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發黃斑駁的大樓，狹窄的樓道，鴿子籠一般的房間，布置簡單，卻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角落的小几上小小的碗裡養著潔白的茉莉花，有淡淡的芬芳輕輕流轉，在夕陽金黃的餘暉下，那樣的溫暖。

  他一腳踩在樹枝上，透過窗戶看進去，正好看到顧成歡。

  此時的顧成歡，跟那個18的女孩有很大的不同，她更加的瘦弱，嬌小，但五官依舊精緻如同精心描畫，肌膚白的幾乎透明，一頭烏髮長至腰間，讓有種遇到了精靈一般的感覺。

  「歡歡。」他心中激盪，口中忍不住輕輕叫喚出聲。

  低沉，微啞，性感，纏綿，悱惻，帶著思念，徐徐而起。

  實驗室里每個人都感覺到一陣心悸，特別是雲染和風語更加明顯。

  雲染畢竟內斂些，當即低下了頭，掩住了微微泛上紅暈的嬌顏，而風語則是大膽多了，媚眼頓時波光瀲灩，整個人煥發出一種神采來：「果然是個妖孽啊！」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司空晨一把扯過去狠狠的封住嘴，氣得她捶他，司空晨哪裡放在心上，惹怒了他不讓他收回本錢占盡便宜，他是不會放手的。

  其餘幾人更是當做沒看到一般，自做自事，真正出身西方受西方文化薰陶長大的休斯博士更是看著他們微微一笑，十分識情識趣。

  裡面的衛明曦卻根本就不知道外面發生的這些事。

  就在他的輕喚響起的那一刻，天地仿佛為之一靜，屋子裡的顧成歡猛地轉過頭來，看到樹丫上的衛明曦不由得撐大了眼睛：「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認得自己？！

  衛明曦被巨大的震驚和喜悅浸透。

  這是12歲前還沒有遇到他的她，可她卻在見到他的一瞬間，就將他認了出來。

  那是不是能夠說明，她心裡其實也是有他的？

  「歡歡，我來找你，帶你回家！」他輕輕一跳，就跳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跟我回家，歡歡。你要害怕，我可以發誓，這一輩子，我絕不拋棄你，絕不離開你，讓你獨自一個人留下來嘗受痛苦。」

  「歡歡，是誰來了？」隔壁的房間裡傳來一個溫柔卻帶著虛弱的女子聲音，緊接著就是一陣咳嗽。

  「不——」顧成歡瞬間臉色大變，尖叫著一把甩開他衝進隔壁的房間，原先被金光籠罩得溫暖而明亮的房間此時卻顯得陰冷潮濕，裡面所有的家具全都褪去了顏色，微愣了一下衛明曦緊跟著進去，就看到顧成歡撲到角落的一張狹小的床上，抱著上面的一個面色蠟黃枯瘦的少婦尖叫不已：「顧媚，你不許死，我不許你死！我不許你死，你不許死！你聽到沒有，你不許死，不許死！」

  那尖銳的聲音里的恐懼，絕望，讓衛明曦都感覺到窒息。

  「傻丫頭，人哪裡有不死的呢？」顧媚伸出瘦得跟竹枝一般的手輕輕的撫摸她的頭，臉上露出一抹虛弱的溫柔：「你放心，媽媽會安排好一切的，媽媽會找人代替媽媽照顧你的，你會過得比跟著媽媽要更好。」

  「不，我不要跟別人走，我不要跟別人過，我要的是你，我要的是你，不是別人！」顧成歡尖叫著不應：「你不許說這樣的話，你不許這樣子，是你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你就要好好的把我撫養長大，你不能夠就這樣甩手不管！你不能這樣不負責任！我不許你這樣，我不許！」

  衛明曦一直都知道，顧媚是她心中的一道疤，是她心中永遠都無法治癒的痛。

  可是，當年他見到她的時候，正是顧媚的最後時刻，他看到她將痛苦凝成冰雪將心冰封，看著她神色冷漠一言不發的跪在淒冷的靈前，機械的做著大家讓她做的事，看著她沉默不語，卻用最激烈的手段來反抗顧家，只為給那個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做最後一點抗爭。

  年少時的他，只覺得她就像是一隻刺蝟，碰到誰扎著誰，卻也將自己扎得渾身是血，他不知道為何，明明覺得她很蠢，卻偏偏又移不開目光，總是忍不住看向她，總是忍不住想要挑逗她，欺負她，看她張牙舞爪狠辣無情的樣子。

  等他長大後，他才知道，那叫做，愛情。

  他早在第一眼，就已經看上了這個冷心冷肺的小小女子，所以他在明知道衛晉城很可能也對她有超越親情的感情的情況下，依舊還是毫不猶豫的向他表白了自己的決心，更是在她招惹男人又不肯承認錯誤之後，明知道那天是她18歲生日，明知道她不願意，卻還是強行將她占有了。

  他看到了她的痛苦和仇恨，可他總以為，她這樣的堅強，一定可以撐過去的，只要自己一直守著她，她總有一天，會明白自己對她的感情，會回頭看到自己。

  可是，她在衛晉城喪禮上的吐血，她的昏迷不醒，才讓他明白，原來她竟是如此的脆弱。

  而這一刻，更讓他看清楚了她的絕望。

  他隱約明白為何自己的闖入，讓顧成歡這樣的抗拒和仇恨，以至於讓全城的人來追殺他。

  衛晉城的死，讓她遭受了太大的打擊，她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結果，所以她想改變，所以她在自己的意識里，為自己重新構建了一個世界。

  在這裡，沒有衛晉城，沒有他衛明曦，沒有顧家，也沒有衛家。

  只有她和顧媚。

  因為在她心裡，儘管跟著衛晉城她吃穿不愁的過上了大小姐的生活，也有很多溫暖美好的記憶，但她心裡更加懷念的，是跟顧媚一起生活時，雖然艱難，卻簡單幸福的生活，所以她構建的世界裡，顧媚是沒有患病的，她們會很幸福的走下去，也許有一天，等她長大，她還是會遇到那個她心裡深愛著的男子衛晉城，那麼他們不會再彼此傷害，更不會陰陽相隔，他們會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這是她最想要的幸福，可因為他的到來，一切全都打碎了。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識，控制不了現實的發展，在他出現在她面前的那一瞬，原本健康美好的顧媚瞬間倒下，蒼老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