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罪行
2024-11-13 04:47:36
作者: 灰熊貓
趙礪鋒很快點齊了一百士兵。許平一聲輕嘆,出營帶上自己隨行的十幾個衛兵,與趙礪峰直奔三千營的駐地而去。抵達三千營營外後,趙礪鋒等人臉上都露出警戒的神色,他帶來的標營衛士也毫不掩飾地刀劍出鞘,全神貫注地防備著三千營的崗哨。許平見狀又是一聲輕嘆。其他明軍生炸營、譁變都是常事,一月一小鬧、三月一大鬧,不過這種事從來不曾在新軍中生過,一次也不曾有過。
許平和他的部下不理會停在原地的標營官兵,驅馬直至轅門。門口的三千營衛兵頭目驗過許平的腰牌和手令後,向著他鄭重敬禮:「許大人請進,卑職為您領路。」
進入營地後,許平立刻現,先一步回來的營指揮僉事精神上已經完全崩潰,徹底喪失行動能力,連手令都不加檢驗,就把全營的指揮權移交給許平。跟著許平進來的趙礪鋒,鄙夷地看看這個已經垮掉的人,命令標營衛士帶他去休息,自己則站在許平身旁監督他布各種命令。
其他明軍各營都是由將領的心腹、親兵層層控制,趙礪鋒帶標營衛士來,也是為了壓制心懷不滿的親兵可能動的騷動。正常情況下,一個營官的死硬部下也就是十數人,大多數的心腹、親兵不會再為一個已死的人賣命,所以一百標營士兵加上朝廷的權威完全可以控制。不過新軍體制和其他明軍完全不同,新軍各營都有完全相同的指揮系統。許平得到指揮權後,三千營的參謀和各千總無不俯聽命,不會有一個人跳出來質疑他的權威。
正是這種體制,讓許平上次能夠冒名指揮東森營的後備兵。這次三千營的指揮體系運轉良好,許平指揮起來得心應手,周洞天被許平派去協助參謀作業。隨著許平一道命令出,營內各千總都分頭回去動員各自的部下。對新軍體制一無所知的趙礪鋒,在邊上看得驚奇不已。等眾人散去後,驚喜交加的趙礪鋒大聲恭維道:「卑職久聞許將軍大名,卻不知許將軍如此服眾,真是聞名不如見面。」
「趙千戶過獎了。」許平苦笑一聲,卻也懶得和他解釋。
侯恂命令三千營攻打的山寨位置明確,三千營既然得到明確命令後,立刻拔營出,黃昏前就抵達目標左近。這裡的地形被查明後,工兵隊立刻開始構築攻擊陣地。大批兵馬在參謀的控制下,迅進入各自位置,開始做進攻的準備。而許平則把將旗直接插在山寨主門的正面。
周洞天此時趕來向許平匯報情況。這個山寨規模不小,裡面有好幾百男丁,看來不少村子的人都聚集在這裡,裡面由德高望重的長老在主持。寨里的人連續頂住官兵數次進攻,所以侯恂才下令新軍出動,攻擊這裡。
「……沒有盔甲、沒有火器,個別人有鋼刀,可能還有幾張弓。上百人拿著斧子、菜刀或是木槍,但更多的人一無所有,只有石頭、竹竿和棍棒。」周洞天匯報完對面的敵情,在他看來,寨子唯一能頂住官兵的原因就是恐懼:「裡面婦孺眾多,他們擔心官兵會掠走他們的妻女,所以冒死對抗官兵。」
趙礪鋒從鼻子裡出一聲冷哼,周洞天只裝聽不見,對許平提出建議:「我軍開到後,裡面的人已經驚恐不已。卑職建議勸降。」
「勸降?」趙礪鋒厲聲喝問道。
「是的。」周洞天雖然沒有向長官以外的人匯報的習慣,不過既然對方將矛頭對準了自己,問道自己頭上,周洞天就悶頭頂回去:「只要我們保證不傷害他們、不禍害他們的妻女,卑職以為他們會投降的。」
趙礪鋒冷笑著說道:「督師大人的命令是剿,不是撫!」
「讓他們自行把煽動作亂的匪綁出來就是。」剛才三千營的士兵已經向寨里喊過話,據周洞天觀察,現在寨里已經是人心大亂,周洞天相信新軍的信譽對裡面的百姓還是很有作用的。他低下頭,雙手抱拳高舉過頂,向許平道:「請大人示下。」
不等許平說話,趙礪鋒就搶在前面叫道:「不能勸降。賊人狡詐,從來都是反覆無常。」
周洞天不理他,只是靜候著許平。趙礪鋒見狀向許平轉過頭來:「許將軍,卑職已經多次隨軍在各地剿匪,詐降反覆乃是賊人故伎,絕對不能同意。」
見許平還是默默無語,趙礪鋒又逼前一步,一字一頓地對許平道:「許將軍,督師明令要剿,許將軍難道打算抗命麼?」
許平一直在心裡盤算,如果抗命的話,那自己下一步該往何處去。這次向山東出兵,新軍最高級別的幾員大將都沒有出行,自己如果逃回張承業那裡也未必有用,還可能會給張承業找麻煩。如果是其他明軍各營,這種時候把營門一閉,關起門來聽調不停宣倒是個辦法。但是新軍上下紀律嚴格,許平自問無法動這種類似叛亂的行為。而且,真要這麼做了,恐怕張承業第一個容不下自己。
聽到趙礪鋒的逼問後,許平只好對周洞天輕聲道:「剿辦。」
周洞天微微一楞,和許平對視了一下。他見許平的意思明確,隨即立正行禮:「遵命,大人。」
進攻的命令出後,三千營的炮隊立刻開火。八門六磅炮和四門九磅炮連續不斷地轟鳴,把民眾據守的營寨轟得碎屑橫飛。面對官兵的火力,營寨沒有任何反擊能力,許平眼睜睜看到寨牆附近許多人的斷肢被轟上半空,轉眼間整個寨牆上的人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明軍的火力仍在繼續,簡陋的牆體迅地崩塌。炮兵有條不紊地開始縱射,不久,寨內開始騰起黑煙,看來有引火物被命中。
黑煙越來越濃,火光也很快出現,片刻後寨牆也開始燃燒。大批的人從北面寨門口逃出,其中有男丁,也混雜著老幼婦孺。接到剿辦的三千營官兵排著整齊的軍陣,火銃手聽著長官的號令,向衝擊戰線的人群開火。前排被打倒後,人群擁擠著想退回去,和後面衝出來的人自相推搡,在明軍的火力下亂成一團,哭聲震天。
「攜裹民壯。」觀戰的趙礪鋒冷笑一聲,在許平身旁評價道:「這是賊寇的慣伎。」
寨牆被轟塌後,不少老人和婦孺從缺口中逃出,這些人哭喊著向明軍奔來,其中夾雜著的少量青壯全是赤手空拳,大呼著哀求饒命。只是戰線上的明軍不為所動,各級的軍官都嚴格執行著「剿辦」的命令,把他們打倒在血泊中。
三千營的參謀們簇擁在許平身後,其中一個長嘆著放下手中的望遠鏡,湊前一步向許平輕聲詢問道:「許大人,賊寇已經崩潰,卑職認為可以納降了。」
「這是賊寇的慣伎,這種伎倆我已經見過太多次了。」趙礪鋒厲聲喝道,轉過身訓斥那個參謀道:「對賊人不可心慈手軟,唯有格殺勿論!」
許平一句話不說。那個參謀靜候片刻,又退回原處。
太陽已經轉到西天,營寨上空是沖天的火光,簡單搭建的木牆燃燒著翻倒。倖存的人們嘶聲吶喊著沖向明軍的陣地,用竹竿和磚石攻打著明軍。而身披鐵甲的明軍長槍兵則落下面甲,放平長槍迎戰。五米長的槍林和竹竿、木棒交織在一起,長槍銳利的槍刃輕而易舉地刺穿百姓身上的布衣,把對手逼得驚恐後退。
明軍整齊地穩步向前,踏著遍地的屍體把百姓們逼回寨前的火焰中。百姓們四散奔逃,數百人從明軍軍陣中間衝過,瘋狂地奔向夜色中的荒野。趙礪鋒看著他們的背影嘿然笑,轉頭對許平道:「許將軍,該讓馬隊出動了。」
看到許平只是沉沉不覺,趙礪鋒提高聲音怒吼道:「許將軍!」
「嗯?」
許平從茫然中收回心神,側頭看著趙礪鋒,後者催促道:「該讓馬隊出動了。」
「哦。」許平答了一聲,回頭對一個衛士吩咐說:「讓馬隊追擊。」
「遵命,大人。」
那個衛兵立刻跑去傳令,靜候在將旗後的三千營騎兵聞令拔刀出鞘,呼嘯而出。這時明軍的步兵已經冒著煙火攻入寨中,少數守衛者還在許多角落負隅頑抗。但他們的抵抗毫無意義,幾乎沒有給三千營的鐵甲步兵造成任何傷害。
……
天色將晚,寨子的廢墟還在燃燒。天空中翻騰著烈火,如血的殘陽映照著冒煙的大地,周圍的荒野也披上了血色。許平不知道該如何處置被抓住的大批百姓,就把他們統統聚攏起來,讓余深河連夜送往督師大營。
志得意滿的趙礪鋒見大局已定,滿面笑容地鑽進營帳去吃飯、休息。他在隨從們面前先把這場武功大大地吹噓一番,然後,對於為什麼之前的官軍會幾次拿不下這個寨子,還表示了完全不能理解。
在廢墟旁默默踱步的許平越走越深入夜色,背後的周洞天一言不,幾個隨行的衛士在幾步以外跟著他們。黑暗中,地上橫七豎八都是死去的難民,這些人雖然衝出了明軍步兵的稀疏包圍圈,卻沒有幾個能逃過騎兵的馬刀。
一陣吭哧吭哧的聲音傳來,打斷了許平的沉思。他抬眼看去,微弱的火光映照下,有一群類似狗一樣的動物正伏在幾具屍體上撕咬。許平心中一驚,立刻抓住腰間的劍柄。它們也停下來,一雙雙綠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中著光。其中一隻身形最大的,昂起頭來,兇狠地凝視著許平和周洞天。一會兒,這些亮光消失不見了,它們低下頭去,撕咬聲再次傳過來。
「大人,」周洞天手握佩劍小心戒備,在許平身後勸道:「說一千、道一萬,他們聚眾作亂、不服王化,不管男女老幼都是賊!都是賊!大人我們還是回營。」
「屠殺婦孺的武功……」許平仰天長嘯,按在劍柄上的手無力地垂下:「回營。」
第二天,許平帶著幾個部下去督師大營繳令。許平遠遠望見禹城大營時,看見道路上正走過綁成一隊隊的大批婦女。她們的雙手都被麻繩捆在身前,前後聯接成串的長繩牽在隊伍最前方的馬尾上。這些婦女披頭散的被繩子拖著前行,出一陣陣的啜泣聲。而最前面馬上的騎兵則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
「這是幹什麼?」許平馬鞭一指,身後的衛兵就縱馬上前去喝問。
片刻後,衛兵迴轉向許平報告,原來這一隊隊的婦女都是朱元宏、成逸君等人的戰利品。督師侯恂允許各軍將領在剿滅亂民後,可以隨意處置他們的家小。許平揚頭望去,官道上被捆走的婦女長列一眼望不到頭,恐怕有數千之多。大概明軍各軍的軍頭會把這些婦女送到德州,然後在那裡賣給地頭蛇和人販子,賺取白銀。隨後,她們就會被轉賣給山東和北直隸各處的妓院。可能現在大批的人販子已經雲集在德州附近了。
許平聽罷默默無言,揚鞭疾奔,從一隊又一隊的女人身邊馳過。抵達督師大營後,許平報名入見,侯恂立刻召見。今天的督師笑逐顏開,連聲誇讚道:「老夫已經看到捷報了,數千賊寇被一鼓蕩平,官兵只有幾人受傷,克勤真是大將之才啊。」
「督師大人!」許平撲通跪倒在地,痛聲呼喊道:「末將求督師大人慈悲。」
侯恂見狀大驚,離座而起,親手來扶許平:「快快請起,這又是為何啊?」
許平把來路上看到的事情複述一遍,悲憤難抑地叫道:「逼良為娼,國法難容,末將敢請督師大人嚴懲。」
「這個……」侯恂按著許平坐下,緩步走回自己的座位上,不急不忙地說道:「一人作亂,九族當誅,這些都是賊寇的妻女,何來逼良為娼一說?」
「督師大人。」許平又跳起身,只感到胸口漲得滿滿的,幾乎要炸開一般:「大多小民只是被賊人攜裹,督師大人該安撫才是,怎好盡行誅殺?」
「許平!」侯恂一拍桌子,戟指喝道:「你是在說本官濫殺無辜麼?」<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