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訴過往

  這些年來，他所有想罵的話都罵完了，已經不知道再罵什麼，也不想再罵了。也許是過往的仇恨在罵聲中宣洩殆盡，又或者是依韻從不回應當他透明的態度讓他覺得非常無趣。

  這天，他突然不罵了，而是望著血紅se的地獄天空，突然悠悠然、飽含追憶之情的說起了過去。

  「依韻，你還記得在成長院的時候嗎？我們和六子他們，每天睡醒了就聚在一起，暢想成年後進入混沌紀元的江湖生活……沙的事情你還怪我嗎？其實很多年前開始，我就在後悔，沙也不過是個漂亮的女人罷了，我當初怎麼就會不能自已的、覺得沒了她就不行呢？她離開我之後的那些年，我雖然偶爾想起她，可是不也過的很好嗎……」

  霸天就那麼絮絮叨叨的說著，說了很久、很久，說的他口乾舌燥，嗓子痛得幾乎說不出來話的時候，依韻仍然自顧修煉，自顧往劍里灌注內力，準備進行下一次的斬鏈嘗試。

  沒有回過一句話。

  霸天苦笑，用著近乎哭出來般的哀求語氣又說了句。「你就真的忘記過去了？就不願意對我再說哪怕、一句話？」

  依韻的目光，終於緩緩移落在霸天臉上，這讓後者不由的顯出一臉激動興奮之態，然而，當依韻開口之後，他又如同被冷水澆頭，繼而止不住的破口大罵。「你這個冷酷無情的殺人魔鬼，你個混蛋，不念舊情，不知感恩圖報、忘恩負義的王八蛋……」

  「很多年前……我就說過，過去，我早忘了，也沒興趣再回憶。」依韻只說了這一句話，一句曾經說過的話。霸天的辱罵他沒興趣理會，因為他現在一心一意在為脫身努力。他甚至懶得提醒霸天，當年在成長院時，他就對霸天說過的話……

  

  人間。

  靈鷲宮。

  十三年前，天庭派使者宣布人間殺不服天條的惡妖功德，人間一片歡騰呼聲。只有靈鷲宮上下，被一片灰濛濛的迷霧籠罩。因為天庭使者還宣布，靈鷲宮一門邪魔，濫殺無辜天理不容，實乃人身魔心，人妖皆可誅之，凡殺靈鷲宮一門邪魔者，可得飛升仙界之功德。

  仙旨下來，江湖各派紛紛記起二十年前，飄渺峰決戰之前與靈鷲宮廝殺多年的舊事。決戰之後，江湖各派都在對抗妖jing，各門派之間少有大規模的爭鬥拼殺事情發生，靈鷲宮一門在決戰中元氣大傷，再者靈鷲宮本與妖jing陸地交界，都忙著對付妖jing，與江湖各派也沒有什麼利害衝突。

  可是，靈鷲宮仍然有一個魔女，二十年來始終在四處濫殺無辜，遇妖殺妖、遇人殺人。她就是靈鷲宮第二魔女，在殺戮傳說喜兒之下的霄雲樂。

  當初殺戮傳說墜入地獄前，叮囑其它魔女修煉萬法全通，全部飛升仙界。靈鷲宮門下眾皆聽令，修習萬法全通，消弭殺氣。唯獨樂兒決意前往地獄陪伴喜兒，不願她獨自在無間地獄承受痛苦。

  二十年來，她到處殺人，只求能夠觸怒天庭打開地獄之門，將她帶進去。除她之外，靈鷲宮弟子盡皆遵循殺戮傳說之令，修習萬法全通。不料這麼多年來，江湖各派修煉萬法全通意境者，全都成功飛升了仙界，唯獨靈鷲宮一門，沒有一個人能夠成功飛升。

  直到天庭使者帶來仙旨，一切才真相大白……

  飄渺峰頂。

  以樂兒（霄雲樂），容兒（霄雲容）、月兒（霄雲月）、銘兒四魔女為首，有昔年江湖第二大幫派仙靈穀穀主冷傲霜，靈鷲宮十大高手有缺，明雪等帶領的眾多江湖高手。

  夜魅雪領魔女八使以及老輩高手千餘，姍姍來遲稟報：「圈圈、柔水她們在抵擋華山派一群來犯的人，一時脫不開身。」

  樂兒神容yin冷，眸子裡因憤恨而幾yu噴出火來。喜兒不在，她便是魔女之首，雖然平時門派的事務不歸她管，但眼前遇到大事，自然還是要她擔起重任。「二十年來，本門一直無人能夠飛升，原來是仙界早視本門為惡，早早禁了本門飛升仙境的路！」

  莫抱拳作禮，開口道「我想此事必然跟天盟脫不了干係，天盟憎恨本門，自然不會願意讓本門飛升仙界，勢必會在天庭yin謀設計，務必要讓靈鷲宮死無葬身之地。大師姐當初雖然說過讓我們飛升仙界，但現在的情形大師姐萬萬沒有料到，我以為，必須另謀出路……」

  莫曾經自發請命，化名凝望，打入錢幫，成為錢幫幫主，成為天盟副使替身，為靈鷲宮她付出極多，喜兒曾對容兒叮囑過，她如不在，靈鷲宮內事便由莫負責，如今靈鷲宮宮主之位雖然是樂兒，但平常一應事務其實是莫以副宮主之職在處理。

  眾多靈鷲宮弟子，許多人思念喜兒，又為眼前處境悲憤不已，一個個全紅了眼眶，甚至有人咬牙切齒的流著激憤的淚水……二十年，二十年修煉萬法全通，最後變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還有什麼好想！」樂兒憤然環視眾人，拳頭握的咔嚓作響。「靈鷲宮不怕流血！不怕戰鬥！不管敵人是誰，靈鷲宮都不怕——妖族也好、江湖各派也好、甚至天庭該死的破神仙也好，誰敢來侵犯靈鷲宮，我們就殺誰！」

  樂兒緩緩鬆開拳頭，抬掌，蔥般纖細的食指、輕輕搭在唇間，她狠狠一口咬破了指頭，任由鮮紅的血液順嘴唇、滑落……

  一眾靈鷲宮高手，無不想起若干年前領導她們的喜兒，一支支白皙的食指，紛紛搭上唇，鮮血，徐徐而流……

  「靈鷲宮不怕流血！大師姐必將歸來，殺、殺殺殺！！」

  憤恨的聲響，響徹了晴空。

  一條麗影，自懸崖邊騰空飛上飄渺封頂，飄飄然落在樂兒面前。

  只見來人長發隨意披散，鵝蛋的臉上，一雙透著淡淡笑意的美目，緩緩掃過眾人臉上。

  飄渺封頂，一時sao動，眾多靈鷲宮高手，不約而同的紛紛前涌。

  莫冷冷盯著來人，輕哼道「白se黃昏的狗，來做什麼？找死麼——」

  說話間，樂兒甩手一巴掌，重重扇在那女子的臉上，頓時在打出一個清晰的五指掌印。女子滿不在乎的擺正了頭臉，仍舊用那雙透著淡淡笑意的眉目注視著樂兒。

  樂兒甩手又是一巴掌，頓時打得那女子左臉上也現出清晰的五指掌印。

  這時，她終於說話。「第一巴掌替你自己打的？第二巴掌替月兒打的？還有誰、要打？」

  她從容的、環視眾人。

  容兒一把抓住樂兒的胳膊，從容鎮定的輕聲問了句。「來這裡做什麼？」

  「這裡是我家。我當然應該回來。喜兒走之前，我不記得她曾經取締過我身為第五魔女的資格。」

  「呸！」

  「呸！」

  ……人群中，接連不斷的呸聲，足足響了一刻鐘之久。眾人都知道，這個第五魔女零兒是白se黃昏、也就是天盟首腦小劍和紫衫的心腹，當初投身靈鷲宮，不過就是jian細。在飄渺峰頂的決戰時，為小劍用身體擋住正義傳說的一擊。

  「呵……」樂兒嗤笑，揚手還要再打時、卻被容兒僅僅抓住了胳膊。「做什麼！」她不禁憤然怒視容兒。

  「我記得，當初成為魔女的時候你們說過，魔女唯一的要求是：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們之間也可以因為任何理由彼此拼殺，但事情過後，仍然是最親密的姐妹。這就是魔女之間的情感，喜兒沒有取消我身為第五魔女的資格，因為她知道，我還了欠小劍的人情之後，就還是靈鷲宮的第五魔女，我只有一個家，是靈鷲宮，永遠是！」

  一眾靈鷲宮弟子，沒有人作聲。魔女素來是靈鷲宮至高的權威象徵，其地位不是任何其它弟子能夠相比。縱然是莫，至今也沒有獲得被喜兒榮升為魔女的殊榮。

  樂兒突然掙脫容兒的手，一耳光扇在零兒的臉上。

  但這一記耳光扇過之後，她卻笑了起來。「你以為我需要你提醒？我當然知道喜兒的心意！這一巴掌替靈鷲宮門下所有人扇你，必須扇。」

  零兒笑著，笑的很高興，眼中，淚水徐徐滑落，卻是滾燙滾燙的熱淚……

  月兒抱著她肩頭，語氣微微哽咽。「零兒，我一直在等你回來，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一定會……」

  「不好，江湖五派大批人馬來犯，山下急需增援！」莫急匆匆說罷，當即作禮道「請宮主下令！」

  「殺光他們！」樂兒憤然甩手，一馬當先的領著愛侶殘忍溫柔，一躍跳出懸崖，飄渺峰頂的靈鷲宮高手紛紛飛身躍出懸崖，尾隨而去。

  唯獨容兒落在最後，還一把拉住了零兒，叫住了月兒。

  「我有話對你們說……」

  ……

  地獄的天空，不分ri夜，只有一派血紅的顏se。

  鎖魔場，依舊如初，霸天之後，至今沒有別的人或妖jing被送來這裡。

  鎖魔鏈上的劍痕，已經深達兩寸。依韻如常打量了片刻，淡淡然對喜兒道了句「還差一劍」。

  妲己屏息看著，看著鎖魔鏈上僅剩的一絲、連接著的遠古金屬。她目不轉睛的看著，等待著下一劍的斬擊。孔宣也在看著，驕傲如他，此刻也由衷佩服依韻和喜兒堅持不放棄的毅力和韌xing。鎖魔鏈斷開，那將是一件放到天庭都沒有神仙敢相信的事情。

  「三十三年了……」妲己喃喃自語般的說著。三十三年，對於她和其他更早來到這裡的人和妖jing而言，很短暫。但對於三十三年來，堅持不懈，從沒有過放棄掙扎的人而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