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1、累塔基白骨鋪路,再搖身變換當年
2024-05-06 14:30:02
作者: 徐公子勝治
已經遠去的成天樂和小韶,當然不會清楚艾森竟然有這樣險毒的計劃,如今不僅是他們,就連阿芙忒娜神使都可能會遭遇險境。成天樂飛快的遁走,身形穿過山林時就在空氣中消失了,他不僅隱去了行跡而且收斂了氣息,並沒有在空中飛去,而是沿著複雜的地勢穿行。
不久之後他上了一輛火車,這是一輛從東往西行駛的貨車。火車開得並不快,在美國,鐵路網已遠沒有今天的中國發達與先進,不少鐵路甚至有近百年的歷史了。比如這條鐵路,就是百年前淘金熱時代所修建,也凝聚著無數華工的汗水與血淚。
當年打通橫貫美國東西的鐵路大動脈,有著巨大的政治與經濟價值,也是美國崛起與騰飛的開始。但在當時的條件下,修建穿越荒漠與崇山峻岭的鐵路,是異常艱辛與危險的工作,起初工程進展極其緩慢、看不到成功的希望,直至大批華工的到來才出現轉機。
短短一百多年過去了,世界仿佛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很多事情雖似曾相識,但發生的方式已大不一樣。
成天樂與小韶上了火車,而這條鐵路就是通往西雅圖的。鐵路是一種高效率低成本且節約能源的大規模運輸方式,但同樣也需要大規模的投資與持續的維護投入,在美國,百年前建造的鐵路基礎設施已日益老化,如今更發達的是公路網。人們都更願意選擇便捷與奢侈的駕車出行,如果路遠可以選擇飛機。
他們向西走了兩百多公里,然後悄然下車進入了落基山脈深處,尋了個僻靜的地方藏身,直到三天後才繼續出發。成天樂與艾森鬥法時受了傷,但這傷勢並不重,而且他擁有一位黑魚妖王的天賦神通,同時也擁有幾乎是最強悍的爐鼎,無論什麼樣的傷勢都痊癒得極快。
當成天樂再度踏上路途時,傷勢早已恢復,在山中閉關這三天時間,不僅是為了療傷,更重要的是研究新到手的法杖。這支法杖果然神奇,結合白少流於大地之瞳中留下的各種神術介紹,成天樂如今持杖在手也可以施展出強大的神術,冒充一位大神術師應無問題。
成天樂這次沒有沿落基山脈深處步行,而是站在公路旁伸手,企圖搭順風車。他也沒有再背包,隨身的東西都收入了風之魅舞中,而風之魅舞揣在兜里。在美國的州際公路旁,像這樣招手搭順風車的旅人時常可見,他也學會入鄉隨俗了。
但成天樂長著亞洲人的面孔,又是單身男子,接連很多輛車都呼嘯而過並沒有停下。他正在苦笑間,有一輛黑色的林肯停在了眼前,有一人搖下車窗道:「搭順風車嗎?……啊,成天樂,怎麼是你!」
成天樂看見此人也是吃了一驚,愕然道:「於飛,你怎麼會在這兒?」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車中坐的竟然就是八年前將他騙到蘇州團伙的老同學於飛。自從上次將於飛從傳銷團伙里解救出來,通知其家人將他領走,至今已經有六年多時間沒見面了。
成天樂的相貌幾乎沒太大變化,只是氣質上更加成熟了、留起了長發,所以於飛一眼就認出了他。而於飛的樣子變化很大,他明顯發福了,頭髮倒是沒白,但腦門中央已有輕微的謝頂,臉也比當年圓了一圈。
在萬里之外的異國重逢,當年的恩怨仿佛已煙消雲散。於飛當年被家人接回去的時候,封閉心靈的那一層硬殼就已經給成天樂無情的擊碎了,他回到了正常人的生活軌道中,在傳銷團伙中的經歷就像是一個荒誕的夢。他也時常回想起成天樂,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內心中對成天樂是越來越感激。
於飛在歐洲留學未成,回到中國後一度難以自拔,等他清醒過來才知道後怕。而他的父母則認為他是回國後無所事事,才會遇到那樣的事情,於是又做了個決定——還是送他出國讀書!
於飛家境殷實,他的哥哥嫂子提供了贊助,又將這個令人頭疼的弟弟送到了美國,通過國內一個大型的留學中介機構辦的手續,前後用了大半年時間才成行。於飛從傳銷團伙脫身後還算爭氣,或者說知恥而後勇,也有了某種緊迫感開始用功了,在半年時間內就過了語言關,然後來到美國。
他就讀的是華盛頓大學,位於美國本土西北角的西雅圖市。據於飛自己的感慨,中國的基礎教育還真是紮實,像他這樣的學生來到美國,克服了語言障礙之後,只要肯用功,成績竟然也不比同學差,真正的競爭對手只是另一群中國人。他順利完成了學業並拿到了學位,然後就在西雅圖當地找到了工作,在一家軟體公司已就職兩年了。
於飛不僅解決了就業問題,而且也解決了終身大事,在讀書期間就和一位中國女留學生同居並結婚了。更令人驚訝的是,他與夫人並不是在學校里認識的,而是在放假回鄉時雙方家長安排的相親中遇到的,他們互相一聊竟發現都在同一個地方留學,頓時倍感親切。
在美國生活當然要買車,如今他們兩口子在西雅圖租公寓住,這些都是於飛在車上對成天樂介紹的情況。這是成天樂八年前做夢也想不到的,他聞言不住的恭喜於飛,至於他則自稱是到美國來旅遊的,他在電影上看過很多人就站在路邊招手攔順風車,所以也學著試試,沒想到竟攔下了於飛。
於飛:「成總啊,你膽子也太大了,就這麼單身步行上路,一路都搭順風車嗎?」
成天樂納悶道:「你怎麼也叫我成總?」
於飛笑道:「我後來也打聽過你的情況,知道你在蘇州成立了一個理事會,還是赫赫有名的大師呢。我當初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啊,也只有你這樣的大師,才能把我從那種地方給救出來,還當頭給了一棒子把我敲醒。我對你的佩服與感激,那簡直是……」
於飛說了一番滔滔江水、黃河滾滾之類的話,成天樂笑著打斷道:「也別只誇我,如今你也是事業有成、家庭幸福,讓很多人都覺得羨慕。」
於飛卻嘆了一口氣,手扶方向盤吐起苦水來:「國內有不少人提到像我這樣赴美留學還能畢業找到工作的,往往都很羨慕。但是成總啊,你是肯定不會羨慕我的。其實我如今的日子也難過啊,在異國他鄉哪有那麼好混的!」
成天樂微微一怔,他方才只是禮節性的恭維,沒想到於飛還當真了。他更沒有問於飛借錢的打算,而對方卻主動訴起苦來,成天樂聽了半天才明白,原來於飛還沒有拿到綠卡、也就是在美的永久居留權。
於飛現在拿的是工作簽證,需要定期繼簽,一旦失業,他很可能就面臨不能合法居留的處境。而如今想申請綠卡,競爭很激烈甚至可以說是慘烈,而對手大多都是與他一樣處境的華人。這些人在美國幾乎沒有別的心思,最迫切的頭等大事就是要拿綠卡,最常見的申請方式是通過婚姻、政治避難、投資移民與技術移民。
找一個美國人結婚是申請綠卡最簡便的方式,有不少女的就是這麼幹的,但對於飛來說這顯然不可能。
到後來具體經辦的人員才明白,原來是他們自己制定的綠卡申請政策,在鼓勵這些人這樣做。再後來鬼子也學精了,雖然他們卻很樂意看到這種情況,但是申請獲批的難度卻越來越大。
對于于飛來說,他能申請的就是技術移民,至於投資移民的門檻太高,他既不想也不可能繼續花哥哥嫂子那麼多錢。成天樂對這個話題其實並不是很感興趣,只是禮節性的問道:「技術移民很難嗎?」
這一句問,卻打開了於飛的話匣子。這一路他就和成天樂講起了美國的技術移民,漢語中也夾起了英語,不厭其煩的向成天樂介紹美國的「employment based」政策,簡稱EB,美國把技術移民申請者分為三等,分別叫EB1、EB2、EB3。
EB1是不可或缺的人才,只要他們不為別的國家工作,就是對美國最大的貢獻。EB2被定義為美國需要的人才,但申請人數眾多且名額有限,想拿到綠卡並不容易。申請者如果不是高學歷並專業出色、且在大公司做了足夠長時間的廉價勞動力,申請是不會被批准的。
至於EB3是美國可能需要的人才,同時也被定義為可能與美國本土就業者競爭工作崗位的人,想拿到綠卡的難度尤其之大,需要等很長時間。他們最害怕的就是失業,因為獲得工作簽證三年後便需要每年一繼簽,配偶也無法工作,父母探視只能短期停留。
EB3如果失業後不能立刻找到給簽證的工作,便會被遣返回國,哪怕已經在美國工作多年、辛苦努力所擁有的一切都在這裡。因此他們並不敢輕易跳槽,即使對福利待遇不滿且受到歧視往往也只能默默忍受。而如今於飛就是EB3等級的申請者,所以處境也不是很好。
等於飛的苦水倒得差不多了,成天樂笑著說道:「無論如何,你已經進步太多了!想當初我們倆從德國剛回來時是什麼樣子,哪能想到今天呢?如今你到美國拿到了學位、娶了老婆、找到了工作,人生已經站穩腳跟。人在不同的時候,總有不同的煩惱,但這與當初相比已經是天壤之別。
但是呢,你要是覺得在這裡過得不舒服,又何必苦熬呢?其實回去的話,機會未必比這裡少。依我看,如果你的努力加才幹能在這個地方混出名堂,如今在國內也不會幹得更差,除非你是想打桌球或者下圍棋拿名次。所以你也不必嘆氣,其實沒那麼多可擔憂的。」
於飛又嘆了一口氣,反問道:「成總啊,你真以為我不明白這些嗎?可是我不容易做那樣的決定啊,除非到了實在沒辦法的時候。」
於飛如今在成天樂面前倒也不矯情,很坦白的講了自己的感受與心態。有很多像他這樣的人,千方百計跑到這裡來,幾番辛苦初步站穩了腳跟,仿佛就感覺自己不一樣了。如果讓他們承認自己做出的選擇也許並不是更好的,那麼何必又付出這樣的代價呢?這豈不在否定他們自身,也是在否定他們已經付出的這一切努力嗎?
所以很多人必須要說服自己保持一種優越的心態,並以此為信念支持,才能證明已經付出這一切的價值所在,而心情往往也是矛盾的。
在鬼子面前,要麼強調自己的民族自豪感,好讓心中有個歸宿;要麼就是極力痛斥自己所出身的地方各種愚昧與落後、好告訴自己是做出了睿智的選擇。而在同胞面前,既要顯示自己有一顆愛國心,以求得認同與尊重;又要保持著優越感,以證明自己生活在離天堂更近的地方。
基於這樣的心態,於飛雖明白成天樂的意思,卻也告訴了他自己的感受。成天樂笑著問道:「所有人都像你這樣想嗎?」
於飛搖頭道:「那倒不是,只是一部分而已!但有許多處境與我差不多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這種心態啊。今天也就是遇到了你,我才會說這些話的。」
成天樂呵呵一笑道:「於飛啊,你真是想太多了!你是過來人,還不明白很多事嗎?其實我們經歷的一切,都不是沒有意義的,這些年你已經收穫了很多,不是非要用一種方式才能證明其價值。我剛才只是說說而已,其實在哪裡沒有煩惱呢,就看怎麼選擇了。如果你能留在這裡過得很好,我也為你高興啊。無論如何,祝你的一切都越來越順利!」
於飛感慨道:「成總,每次遇見你,都是我的造化啊!眼下正巧有一件事,恐怕非得請你這位成大師指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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