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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流沙仙子(下)

2024-11-18 01:43:22 作者: 樹下野狐

  第74章 流沙仙子(下)

  洛姬雅望著他消失在樹林之中,嘟嘴頓足,臉上卻綻開甜蜜的笑容,望了望指尖上一隻蔥綠透明的甲蟲, 歪著頭柔聲笑道:「拓拔野呀拓拔野,你這個小滑頭,以為這樣就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麼?」

  中午時分,艷陽高照,蟬聲密集。拓拔野騎著白龍鹿在小徑上狂奔,汗水浸透了衣裳。

  兩旁都是金燦燦的田野, 麥浪隨風翻滾。遠處山腳下有一處村莊,在正午的烈日下,仿佛海市蜃樓。

  一人一鹿毫不停息地跑了這麼久, 早已口乾舌燥,飢腸轆轆。

  拓拔野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拍拍白龍鹿的脖頸,笑道:「鹿兄,咱們到那村莊再休息吧。」

  白龍鹿嘶鳴一聲,撒蹄飛奔。

  奔得近了,瞧見村口有一處小小的驛站,裡面坐了幾個人,正在狼吞虎咽地吃飯。拓拔野大喜,駕御著白龍鹿疾馳到驛站之外。

  那驛站恰好在小溪邊上,河水粼粼,垂柳依依。白龍鹿歡鳴一聲,不待拓拔野翻身落穩,已經一個箭步躍入溪中, 水花四濺。待到重新起來之時, 口中已經叼了一條兩尺來長的草魚,歡嘶不已。

  眾人沒有見過這等怪獸,紛紛探頭, 小聲議論。拓拔野不以為意,哈哈一笑,轉身走入驛站。

  

  一個夥計迎上前來,笑道:「客官要些什麼?」

  拓拔野正要答話,卻聽角落裡一個少女脆生生地笑道:「不用啦,我已經替他點了菜了。」

  聲音沙甜膩人,眾人只覺心口仿佛被萬千螞蟻爬過,周身幾萬個毛孔齊齊打開,又是舒服又是難過。

  拓拔野心中一凜,循聲望去。角落中一個黃衣少女占據了老大一張桌子,桌上擺了二十餘盤菜餚,正托著香腮,滿臉甜笑,大眼撲眨撲眨地望著他,正是流沙仙子洛姬雅。

  她身邊匍匐了一隻巨大的怪物,周身碧綠,光滑透亮,頭頂三隻尖角,倒象是一隻大昆蟲。

  瞧見拓拔野朝這望來,那怪物頓時六足一蹬,立了起來,一雙大如車輪的碧眼直楞楞地瞪著他,過了片刻,懶洋洋地撲扇撲扇翅膀,重新匍匐在地上。

  洛姬雅嘆道:「你怎麼現在才到?人家都已經等你半個多時辰啦,點的菜都涼了呢。」語氣象是在埋怨,又象是在撒嬌,旁人聽來,只道是他們約好在此處見面一般。

  拓拔野心中詫異,忖道:「不知那大綠蟲子是什麼怪物,竟然跑得比白龍鹿還快麼?她又怎能算準了我要經過此處?」突然一動:「是了,難道是昨夜著了她的道,被她下了千里子母香之類的追蹤蠱?」

  真氣運轉,寸寸查尋,卻並未發覺任何異常,心想:「既來之,則安之,可不能讓她瞧扁了。」口中哈哈笑道:「這麼熱的天,菜冷了才好下口。」大步走到桌邊坐了下來。

  洛姬雅遞過一條方巾,抿嘴笑道:「擦擦汗吧,瞧你這一頭一臉的,難不成是從水裡游出來的麼?」

  拓拔野接過方巾,笑道:「多謝。」方巾溫軟芬芳,不知是她的體香還是其他什麼,聞起來熏人慾醉。

  心中微微一盪,正要揩拭汗水,突然想起此女乃是大荒十大妖女,天下第一毒神。自己壞了她的好事,又與她有約定在先,終究是小心為妥。

  正欲將方巾放下,撞見她似笑非笑的眼光,和嘴角微微撇起的笑紋,轉念又想:「男子漢大丈夫,豈能這般示弱?就算有毒又如何?」當下拿起方巾,仔仔細細地將臉上的汗水擦拭乾淨。

  洛姬雅眼波中露出讚賞、歡喜的神情,蘋果也似的的臉上越發紅艷動人,兩個酒窩在雙靨上蕩漾開來,甜笑道:「這才是拓拔野呢。難怪雨師妾要喜歡你啦。」

  拓拔野聽她說到雨師妾,心中微甜,但又稍覺尷尬。深深地聞了聞桌上的菜餚,笑道:「好香。」

  洛姬雅為他盛了一碗飯,遞給他,笑道:「那當然啦。這裡的每一樣菜都被我下了至少七種毒藥,聞起來能不香麼?」

  拓拔野見她眼光閃閃地瞧著自己,嘴角又是那絲笑意,心道:「這妖女下毒手段高明,倘若當真要毒我,又何必在菜里下毒?就算下了毒我也可以用潮汐流真氣逼將出來。」

  哈哈笑道:「是麼?那更要嘗嘗啦。拓拔野長了這麼大,還沒有吃過這麼罕見的菜呢。」托碗舉筷,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一面吞咽每道菜餚,一面讚不絕口。那稱讚中雖有誇大成分,但也有由衷之意。菜餚滋味獨特,極是可口,他自己原本善於烹飪,對於膳食更有心得。這些菜必是加過什麼獨特的香料,才能有此翻陳出新的滋味。

  拓拔野腹內飢餓,胃口大開,一連吃了三碗米飯才逐漸放慢下來。洛姬雅就這麼坐在一旁,笑吟吟地望著他吃飯,仿佛比自己吃還要開心一般。

  待到他放下碗筷,洛姬雅才笑眯眯地甜聲道:「拓拔野,你這個大笨蛋。這裡的每一道菜里當真都下了七種劇毒,那條方巾也是用四十九種毒液淬過的。現在你的身體裡至少有兩百種奇毒。你已經是天下第一號大藥罐啦。」

  拓拔野笑道:「是麼?」

  洛姬雅現出酒窩,無邪地一笑,道:「你不相信麼?你的臉上是不是緊繃繃的,開始發麻發癢?你的喉嚨里是不是仿佛有螞蟻在慢慢地爬呀爬的?再過上一會兒,你的肚子裡就要開始絞痛了。痛得你揉斷腸子。」

  她皺起鼻子,格格脆笑,大眼笑得眯成了一條線,喘著氣道:「大笨蛋,你以為自己很勇敢麼?」

  拓拔野心中一凜,果覺臉上緊繃麻癢,喉嚨也開始異樣起來,既而腹內開始隱隱絞痛,知道這妖女所言非需。

  微微有些後悔,旋即又想:「這妖女當真想要下毒,即便不吃這飯菜,也難以避得開去。且瞧瞧她還有什麼花樣。」微笑道:「吃到這麼美味的飯菜,中些小毒又有何妨?」

  話音未落,腹中如被猛銼一刀,劇痛攻心,最後一個字登時說不出來,黃豆大的汗水涔涔而下。

  洛姬雅大眼撲眨,笑嘻嘻地道:「哎喲,拓拔公子,吃壞肚子了嗎?要不要姐姐替你揉一揉?」

  朝他臉上吹了一口氣,柔聲道:「好哥哥,只要你答應陪我去找三十六種毒藥,我就立時將你身上的毒盡數解了,好不好?」

  拓拔野想要回答,卻覺腹內千刀齊剮,仿佛腸胃在一瞬間被絞碎成千千萬萬瓣。饒是他真氣超強,念力如鋼,也疼不可抑,險些便要彎下腰去。心想:「需得快快擺脫這妖女,運氣逼毒,或是查看《百草注》,尋找解開這毒藥的草木。」

  當下強忍劇痛,哈哈笑道:「多謝仙子招待。咱們的約定還沒有結束呢,拓拔野先行告辭了。」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洛姬雅也不追趕,只是笑道:「飯剛剛吃飽,千萬慢些走。」

  還未走出驛站,卻聽見蹄聲轟隆,獸吼人叱,大隊人馬直往驛站衝來。有人叫道:「稀泥奶奶的!就是這臭小子!」

  突然「咻咻」之聲大作,無數箭矢朝驛站怒射而來。「篤篤篤」密雨連珠似的爆響,驛站樑柱牆壁瞬時插滿了長箭,幾個吃飯的漢子頭也來不及抬起,便被急箭釘死在桌上。

  驛站大亂,眾人尖叫飛奔。那隻綠色的昆蟲怪猛地跳了起來,雙翅急速撲扇,發出「那七那七」的尖銳響聲。

  拓拔野體內劇痛,護體真氣青光隱隱,較平時大為減弱。箭矢「颼颼」射來,觸著氣罩立時朝天射起,沒入頂梁。忍痛望去,只見數十名彪形大漢騎著巨大的龍獸以及幾隻猛獁,氣勢洶洶地猛衝而至。

  若是平時,這一群嘍羅只會引得他哂然一笑,但眼下腹內劇痛,真氣岔亂,情形又自不同。

  沖在最前的兩個猛獁騎兵呼嘯著狂奔而入,「碰」的一聲將木牆撞飛,青銅長矛一左一右閃電刺來。拓拔野雙手一抓,將矛尖握住。長矛一震,不能再突入分毫。

  猛獁繼續前沖,那兩個騎兵驚呼亂叫聲中緊握長矛,被高高斜舉半空,胡亂踢腿,極是狼狽。後面的龍獸騎兵避之不及,登時撞將上來。龍獸怒吼一聲,一頭將兩人撞飛。

  拓拔野將長矛朝外一送,「吃」的一聲刺入龍獸雙眼,龍獸痛極嘶吼,昂首揚掌,又與後面衝來的龍獸撞在一處,登時人仰馬翻,在驛站外亂作一團。

  那兩隻猛獁從拓拔野身邊衝過,長鼻揮卷,怒吼著朝洛姬雅衝去,桌椅四飛。

  洛姬雅哼了一聲道:「鼻子甩來甩去的,美得緊麼?」素指一彈,兩道細微銀光閃電沒入兩隻猛獁的長鼻。

  「哧」的微響,青煙忽起,驛站內腥臭撲鼻。那兩隻猛獁的長鼻突然皮翻肉爛,一路朝頭部、全身蔓延。

  剎那之間,兩隻巨大的猛獁竟只剩下森森白骨,猶自向前猛衝。即將衝到洛姬雅桌前時,突然崩散,白色骨末簌簌落了一地,又迅速化成一灘黑水,轉眼化為青煙,消散在空氣之中。

  綠色昆蟲怪歪著頭在那灘黑水前看了片刻,偷瞧了洛姬雅一眼,突然伸出六尺余長的細舌,將幾滴黑水在消融之前吸入口中。

  驛站外眾騎兵勒獸不前,驚聲叫道:「流沙仙子!」

  洛姬雅格格一笑,道:「滾得遠遠的罷。」眾騎兵驚疑不定,徘徊不決,紛紛望向拓拔野。

  卻見他雙眉微蹙,臉上汗水涔涔,對一切熟視無睹,微笑著從眾人之間緩緩穿過,朝河邊走去。

  一個騎兵低聲咕噥了幾句,眾人點頭,狠狠地瞪了拓拔野一眼,叱呵聲中駕御龍獸朝前頭奔去。

  拓拔野走到河邊,腹內絞痛如狂,連真氣都險些提不上來,大聲道:「鹿兄,吃飽了嗎?我們走罷。」

  白龍鹿從水中鑽出腦袋,大聲歡嘶。忽然瞧見他面色蒼白,豆大的汗珠不斷地從額上冒出,簌簌滾落,登時發出一聲怪叫,猛地躍了上來。揚起前蹄,趴在他的身上,不斷地用舌頭舔他的汗水,口中嗚嗚低鳴,似乎極是擔心。

  拓拔野生怕汗水中有毒,貽害白龍鹿,連忙將它擋開,微笑道:「鹿兄,走罷。」翻身上了鹿背,朝著空桑山的方向行去。

  身後傳來洛姬雅銀鈴般的笑聲:「拓拔野,慢些走,我追不上你啦。」那隻綠色昆蟲怪似乎也追了出來,翅膀撲扇,發出尖銳刺耳的「那七」聲。

  拓拔野想要回答,卻聚集不了真氣,方甫聚氣丹田,便覺腹內被萬千毒蛇一齊咬噬,被萬千刀刃一齊剁剮,險些便要栽落下去。

  臉上奇癢,汗水流過,被陽光一曬,越發覺得麻癢難當,腦中又是劇痛又是昏重。

  白龍鹿撒蹄狂奔,四平八穩。但他依舊覺得迎面吹來的暖風仿佛要將他吹落下去。腹內絞痛越來越盛,每一次都翻江倒海,肝腸寸斷,有幾次幾乎覺得被人攔腰絞斷了一般。

  當下默念潮汐訣,意如日月,氣似潮汐,強忍劇痛,將真氣一點一點運轉起來。但體內所中之毒極是猛烈,兩百多種毒藥齊齊發作,竟使得他的經脈仿佛扭曲癱瘓。

  真氣雖然可以勉強運轉,卻絲毫不足以將劇毒逼出,反倒加速了毒藥在體內經脈的流轉。意念集聚了片刻,腦中越發沉重漲疼,凝集的真氣又漸漸渙散開來。這一刻心中方有些懊悔,不該自負輕敵,自動往那妖女設好的陷阱里跳。

  又過了片刻,全身忽冷忽熱,頭痛欲裂。酷暑炎日,牙齒竟然情不自禁地格格作響。

  他的意識逐漸模糊,耳邊風聲呼呼,逐漸變成各種奇異的聲響,似乎極為熟悉,卻又無法辨別。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想要看清前方。但剛睜開一條縫隙,便覺陽光耀眼,腦中一陣暈眩,終於昏厥過去。

  昏昏沉沉之中,聽到有人笑道:「藥罐子,虧你還是龍神太子,原來這般不濟。」聲音沙甜入骨,拓拔野努力回想,卻想不出究竟是誰。費盡全力睜開雙眼,瞧見一個蘋果也似的俏臉在自己面前晃動,兩個酒窩仿佛旋渦一般,那笑容純真無邪,逐漸變形模糊。

  腹中絞痛如狂,全身亦無處不在疼痛。忽聽白龍鹿一聲怒吼,那沙甜的聲音又笑道:「大馬鹿,你倒凶得緊。我偏生要逗他,氣也將你氣死。」

  白龍鹿接連怒吼,拓拔野許久未曾聽見它這般震怒,迷迷糊糊地想,究竟是誰惹它發狂?

  但體內劇痛,無法思考。說不出的痛楚,說不出的難受,仿佛魂靈被什麼物事硬生生地從身體絞了出來。終於又昏昏沉沉地沉淪下去。

  迷迷濛蒙之間,仿佛匍匐在白龍鹿背上走了許多的路。

  有時停了下來,聽見白龍鹿憤怒地嘶吼,聽見刺耳尖銳的「那七」聲,以及那個奇怪的女子的聲音。有時感覺一隻滑膩溫軟的手在自己的臉上撫摩,耳邊還能聽見那奇異的笑聲。

  當冰涼的手指撬開他的雙唇,將清甜的泉水灌入口中,他突然在混沌中迷亂,一陣狂喜從絞痛的心中蔓延開來。

  一剎那間仿佛又回到了數年前那萬里荒原之上。心中不住地叫道:「雨師妹子!雨師妹子!」但張大了嘴卻發不出聲來。

  冰涼的泉水滑過乾裂的嘴唇,沿著下巴流過脖頸,多麼象眼淚袋子的淚水呵。他心中狂喜迷亂,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地伸出雙手,將那人緊緊抱住。

  突然聽到一聲尖叫,那人猛然從他懷中掙脫。「啪」的一聲脆響,臉上突然吃了熱辣辣的一記耳光。力道之大險些將他頭顱打斷。

  拓拔野心中迷糊,難道雨師妾竟要離開他了麼?突然感到一陣遠勝於那周身絞痛的苦痛與悲涼,熱淚奪眶而出。

  卻聽那沙甜的聲音恨恨道:「小色鬼,吃了耳光便哭哭啼啼,當真不知羞。」又是「哎呀」一聲尖叫,怒道:「臭馬鹿,你再撞我,我就將你的四隻蹄子毒得腫成熊掌。」

  耳邊叫聲逐漸模糊,但心中的悲涼卻越來越甚。朦朧之間,仿佛又回到那破廟之中。月光如水,樹影班駁。冰冷的台階上,他默默靜坐。

  突然之間,他心中一凜,驀地想起所有的事情,想起那沙甜膩人的聲音。腹內絞痛更盛,仿佛五臟六腑都被掏空。

  是了,在那驛站之中,他太過單純輕信,托大輕敵,輕而易舉中了那妖女洛姬雅的兩百多種劇毒。只是,為何他仍然未死呢?

  又想起六侯爺一行仍在空桑山相候,登時更加清醒了三分。不知經脈是否受損?倘若僥倖完好,便可以再次嘗試以潮汐流調集真氣,將體內毒素暫時壓制。然後再覓解藥。

  當下努力積聚意念,一寸一寸地檢查體內經脈。出乎意料之外,周身經脈竟然完好無損。心中大喜,奮力意守丹田,感應氣海潮汐。丹田陡然劇痛,全身仿佛被撕裂一般,剛剛聚集的一點真氣立即又分崩散去。

  突然「嘩」地一聲,周身冰涼,似乎被冷水從頭澆透。拓拔野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雖然體內絞痛依舊,但意識卻大為清醒。睜開雙眼,忍痛四下掃望。

  明月當空,青松橫亘,兩側險崖陡峭,腳下便是萬丈深淵,白霧穿梭,冷意森森。咫尺之距,水聲轟鳴,瀑布滔滔飛瀉。

  自己竟被綁在險崖青松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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