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突圍
2024-11-13 04:47:52
作者: 灰熊貓
「大人。」
衛兵伸手扶住許平,他站直身後茫然問道:「我們現在身在何處?」
帳中的兩個衛士臉上都是一暗,其中一個黯然說道:「大人,這是我軍在割馬山的行營。」
許平聽得眉毛一皺,問道:「怎麼還在割馬山?」
兩個衛士向許平報告說,他昏過去後,明軍繼續進攻,先後打垮東西兩山山腳的叛軍。等掃清道路,中軍的輜重部隊和傷員開始通過時,季退思和上萬的叛軍趕來。鏖戰一天的明軍實在無力再把叛軍的生力軍打垮,而且當時明軍兵力也比較分散,正在四周驅逐叛軍的散兵游勇,結果兩軍又是一通混戰。最後張承業見傷員無法安全通過,就下令在割馬山安營紮寨。
許平掙扎著穿好軍服盔甲,撩開帳門走出去到營邊查看。太陽剛剛下山,天邊還有些落日的餘暉。當許平快走到營牆邊時,就看見牆上的明軍士兵紛紛向北方指點,還出陣陣的低聲議論聲。爬上瞭望台後,許平看見遠處有一道火龍正沿著山路蜿蜒而來,源源不絕地向遠方的叛軍大營流去,看上去至少有三千之眾。
不再理會周圍士兵的低聲私語,許平直奔張承業的大營而去。他進門的時候,一個傳令兵正向屋內的人報告許平剛看到的景象。魏蘭度看見許平進來後,向他微微點頭示意。匯報完軍情後,那個士兵離開帳篷,屋裡只剩下張承業、許平、吳忠和魏蘭度四人。
顧不上互相問候,許平直愣愣地向張承業道:「大人,我軍今夜應該突圍。」
這句話既出,另外三個人顧不得問候許平的傷勢,魏蘭度和吳忠都默不吭聲。張承業看看許平,告訴他長青、山嵐兩個營陣亡、失蹤數字已經高達九百二十人,而不能移動的傷員也有好幾百人,輕傷者更是不計其數。連續激戰兩日,官兵都很疲勞,兩個營擁有的戰鬥兵已經降低到一個很危險的水平,恐怕白晝作戰都很吃力,更不用說趁夜突圍。
吳忠方才向張承業建議原地堅守,等待其他新軍來增援。而魏蘭度雖然有心明日再戰,但明軍的戰鬥力確實已經非常可慮,剩下的戰鬥兵不到三千,進攻時還要分兵掩護中軍千多輜重兵和傷員,能參戰的人恐怕只有兩千。對面的叛軍人數過萬人,現在又有三千抵達,對明軍的兵力優勢已經過五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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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將打算讓部隊稍作休息。」張承業語氣也很猶豫:「三天後援兵可能就到了,如果那時援兵還不到,我們的傷兵有些也恢復了。」
聽完張承業的話後,許平立刻問道:「我們的糧食還能吃三天?」
吳忠和魏蘭度同時向許平點點頭,道:「我軍的火藥也幾乎耗盡了,需要節省使用。」
這點不用他們說,許平心裡也有數。兩天來新軍一直在高強度作戰,尤其昨天,向叛軍一個一個營寨地進攻,炮彈如同潑水般打了出去,所以昨晚決定損毀大炮時,大家都沒有反對意見。今天除了進一步消耗所剩不多的火藥外,療傷的藥品也嚴重不足,長青營和山嵐營都沒預料到會有上千輕重傷員,沒有足夠的藥品和繃帶。在正常情況下,這麼嚴重的耗損肯定會得到後方的大力補充。
許平轉頭看向張承業:「大人,現在不少輕傷員包紮一下還能做戰,但是明日他們的傷口就會開始炎,後天就會流膿,到時候也就和重傷者一樣了。」
張承業輕輕嘆口氣,許平說的他心裡也清楚。不過,如果不稍加修整,明軍確實已是沒有餘力。許平搶上一步大聲道:「大人,昨天我們擊潰了甄、陳二賊,今天又擊潰了文賊所部,他們兩天之內是無力收攏部隊再戰的。但再等上幾天就不好說了,等下去只能等來越來越多的賊兵,我們必須立刻突圍,今天晚上就得走。」
吳忠一聲不吭,魏蘭度出聲爭辯道:「我們並不知道救火營在哪裡,我想他們應該正向這裡趕來。」
「我們並不確定五天之內救火營能不能趕到,至少我認為他們趕不到。」許平則反駁,兩天來叛軍只守不攻,顯然存著把明軍困在這裡的心思。叛軍和明軍都很清楚,只要明軍開始固守,那叛軍就會一籌莫展,許平據此判斷,叛軍顯然是認定可以把明軍困死的。而兩天來叛軍一直急匆匆地向這個戰場集合,說明他們在其他方向上受到的壓力很有限,這也是一個不祥之兆。許平堅決主張立刻突圍:「大人,末將再三思考,救火營他們一定不在齊河附近,不然絕不會讓督師標營被擊潰。之前他們也一定不在叛軍主力附近,不然叛軍絕不會有餘力去進攻督師標營,更不能從容轉向來攻擊我們——救火營已經指望不上了。」
「那也得等到天明,」魏蘭度沉吟道:「夜間部隊很容易混亂,敵眾我寡,我們不能冒這個險。」
「明天恐怕就太遲了。」許平搖頭道:「叛軍正在星夜趕來。這裡是賊寇的巢穴,除了我們不知道尚在何處的肖賊,參謀司估計,賊酋季退思自己在山東的手下就有至少兩萬黨羽,他現在已經到了,明天我們恐怕就得面對兩萬賊兵了。」
眼下新軍各戰鬥單位都缺編嚴重,許平略一思索又道:「丟棄所有輜重、大車和工具,把輜重隊、工兵隊拆散,盡數編入步隊中。」
吳忠臉色微變,魏蘭度盯著許平問道:「那傷員怎麼辦?」
「我們已經管不了他們了,」許平臉上露出些悽然之色,但頃刻之間他語氣就又變得堅定起來:「大人,兩營數千將士的性命,就掌握在我們手裡,大人當斷則斷。」
許平的建議遭到魏蘭度的反對,他說新軍自建軍以來,從來沒有拋棄過傷員,更表示不能理解,為什麼許平能狠心拋下數百無法行動的部隊,目前軍隊明明還沒有到達山窮水盡的地步。不過許平卻不為所動,他認為形勢已經非常險惡,雖然還沒有到絕境,但也距它不遠了。
魏蘭度和許平爭辯的時候,張承業和吳忠一直耐心聽著。等到他們漸漸爭不出什麼新意後,張承業咳嗽一聲,讓兩個人安靜下來。張承業不多說什麼便坐下拾起紙筆寫了一封信,然後叫來衛士,吩咐他把信給叛軍大營送去。等衛兵走後,張承業告訴許平他們,在這封給季退思的信中,他宣稱願意命令部下投降,不過要季退思要保證放下武器的明軍士兵可以不死。
「三十年前,我和季退思也曾有過一面之緣,啊,不僅僅是一面之緣了。」張承業回想著他當年從寧遠一路去旅順的情景,那時季退思還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張承業不僅見過季退思,就是甄璋瑜、肖白狼和文德嗣也都和張承業很熟,他還指點過他們練習武術。張承業道:「季退思和我在一個鍋里吃過飯,他還欠過我一些人情,我想他不會不答應的。」
「可是末將認為,他們根本就不信我們會投降。」安靜地等張承業把話說完後,吳忠第一個言:「我軍尚有四千官兵,若是拋棄傷員全力突圍,他們未必能攔住我們。」
「所以季退思就更會答應下來。他看到我的信,一定奇怪得很。」接下來,張承業就開始和三人商議趁夜突圍的可能性。魏蘭度本來的主張,是出於新軍的榮譽感和心中的驕傲,現在見張承業也有突圍的意思,就不再反對了。許平認為,叛軍連夜趕來,定然急著加固營寨。今晚天黑了,叛軍趕不及挖戰壕和陷阱。眼下明軍固然疲憊,但叛軍長途而來更加疲憊,所以突圍的機會很大。
正在討論具體細節時,派去叛軍營地的衛兵趕回復命。他說季退思看過信後,賞給他二兩銀子,還拿出好酒好菜招待他。不過他急著回來報信,也沒有多待,沒有見到其他叛軍將領有什麼反應。張承業點點頭,讓衛兵去休息。他立刻打開回信看起來。季退思的信中同意不殺降兵,不過要張承業不破壞武器、物資作為回報。張承業提起筆又寫下第二封信,約季退思明日在兩軍營間面談。
看著衛兵又一次帶著信離開後,許平問道:「大人,季賊會守信麼?」
現在他們都知道張承業在玩文字遊戲。許平擔心等季退思明日見到,所謂投降的明軍都是那些無法移動的傷兵後,肯定會勃然大怒。許平對季退思能否守約很懷疑,擔憂這種辦法不但不能救人反倒會害了傷兵。張承業沉默很久,緩緩道:「如果他還是以前我見過的那個季退思的話,他會守信的。但是現在他到底變成什麼樣,我就不知道了。」
說完後,張承業下令全軍立刻休息。他的計劃是子夜時分突圍,為了防止混亂,這個計劃暫時沒有通知下級軍官,只有指揮官、千總和參謀們知曉。
子時一到,許平就命令哨兵布警報,四千多官兵紛紛從營帳中衝出,早有預備的參謀們馬上把他們按隊排好。雖然新軍的伙食比其他明軍部隊要好許多,不過還是有半數士兵因長期的營養不良而患有夜盲症。這次行動不許舉火,參謀們用早就準備好的長繩把這些夜盲士兵連起來,命令他們扶著前面士兵的肩膀隨行。不但工兵和輜重兵盡數編入步隊,就連救護隊的醫務人員也披上盔甲、拿起武器。幸好新軍中全體士兵都受過基本訓練,他們也不比普通步兵差很多。
官兵們雖然感覺有些不對,不過服從命令已經成為他們的本能,所以並沒有出現任何混亂。能夠視物的士兵率先出,被串起來的夜盲症人群則把武器綁在背上,人扶著人緩緩向外走去。張承業估計,叛軍中患有夜盲的士兵只會比新軍更多,叛軍的哨探基本會布置在他們還不穩固的營盤周圍,以防明軍劫營,所以明軍只要不舉火,可以悄悄地瞞過敵人相當長時間。
看著士兵魚貫而出軍營,許平向張承業道:「大人,我們該出了。」
明軍中的騎兵都把馬蹄用布裹好,靜靜地護衛在四位指揮官周圍。張承業向著三個部下微微一笑:「你們幾個先走,本將親自斷後,帶領傷兵突圍。」
許平、吳忠和魏蘭度同時出吸氣的聲音。火把跳動的火焰忽明忽暗,映照著張承業堅定的目光和挺拔的身體,歲月並沒能稍減他的雄姿。他又是一聲輕笑,命令道:「去。」口氣不容置疑。
許平站在張承業面前,沉默半響後突然抬起手,一言不地向後者鄭重地行禮。吳忠和魏蘭度也肩並肩地站在許平身邊,向張承業敬禮。
「去,一路保重。」
……
離開軍營後,明軍摸黑走上大路。許平帶著一半沒有夜盲症的士兵走在前面,魏蘭度帶著另外一半在最後,吳忠帶著大部分騎兵在中軍維持秩序。
見到有篝火的叛軍營地後,許平就指揮部下悄悄繞過去。叛軍確實準備不足,各營還沒有連接起來,至於營外的曠野更是沒有一個哨台。連續從幾個叛軍營地繞過去後,突然黑夜裡響起一聲呼哨,這聲尖利的哨音撕裂了黑夜的沉寂。許平眼前的一個叛軍營地馬上就傳出雜亂的呼喊聲,接著是一通鑼鼓齊鳴。原來是驚動了一個暗哨,無數叛軍忙亂的身影映照在營內的火光中。
許平立刻低聲吩咐周圍幾個軍官用火銃攻擊。一直待命的幾隊火銃手,立刻開始向叛軍營中射擊。頓時四處都響起哨音,無數的叛軍暗哨都被驚動。叛軍聽到火銃聲大作後,立刻撲滅營內的篝火,轉眼間視野里就又是無邊的漆黑。接著叛軍就從營中不停地扔出火把,把他們營地前的壕溝照得通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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