枝頭俯衝而下,在冰地上「咄咄」啄擊。拓拔野笑道:「你們又發現什麼了?」虛空劈掌,真氣蓬舞。
「轟」的一聲震響,冰塊四射,一股黑色漿液沖天噴涌激射,蒸汽騰騰。異香瀰漫,黑漿在半空急速凝固,化為無數玉膏拋灑掉落。拓拔野吃了一驚,驀然認出這黑色玉膏竟與玉壺山腹中的玄黑膏石並無二致。
密山冰壑氣候苦寒,那黑色漿液噴涌了片刻,便凝固冰結,將冰層破裂處重新封堵住。仿佛一株黑色的珊瑚樹,佇立在雪地中。
拓拔野伸手掰下一塊,以真氣化為玉膏,送入口中。奇香貫腦,暖流遍體,果然是那山腹中的奇妙膏石,大喜道:「仙子,這便是我所說的膏石了!」
姑射仙子淺嘗一口,輕「咦」一聲,頗為詫異,低聲道:「難道……這竟是玄玉榮英麼?」
拓拔野訝然道:「玄玉榮英?那是什麼東西?」腹中記事珠飛轉,也記不得《百草注》中有這麼一種膏石。
姑射仙子淡淡道:「傳說當年寒荒大神化魄為石,鎮住密山大水。他的毛髮化成了這丹樹,血液化成了玄玉榮英,人若是服了這丹樹花果、玄玉膏液,便可以修補氣血,受益無窮。」
拓拔野恍然道:「是了,我的經脈之傷必定是吃了這玉膏方才痊癒得如此神速!」心中一跳,忖想:「莫非仙女姐姐體內毒素也是由這膏石化解的麼?」
姑射仙子道:「但這不過是大荒傳說,見過丹樹與玄玉榮英的人少之又少。想不到……想不到今日竟讓我們遇見了。」
拓拔野笑道:「既然上蒼如此眷顧,那我們可不能辜負了他的美意了。」當下將玄玉榮英一一化開,飽餐一頓。姑射仙子微微一笑,也低頭服食。
當是時,忽聽一陣「轟隆」巨響,狂風大作,漫漫冰雪從兩壁高崖滾滾而下,崩塌沖瀉。兩人吃了一驚,真氣蓬然飛舞,形成碧綠色的光罩氣弧,將飛瀑狂浪似的雪石冰屑一一震飛,順著冰壑朝南邊洶洶沖落。
姑射仙子妙目瞥望拓拔野,俏臉上閃過訝異的神色,似是沒有想到他的真氣竟然如此充沛。
兩人朝北望去,只見密山峰頂一道五彩絢光沖天飛起,擴散為道道眩艷光弧,在夜空中如漣漪一般蕩漾開來。密山忽然劇烈地震動起來,巨響連連,兩壁的冰雪也應聲崩塌,喧囂奔瀉。
狂風咆哮,冰壑中更為森寒,五彩光弧從密山頂上蕩漾到冰壑上空,一股無形的巨大壓力鋪天蓋地傾覆而下,竟如山嶽壓頂,將拓拔野迫得有些呼吸困難。比翼鳥在兩人的護體光罩中上竄下沖,尖叫跳躍,倏然鑽入他的懷中。
姑射仙子花容微變,驀地低聲道:「翻天印!」拓拔野心中一動。按《大荒經》所言,當年寒荒大神為了鎮住密山大水,以魂魄化為翻天石印,蓋在密山頂上,大水乃消。難道這密山的震動果真是由翻天印引起?這可怕的巨大壓力竟是源自於斯?
心中又是一動,想起當時與姑射仙子一起從山腹甬道高高躍起時,依稀看見一個巨大的五色巨石,耀射出層層迭迭的絢光。自己便是被那絢光中心所發出強猛森冷的壓力擊昏的……難道那五色巨石便是翻天印麼?卻不知自己與姑射仙子,何以能從那翻天石印下逃出?
正思忖間,雪崩滾滾,來勢洶洶,合著那神秘的巨大壓力更加氣勢萬鈞,饒是他們真氣強沛,亦覺得有些搖擺不定。
如此僵持了片刻,密山的震動逐漸轉弱,夜空中那漣漪般擴散的道道五彩絢光也逐漸收縮。籠罩於兩人頭頂的迫在眉睫的可怕壓力亦隨之驟減。
兩人正自暗舒長氣,忽聽一聲驚天爆響,地動山搖。密山峰頂亂石飛舞,彩光沖天,無數道絢光倏然擴散。那巨大的壓力又如山嶽崩塌,水銀泄地,轟然拍下!
萬仞冰壑仿佛被瞬間壓碎,峭壁蓬然炸舞,冰雪巨石漫天錯落飛揚,白蒙蒙的一片,不見天,不見地,只聽見狂暴的轟然怒響。
拓拔野凝神聚氣,奮力抵禦,猶覺那壓力寸寸逼迫,仿佛要將他硬生生擠入冰地之中。「喀嚓」脆響,腳下的冰岩迅速裂開。冰壑中雪流洶湧,從他與姑射仙子的四周喧囂奔騰,萬千巨石當頭砸下,被他的真氣反撞彈起,又被那巨大的重壓當空拍得四下亂撞,發瘋似的撞在兩側冰壁,驚雷暴響。
「轟!」拓拔野二人腳下突然一空,地上冰岩驀地坍塌開一個巨大的裂縫。驚叫聲中,被那重壓轟然拍撞,朝下摔落。
匆忙間拓拔野心念一動:「不管下面是什麼地方,決計不能和仙女姐姐失散!」熱血上涌,猛地伸手抓住姑射仙子的皓腕。姑射仙子微微一震,想要甩開,卻又忽然作罷。
兩人手拉著手急速掉落,無數冰石白雪洶洶壓下,眼前倏地一片黑暗。想來冰岩裂縫已被隨後沖落的冰石封堵凝結。「咕咚!」一聲,掉入寒冷徹骨的渦流中,口鼻雙耳登時灌入無數冰冷的水,朝下倏然沉去。這冰壑之下,竟是洶湧奔騰的地河激流。
拓拔野下意識地施展「魚息法」,周身萬千毛孔齊齊張開,水中的空氣源源不息地湧入,隨著真氣在周身經脈恣意流轉,滲入血脈,流入心肺。他自從真珠學得這魚息法後,在水中直如游魚一般逍遙自在。這地河雖然遄急洶湧,比起東海汪洋實是相去萬里,剎那間他已愜意舒展開來。
忽然發覺姑射仙子手臂輕顫,體內真氣亂走,冷水倒灌。心中一凜,明白她不諳水性,仍自閉氣強自苦撐。但縱有通天本領,在這冰寒水裡也是一籌莫展。當下緊抓她的手腕,朝上浮去。
豈料那地河渦流中有一股極為強大的渦旋吸力,將他們猛地沉溺其中,螺旋飛舞,朝前順流急沖。拓拔野奮起神力,跌宕沉浮了許久,竟始終不能突破周圍的渦流,甩脫吸力衝出水面。
眼見姑射仙子手臂越來越發綿軟,體內真氣岔亂,漸漸不支,拓拔野心中大駭,下意識地將她抱入懷中,將口唇壓在姑射仙子的唇瓣上,經脈間的空氣如江河入海,盡數經喉到口,逸散而出,再滔滔不絕地輸入她的口中。
姑射仙子微一顫動,倏然睜開雙眼,臉頰飛紅,又羞又怒,便欲將他推開。拓拔野被她這般慍怒地一瞥,面紅耳赤,連忙鬆開。心中一動,突然想出一個法子,右手拍在她後心,真氣流轉,挾帶著清新空氣涌到掌心,又沒入她的體內,直抵心肺。
姑射仙子驀一震動,方知他適才冒犯之舉乃是為此,舒了一口長氣,妙目凝視拓拔野,歉然傳音道:「公子,對不住。我錯怪你啦。」
拓拔野微笑搖頭,想起與她溫存纏綿的旖旎春光,心中忽地一陣酸苦:「倘若當時仙女姐姐神智清醒,定然寧死也不會讓我碰觸。」其實這答案他早已知曉,但此時想來仍是情不自禁地失望落寞。
渦流遄急,吸力強猛,兩人身不由己順流螺旋而去。
拓拔野掌心始終如磁石附鐵,緊緊貼在姑射仙子的後心,將空氣源源輸入,心道:「不知這地河流水為何這等古怪?難道也是因為那翻天印的神力麼?不知要將我們帶到哪裡去?」
突然想起寒荒城中,蚩尤、纖纖等人仍在守侯自己,心中一凜:「在密山山腹中耽擱了許久,不知現下是什麼時候了?」驀地想起自己到達寒荒城的前夜,空中尚是一彎鉤月,而適才所見的明月,竟是一輪圓月!難道轉眼間竟已過了十幾日?心中寒意大盛,冷汗遍體。
不知過了多久,渦流越來越急。拓拔野心道:「倘若在這地河渦旋中隨波逐流,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寒荒城。需得設法離開此地才是。」心念一動,精神大振,暗罵自己好生愚蠢,傳音道:「仙子,我腹內有定海神珠,咱們可借神珠之力,衝出渦流!」
姑射仙子「咦」了一聲,頗為詫異,傳音道:「妙極。」又沉吟道:「只是這渦流好生古怪,多半是受翻天印神力的左右。也不知定海珠能不能勝過翻天印?」
拓拔野道:「權且試試便知。」當下凝神聚意,辨查渦流的旋轉之勢,驀地倒轉定海神珠,周身真氣如陀螺般急旋飛舞,激爆而出。
「轟!」渦流崩亂,旋力驟減。兩人低喝一聲,借著定海神珠的反旋之力,朝上急沖。
水花四下激舞,兩人倏地沖脫遄急渦流,險些撞上堅硬的石壁。真氣蓬然,貼著石壁滑出十餘丈,方才將那旋沖的巨力消殆乾淨。
水聲轟隆,回聲如雷。
拓拔野火目凝神,四下掃望,驀地吃了一驚。此處乃空蕩山腹,兩人此刻竟是站在山腹內壁的懸崖上。山腹正中,那滾滾渦流拔地飛涌,仿佛巨大的玉柱,筆直地朝上方旋轉衝去。
拓拔野昂首上望,水霧茫茫,看不清究底。渦流水花離心飛甩,四壁濕漉漉地甚是滑膩。
側頭望去,姑射仙子白衣飛舞,翩翩若仙。在水中如許之久,竟不沾一顆水珠。拓拔野心中怦然,將手掌從她背心收回。
姑射仙子嫣然一笑道:「多謝公子。」那笑容如月夜蓮花,清麗奪目。拓拔野心眩神迷,熱血涌動,只覺得若能天天見到她的笑靨,即便是刀山火海也甘之若飴,收斂心神,道:「能為仙子效犬馬之勞,乃是拓拔之幸。」
姑射仙子微微一笑,眼波流轉,凝視著對面石壁,道:「那處山壁最為薄弱,我們便從那裡出去罷。」拓拔野突然忖想:「一旦離開此地,仙女姐姐必定要離我而去!」心中登時大痛,險些連呼吸也岔亂。
見他凝視自己怔怔不語,神情迷亂,姑射仙子玉靨微微一紅,低聲道:「公子?」拓拔野驀地醒悟,胡亂回應一聲,面紅耳赤,終於忍不住道:「出了此地,不知仙子將去哪裡?」
姑射仙子沉吟不語,半晌方低聲嘆道:「我也不知道呢。」出神片刻,又道:「公子說我是木族聖女姑射仙子,又有許多奇怪遭遇……可惜我全都記不得了。我想……我想去往西荒方山,尋找三生石,或許能記起從前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