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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章 成王敗寇

2024-11-20 17:13:33 作者: 賊眉鼠眼

  城內的巷戰仍在繼續。

  大雨傾盆的夜裡,一道道閃電將京師照得雪亮,瞬間歸復黑寂。

  

  喊殺和慘叫仍在京師各個角落此起彼伏,城中處處火光,處處烽煙,大明皇城國都在雨夜裡嗚咽。

  承天門前,五千披甲邊軍列陣在廣場上,將士們面容冷凝盯著那扇代表著皇權的朱漆大門,他們的眼中並無一絲一毫對皇權的崇敬,只有一片冰冷和漠然,仿佛這扇門裡的所有人只是他們刀下的獵物,包括皇帝。

  葉近泉騎在馬上,被將士們團團圍在中軍,他也盯著那扇門,只是心潮頗不平靜,寬闊的胸膛上下起伏不定。

  二十多年了,當初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寧夏都司麾下副千戶,得罪了軍中指揮使而棄了軍籍被迫逃亡,一路殺一路躲,輾轉千里躲到了京師流民營里,以為這輩子已沒了希望,從此在流民營里赤貧一生,或許某天跟所有餓斃的流民一樣倒在路邊被野狗啃噬,最後化為一具死無葬身之地的枯骨。

  誰知造化弄人,一個落魄的武將竟被秦堪看上,從店夥計到家僕護院,再到遼東副總兵,遼東總督,手握二十萬兵馬,更一遂生平之志,十餘年來領軍橫掃大漠草原,令韃子聞風喪膽,今日此刻陳兵皇城宮門前,一番廝殺血戰之後,皇宮裡那個小皇帝已成為他的囊中之物,眼看即將改天換地……

  如今橫刀立於宮門前,勝利唾手可取,葉近泉眼眶卻微微泛紅。

  他是執行者,更是見證者,他用了十四年的時間,親眼見證了一位溫文爾雅的讀書人怎樣披荊斬棘,如同叢林中的孤狼為了生存一次次與敵人廝殺搏命,一次次命懸一線,一次次在廝殺中活下來……今晚。終於迎來了人生中最大的一場賭博,老天垂憐,這一次他又贏了。

  或許,距離勝利還差一點點。只有一扇門的厚度。

  廣場陣列前,一名披甲將領匆匆跑來,朝葉近泉抱拳大聲道:「稟總督,將士們已肅清宮外殘敵,城中負隅頑抗者唯此皇宮,內有騰驤四衛營二千,大漢將軍三千餘,太監宦官宮女不可計,請總督下令!」

  葉近泉回過神,望向宮門的目光冰冷如鐵。轉過頭看了看金水大街的盡頭,隨即道:「前陣架炮,後陣騎兵準備,破宮門後不得濫殺無辜,不得搶掠財物。不得強暴宮女嬪妃,違者立斬!」

  站在葉近泉馬旁的丁順一身血污,顯然今晚也經歷了一番廝殺,聞言上前抱拳道:「葉總督,秦公爺有令,大軍破宮後,擒住小皇帝須由屬下掌握。」

  葉近泉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准。」

  二人說話間,邊軍前陣已一字擺開十餘門佛朗機火炮,冷幽的炮口對準了那扇緊閉的宮門,將士們手執火把站在火炮旁,逼人窒息的殺氣在大雨中四散瀰漫。

  「開炮!」

  轟!

  轟轟!

  承天宮門眨眼間被火炮轟成了碎渣,前陣一名令旗官狠狠揮下紅色的令旗。隨即後陣傳來隆隆急促的擂鼓聲,一陣整齊劃一的鐵甲葉片碰撞聲過後,遼東邊軍將士手中的長戈刷地同時平端。

  「攻!」

  五千邊軍化作一支毀天滅地的長箭,無情地朝宮門涌去。

  …………

  …………

  皇宮全亂了。

  無數太監宦官宮女驚叫奔走,各宮各殿的字畫古董金銀被卷集一空。心中各自懷著僥倖,爭先恐後地朝各個宮門逃命四散,殘餘的騰驤四衛和大漢將軍已成了整個皇宮眼下唯一的防衛力量,合起來不到一萬人,惶恐忙亂中將不知兵,兵不知將,建制已被完全打亂,各軍士只能以小股為單位手執兵器趕往午門抵抗邊軍入宮,為大明皇權儘自己最後一份忠心。

  乾清宮。

  偌大的宮殿內空蕩蕩的,服侍朱厚熜的太監宮女們全跑光了,朱厚熜此刻披頭散髮,光著腳丫在光可鑑人的地板上來回踱步,地上書案上床榻上散落著各種奏疏,書籍和摔破的精美瓷器,情景仿佛剛被響馬打劫過。

  「都是騙子!都是逆臣!口口聲聲忠君忠社稷,朕大難臨頭竟不見一人,朕何錯耶?天下何以棄朕!」

  朱厚熜如同受傷的困獸仰天嘶吼。

  殿外迴廊傳來驚慌的腳步聲,一名小宦官跪在大殿門檻外,帶著哭腔匆忙道:「陛下,叛軍破承天門後長驅直入,騰驤四衛與大漢將軍共計五千餘屬死守午門,卻無力回天,遼東邊軍戰陣太厲害了,千餘騎兵一個來回衝刺便將皇宮守軍擊潰,此刻叛軍已入內宮,眼看要到乾清宮了……陛下,快逃吧。」

  朱厚熜通紅的眼眸惡狠狠地盯著小宦官:「逃?朕往哪裡逃?整個京師已落入秦堪和葉近泉這兩個逆賊之手,朕能逃往哪裡?朕做錯了什麼,為何要被逆賊追得惶惶而逃?」

  「陛下,留得青山在……」

  「滾!給朕滾!朕不逃,朕要問問秦堪,我做錯了什麼,何以如此待我!」

  乾清宮外,喊殺聲已越來越清晰,朱厚熜和小宦官一齊變色。

  小宦官轉過頭看了一眼離乾清宮越來越近的邊軍將士,嚇得渾身一激靈,匆忙磕了一個頭,哭道:「陛下,奴婢只求亂世苟活,恕奴婢不能再服侍陛下,奴婢,奴婢……」

  「滾!快滾!朕不要你們這些無君無父不忠不義的奴才服侍,滾!」

  小宦官再次磕頭,隨即起身匆忙逃遠,單薄瘦弱的身影一閃,消逝於林立的宮台殿閣之間。

  朱厚熜忽然像個瘋子般仰天大笑,笑聲裡帶著歇斯底里的哭腔:「一朝天子一朝臣,朕不除你,如何執掌社稷?秦堪,朕何錯之有?何錯之有!」

  紛亂的腳步聲步步逼近,乾清宮門口瞬間聚集了一大群手執兵器的披甲將士,每個人身上濺滿了血污,每個人的眼神都那麼的冷酷,仿佛一群餓極的狼盯著一隻肥美的獵物。

  丁順一腳跨進大殿門檻。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口水,非常粗魯地揪過朱厚熜的前襟,湊近了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然後大笑。

  「抓住小皇帝了。大事定矣!速去稟報秦公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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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已近凌晨,天蒙蒙亮,下了一夜的大雨終於停了,然而京師城裡的空氣仍蔓延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路邊躺滿了屍首,遼東邊軍將士們正默默地抬著袍澤戰死的遺體,將他們一具一具地抬上馬車,一車裝滿,便驅趕著馬兒,將他們送往城外。

  秦堪一邊走一邊默默看著這一切,臉頰微微抽搐。

  勝了。他終於做下一件震驚天下的大事,一夜血戰,萬千生靈被屠戮,終於贏來了這場勝利,然而。此時此刻,他為何沒有一絲一毫勝利者該有的喜悅?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將士們也苦,敵我兩軍用自己年輕的生命為代價。滿足了他個人的意志,應該大笑歡慶之時,他卻滿嘴苦澀,心中有一個名叫「悲憫」的東西,正狠狠啃噬著他的心。

  此刻他終於理解十年前霸州城破時唐子禾站在城頭上的心情。

  但願此戰,能換得天下百年太平。

  丁順一臉狂喜地朝他跑來。無視路邊橫七豎八躺著屍首,大笑道:「公爺,抓住小皇帝了,咱們贏了!從今日起,大明的皇帝要改姓……」

  秦堪收回凌亂的思緒。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靜靜地道:「丁順,我何時何地說過,大明的皇帝要改姓了?」

  「呃……」丁順笑意凝固,愕然地張大了嘴:「公爺,您不當皇帝誰來當?國都皇城都被您打下來了,除了您誰還有資格坐金殿裡的那把龍椅?」

  「記得我決定起兵時說過什麼嗎?」

  「您說天子不仁,故而兵諫……」

  「不錯,兵諫,『兵』是手段,『諫』是目的,我只要這個目的。」

  丁順呆了片刻,接著大急:「可是……」

  秦堪微笑道:「起兵便一定要篡位麼?大明的皇帝,不是那麼好當的。」

  丁順瞠目結舌,卻訥訥不能出聲。

  大人物的心思,他實在是捉摸不透,這輩子他估計也沒什麼指望當大人物了。

  「殘敵已肅清了麼?」

  「稟公爺,城外十二團營與遼東鐵騎激戰兩個時辰後終於全線潰敗,團營將士扔下兵器四散逃往鄉野農莊,參將宋傑已遣萬騎追索。邊軍奪取城內九門後,上十二衛及五城兵馬司等諸衛已軍心渙散,抵抗微弱,守城精銳騰驤四衛營與邊軍巷戰頗為慘烈,城中處處可見抵抗,邊軍傷亡頗大,後來御馬監掌印苗逵身中冷箭而亡之後,騰驤四衛終於潰敗,散不成軍……」

  秦堪嘆了口氣,道:「傳令宋傑撤回邊軍,逃掉的敵軍不必再追索了,趕盡殺絕未免有干天和,城中大臣們呢?」

  丁順遲疑了一下,道:「為防有人作亂,昨夜城中大臣皆被錦衣衛控制起來不准出門。」

  「都放出來吧,天下終究是文官的天下,你能堵得了他們的嘴,堵得住天下悠悠眾口嗎?」

  「是。」

  …………

  乾清宮內外布滿了鐵甲將士,手中平舉著長槍,虎視眈眈地注視著空蕩蕩的大殿。

  大殿正中,朱厚熜一臉蒼白頹敗,無神地看著坐在對面的秦堪。

  秦堪目光很平靜,仿佛看著一個與他毫無關係的陌生人,沒有任何資格牽動他的悲喜。

  二人面前擺著一套精緻的茶具。

  這套茶具據說還是唐時太宗皇帝用過的老古董,只因朱厚照不喜茶道,喝茶只以解渴為目的,所以這套茶具沒派上用場,一直深藏於宮庫不見天日,還是今日邊軍破門後從庫房裡搜出來的。

  紅泥炭焙爐上,滾燙的沸水在壺中冒著熱氣,秦堪執壺在手,親自將面前的兩隻小杯斟滿。雙手捧到朱厚熜面前,笑道:「陛下,這是你皇兄今年賜給臣的雨前雀舌,今日借茶獻佛。請陛下一品。」

  朱厚熜看都沒看那杯冒著熱氣的茶,稚嫩的臉上布滿了決然,還有一絲絲無可掩飾的驚惶和恐懼。

  「秦堪,你贏了……」

  「是的,我贏了。」秦堪很坦然地承認。

  朱厚熜憤恨地盯著他:「朕登基之後確實想除掉你,秦堪,你權柄太重了,重到令任何一個帝王都會感到寢食不安,朕不除你,何以掌控天下?朕哪裡做錯了?」

  「臣本紹興府一名籍籍無名的落魄秀才。甚至因得罪權貴連秀才功名都被革除,原本只想平靜安寧度過此生,做點買賣賺點銀子,買幾個丫鬟,娶一位賢惠溫柔的妻子。和她生兒育女,庸碌平凡地走過這一生,為了『平凡』二字,我處處藏拙隱名,從不干出風頭的事,連賺銀子都不得不冠以他人之名,生怕木秀於林。然而造化弄人,我終究被老天一次次推向風口浪尖,老天給了我一次又一次的麻煩,也賜予我一次又一次的際遇,仿佛冥冥中賦予了我一種使命,要我做點什麼。改變點什麼,我用了十多年的時間在做,在改變……」

  「大明病了,病得很重,文官貪財。武將怕死,只有一幫不知所謂的言官慷慨激昂,空談誤國,頭頂著『道德』二字便能吃一輩子,百姓哭嚎視而不見,自土木之後,大明各地亂民頻頻造反,韃靼瓦剌屢屢犯邊,文官立於金殿口沫橫濺,邊鎮將士節節敗退,如此世道,如此君臣,大明國祚能有幾年?」

  「所以我要改變它,所以我耗費了十多年的心血,這些年我做過很多事,殺過很多人,也許做錯過,也許殺錯過,但我問心無愧,因為大明在我的手心漸漸在改善,百姓豐衣足食,邊鎮久無戰事,四方藩國鄰屬爭相朝覲,我一件件做著這些事,該做的差不多已做完,如今只剩下一件事沒做……」

  朱厚熜冷笑:「只差謀朝篡位了是吧?」

  秦堪表情仍舊平靜,絲毫不被他的態度所影響,平靜地道:「只剩朝堂官場了,陛下,朝堂的大臣,該治一治了,如今大明的民間,百姓衣食無憂,商事興旺發達,開海禁之後交通萬邦諸國,實為盛世氣象,然而,朝堂的大臣還是那些大臣,打著道德的幌子做著禍國殃民的事,嘴裡喊著忠君忠社稷的口號,私下收受賄賂,搜刮商賈良民,為排除異己而置國家興衰於不顧,做完了壞事只需喊一聲『為民請願』似乎便可抹去他的一切罪惡,如此朝堂,如此惡吏,縱創出一個堪比唐宋的盛世,卻能維持幾年?」

  朱厚熜眼中恨意愈濃:「這是你篡位的理由?」

  秦堪笑道:「我不篡位。」

  朱厚熜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指著殿外虎視眈眈的將士,怒道:「你當我是小兒可欺耶?這麼多叛軍刀劍指著我,兵變都已打進了皇宮,俘虜了當今天子,這不叫篡位叫什麼?」

  秦堪看著他,一字一字緩緩地道:「這叫『兵諫』,你對我起了殺心我不介意,我可以逃,逃得遠遠的,到日本,到琉球,從此流落異國他鄉,可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毀去我和諸多老臣耗費了十多年才堪堪扭轉的中興盛世,你布局肅除秦黨,遣錢寧去天津大開殺戒,羅織諸多能臣的罪名,恢復海禁祖制……天下不知多少黎民百姓因你的一個決定而重新回到貧窮困苦的日子,從此衣不裹體,食不裹腹,失地流民再次遍布大明各地,活不下去的百姓不得不頻頻舉旗造反,然後被朝廷殘酷鎮壓,大明的國運在這種周而復始的循環中走到絕路……」

  秦堪的目光不復剛才的和煦,變得越來越陰沉冷森:「對付我秦堪一人而已,陛下有必要以國運氣數為賭注嗎?有必要以千萬黎民百姓的生計為籌碼嗎?如今的盛世景象,不知多少人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才換來,卻因你一言而幾乎傾塌,你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要麼天真爛漫安心當你的太平皇帝,要麼深沉冷酷城府心機修煉到家,裝天真你裝不像,玩城府你又玩不過別人,不知跟誰學了一些四不像的所謂帝王心術。便以為可將朝堂和天下人玩弄指掌之中,我今日若不兵諫,天下會被你禍害成什麼樣子?」

  秦堪說到最後,語氣越來越陰森。說話也越來越不客氣,朱厚熜氣得滿臉通紅,眼中似噴火般怒視著他,瘦弱的胸膛上下急促起伏,顯然已是怒極。

  「秦堪!你這逆賊不要說得這麼冠冕堂皇,篡位就是篡位,哪怕我已是你階下囚,天子尊嚴不容你侮辱!」

  秦堪靜靜看著朱厚熜憤怒的模樣,緩緩地道:「我已說過,我不會篡位。這輩子我沒有當皇帝的命。」

  朱厚熜怒意頓滯,睜大了眼睛:「秦堪,你到底什麼意思?」

  「君仍是君,臣仍是臣,你繼續當你的皇帝。我繼續做我的臣子,只不過,從今日起,宮禁戍衛由遼東邊軍接手,而天下各地衛所指揮使及眾多都司將領,便需要陛下的聖旨和兵部的調令,將他們打亂對調……」

  朱厚熜渾身一震。失聲道:「你欲做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不!朕絕不答應!就算朕答應,滿朝文武也不會答應,秦堪,你小瞧了天下人,小瞧了天下的文官。大義當前,他們不會屈服你的!」

  秦堪冷笑:「施之以德,嚇之以威,佐之以官爵和屠刀,他們怎能不屈服?當年王振禍國。陛下可知朝中大臣奴顏婢膝?當年劉瑾亂政,陛下可知朝中多少大臣諂媚邀寵?更何況,我既非亂政亦非禍國,我將親手扭轉乾坤,創下一個遠邁漢唐的繁華盛世,大臣們有眼有耳,所見所聞皆是世道繁榮,人心思定,他們還有什麼理由反對我?陛下,你太小了,人心之複雜,不是你這般年齡能揣度的,『大義』這個東西很反覆,一件事不論善惡,說它好的人多過說它壞的人,它就成了『大義』。」

  朱厚熜失神地看著他,神情布滿了惶恐,搖頭喃喃道:「不,朕絕不能答應,絕不能答應……」

  秦堪沒理他,自顧端起一杯剛沏好的茶,淺淺地啜了一口,嘆道:「茶雖好,可惜喝茶的人不對……天下朱姓藩王多如牛毛,或許,我能從中找到一個可以陪我喝茶的人……」

  朱厚熜渾身一顫,眼中迅速浮上極度的恐懼,手腳頓覺冰涼如墜冰窖。

  秦堪話里的意思他聽明白了,原來自己根本沒有任何籌碼,此刻京師已在這惡賊的掌握中,他完全可以換一個人來當皇帝,而被換下來的那個皇帝,以這惡賊的心性,豈能容他活著?

  淡淡一句話,朱厚熜卻從中聽出了隱隱待發的殺意。

  「我,我……」朱厚熜渾身顫抖,望向秦堪的目光不再是居高臨下的桀驁,此刻他才豁然驚覺,自己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只消面前這人一念左右,便能決定他的生死。

  朱厚熜怕了,他只是個孩子,興王府出生後便是世子,被千百人寵著憐著,沒受過絲毫苦楚,更沒有視死如歸的勇氣,他怕死,他不想死。

  有心想求饒,朱厚熜卻實在拉不下臉,當了一個多月的皇帝,他已習慣了高處的風景,永遠也學不會仰視別人。

  幸好秦堪是個很善解人意的人,他總是不忍心看別人太窘迫的樣子。

  輕輕端起面前的杯子,秦堪將它雙手捧到朱厚熜的面前,笑道:「茶尚溫,陛下可飲否?」

  「朕,我……自是可飲。」朱厚熜戰戰兢兢端杯,仰頭一飲而盡,然後雙手小心地將它放回原處,想到自己種種委屈憤恨之處,再看著眼前這惡賊笑得那麼燦爛那麼討厭,朱厚熜終於忍耐不住,嘴一癟,哇地大哭起來。

  秦堪微笑著舉袖輕輕拂去他臉上的淚水,道:「陛下,從今以後天下事可交託於臣,臣為陛下擔盡天下之憂,陛下只管在後宮讀書幸妃,為天家開枝散葉便是,莫再哭了,別人會說臣欺負小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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