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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犄角

2024-11-13 04:46:41 作者: 灰熊貓

  許平觀察了德州的城門樓,他看見上面有好幾孔黑洞洞的炮口,許平凝思著問道:「德州城內有多少大炮?都部署在哪裡?炮手訓練如何?這些炮都能打多遠?」

  「德州城內有十門大炮,卑職把它們都部署在城樓最顯眼處!」林光義流利地回答道:「但是沒有一門能使用,所以也沒有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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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平奇道:「你試過麼?什麼時候試的?」許平知道德州可能沒有炮手,不過他此次帶來三十個炮手,就打算讓自己的炮手進城去試炮。

  「不用試。」林光義飛快地說道:「它們一定會炸膛!卑職聽說德州本來有四門山東指揮使司自己鑄造的火炮,去年濟南之戰時已經被魯軍帶走了。現在這十門大炮都是京師工部鑄造,下給山東指揮使司的。工部鑄的炮,那還用得著試麼?」

  既然是大明工部鑄造的武器,那確實沒有試驗的必要了。當年戚繼光規定了大明鳥銃的製造標準,每門鳥銃都要用好鐵二十斤來造,槍管需要由匠人鑽出來,而且口徑和長度也有統一的規定。按照戚繼光定下的標準製造出來的火銃,號稱連林間的飛鳥都不能逃脫,鳥銃也因此得名。等到戚繼光死後,大明工部每年都要製造數以萬計的鳥銃,報給朝廷的每支鳥銃的價格雖然不變,但槍口卻越來越細,膛壁也越來越薄,但至少這種「新式鳥銃」半裝藥還能射擊。但最「新式」的鳥銃製造標準已經是把邊角鐵鑽孔,然後粘合成槍管。一根鳥銃的槍管往往由十幾個、甚至幾十個鐵筒、鐵片粘合而成,上面的鐵片有方有圓,甚至有三角和多邊形。這種鳥銃下給大明軍隊後,根本沒有士兵願意使用。三眼火銃不能打人還能當榔頭使,而大明工部的新式兵器——複合式鳥銃和棍棒相擊都會解體散架。

  「我軍不進城了。」許平告訴林光義:「我軍會駐在城外,和德州形成犄角之勢。」

  「這個……」

  林光義表示反對的話才開個頭,許平身後的李無顏就先跳了起來:「許將軍,萬萬不可啊,我軍新兵滿營,藉助德州城牆防禦才有勝算。」

  見許平臉色又沉下來,李無顏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十分無禮,歸根結底還是面前這位將軍實在太年輕,李無顏難以產生足夠的敬畏感,他急忙躬身道:「嗯,卑職是這樣認為的,請許將軍明示。」

  「參謀部交給我軍的任務不是防禦德州這一座城池,而是阻止叛賊通過德州附近的官道。」許平把手臂向著德州郊外揮了一個大圈:「德州這裡一馬平川,沒有山陵起伏,衛河也已經封凍,對行軍沒有絲毫的影響。如果我們躲在城中的話,叛賊只要留下少量部隊監視我們,部署在城門外堵住我們,那他們的大部隊照樣可以毫無阻礙地從這大平原上經過,從側後卷擊我們的整條戰線。」

  「許將軍明鑑,」林光義又叫道:「以德州現有的兵力,我們很難抵擋叛賊的強攻。」

  「我率兩千新軍在城外紮營,叛賊斷然不敢傾力強攻德州。」許平自信滿滿地道:「我軍部署在城外,和部署在城內的效果是一樣的。」

  李無顏環視了一圈身邊的這些補充兵,撓撓頸後,努力勸說道:「金將軍的命令上沒有說我們不可以在德州城內堅守。」

  許平有些不耐煩起來:「我說得很明白了,叛軍不是要拿德州,而是要通過德州襲擊救火營的側後,並沿途奪取我們的補給和儲藏。」

  林光義還是不死心:「許將軍恕罪,萬一叛軍強攻德州呢?」

  「我們野戰部隊在城外,叛軍怎麼敢強攻德州?」許平開始生氣:「我軍要把叛軍堅決地拖在德州城外,讓他們進退不得,等待救火營和直衛來將他們一舉殲滅。」

  看著默默無語的林光義和李無顏,許平又補充一句:「如果我對金將軍的命令沒有理解錯的話,就是這樣。」

  身邊的人還是沒有說話,於是許平再補充一句:「諸君,救火營和直衛正在趕來增援我們,他們隨時都可能到達,我軍並不是在孤軍奮戰!」

  「遵命,將軍,卑職遵命!」李無顏只好服從。

  「卑職遵命,將軍,卑職立刻就去部署德州防禦。」林光義急忙趕回城去。

  德州雖然是大平原,但西南方向略高,許平最後決定將野戰部隊部署在這裡,這個決定又引起李無顏、廖可宗的反對。

  「許將軍,雖然東北方向偏低,但叛賊大概會從東南方向來。我們如果把部隊部署在西南,那麼叛賊抵達時,我們的部署對他們來說就是一條橫線,我們就會和叛賊形成正面衝突!」

  「李千總、廖千總,我們是在打仗,我們本來就是要和叛賊正面衝突的。」

  「是的,將軍,可無論如何我們都是新兵滿營,」李無顏說:「卑職以為我們應該儘可能地利用德州,即使我們不駐在德州城內。」李無顏苦勸不已:「如果我軍在東北方向橫向部署,那麼叛賊先會撞在德州上,德州後面是我軍的右翼,右翼後面是將軍的本部,將軍的本部後面是我軍的左翼後衛,叛軍無法分割包圍我們任何一部的退路。如果他們試圖包抄我們,那麼我軍的戰線和德州就會像一把寶劍,先把叛軍分割開,這對叛軍的指揮和協調是非常不利的,而且這樣我們更可以利用德州的城樓,把叛軍的行動觀察得清清楚楚。」

  「卑職倒是認為我軍應該部署在西北。大部分好處和李千總說的一樣,可以利用德州的城牆,形成對叛軍一條豎線防禦。如此部署,每支軍隊後面都有友軍,這樣即使我軍前鋒被小挫,也可以退到身後友軍的掩護里。看到背後有友軍,對我們新兵的士氣有很大的好處。」廖可宗提出了一條相對部署在東北更有利的原因:「來增援我們的直衛是從西南故城方向來的,我們這樣部署更接近我們的援軍,而且他們趕到戰場後立刻可以和我軍形成密切配合。」

  「嗯。」許平幾乎要被他們說服了,他一時間沉吟不決。

  廖可宗看出許平的猶豫,得意洋洋地又為自己的部署計劃加上一句:「我軍部署在西北也同樣可以掩護東南走向的的官道,如果叛軍踏上這條道,那我軍就從背後威脅著他們。」

  李無顏也連連點頭:「廖兄弟說得極是,無論是部署在西北還是東北,我們都把官道保護得很好,沒有必要抱定在一線擋住叛軍、不讓他們接觸到官道的念頭。」

  不想正是這兩人得意的表情激怒了許平,他從這兩個千總的眼中看到了他們對自己的蔑視,感覺到了那種「你不就是靠有個好義父才爬到這麼高位置的嘛!」的含義,許平斷然說道:「不,本將決議已定,我軍就是要部署在西南的高地上。」

  李無顏和廖可宗愕然失聲,片刻後同時大叫起來:「許將軍請三思。」

  「我已經三思過了。」許平不客氣地反駁道:「如果……如果我軍部署在東北,那萬一叛軍真的強攻德州,我們是管還是不管,以德州的一群衙役真的能抵擋住叛軍猛攻嗎?」

  開始許平還覺得自己有些強詞奪理的意思,但隨著說下去,自己也覺得有道理起來,而且思路也越來越是開闊。他又一指西北:「如果我軍部署在西北,那麼萬一叛軍不管不顧地繞過德州,直奔吳橋而去,那我們怎麼辦?廖千總說什麼部署在西北可以威脅叛軍的側後,難道對廖千總沒信心阻擊叛軍,反倒對追擊叛軍卻是信心十足?」

  看著張口結舌的李無顏和廖可宗,許平冷笑著說道:「不!我們就是要在西南部署,和德州連接成一條橫向防禦,決不允許叛軍靠近官道!」

  許平在德州西南迅選定了三個位置,他自己的將旗所在是一個十幾米高的小高崗上,此外他又分給李無顏和廖可宗各五百兵,讓他們占領自己將旗兩側幾里遠的另外兩個十幾米高的土坡。

  兩個千總領命而去後,許平和曹雲馬上督促士兵,按照條例沿著高崗建立野戰工事。許平本來計劃在山腳部署一道環形防禦,並且在山腰再修築第二道矮牆,不過由於兵力不足,最後還是決定只修一道環形防禦。挖壕溝是最費工夫的工程,挖兩道壕溝的時間無論如何也來不及。許平經過慎重考慮,把防禦圈又向山腰上提了提,這樣修築的工事較短,比較有把握及時完成。軍隊經過昨天整日整夜的行軍,還一直沒有好好休息過,今天凌晨抵達德州後也只是短短修整過不到一個時辰,但已經沒有時間了。許平命令一半的士兵就在高地上休息,剩下的一半馬上開始挖壕溝。幸運的是,東森大營中工具和補給品非常齊全,許平出於職業習慣,把所有的工兵工具都帶在軍中。五百名士兵,人手一把工兵鏟,把地上的積雪掃清後就立刻開始挖開土地。那些凍得**的泥土被扔在身後,準備用來構造矮牆。警戒兵則立刻在地上挖出一個坑,把大鼓深深地埋在地下,然後輪流趴在上面監聽。

  離午時還有一刻的時候,警戒兵就聽到從東南方向傳來馬蹄聲,他們飛快地跑到將旗下向許平報告,許平馬上下令通知李無顏和廖可宗部。他的傳令兵被派出去沒多久,李、廖兩部的傳令兵也趕到將旗這裡,向許平報告他們聽到東南方向傳來軍情。

  許平掏出望遠鏡向東南方向望去,不久以後,一支看上去大約一百五、六十人的叛軍騎兵漸漸出現在視野里。

  「是叛軍的偵騎。」

  許平剛做出判斷,一個警戒兵就滿頭大汗地跑上來,惶急地向許平喊道:「將軍,大隊叛軍正在向我們開來,不計其數的騎兵和步兵!」

  這個時候,後隊已經把兩門寶貝的三磅炮拖上許平的陣地。許平正要下令通知李、廖兩部自己剛得到的軍情,就看見從兩翼陣地上跑來形色匆匆的傳令兵,他們還離得很遠就大喊起來:「許將軍,我部監聽到大批軍隊向我們這裡行來。」

  「許將軍,大批的叛軍!已經距離我軍不到十里!」

  「我知道了。」許平本想命令李無顏和廖可宗不必再向自己匯報,可是又擔心自己會有什麼疏忽,也許兩個千總能現一些自己沒有現的問題,因此許平對兩個傳令兵道:「去告訴李千總和廖千總,讓他們的傳令兵穩重些,不必凡事都大呼小叫。」

  兩個傳令兵諾了一聲正要領命而去,許平又喊住他們:「無論什麼軍情,你們記得要先走到兩位千總身前,行禮完畢,然後再平聲匯報。」

  「遵命,將軍。」

  叛軍那隊一百五十人左右的偵騎飛快地跑向明軍的陣地,許平沒有兵力把他們驅逐開,只能對著他們行注目禮。這隊騎兵先是跑到許平左翼的廖可宗部近前仔細看了半天,然後直奔許平主陣而來。接近後,他們放慢馬步,緩緩地從許平陣前走過。這些偵騎靠得非常近,生怕不能把許平陣上的情況瞧個清楚,許平甚至能看清他們一個個臉上的大鬍子和眼中的凶光。

  為的叛將抬頭向許平的旗幟看過來,許平負手而立,先和這個叛將對視,然後把目光滑向他的身後。緊隨在這個叛軍將領之後的叛軍士兵,示威般地把旗幟高高舉向空中,讓許平能夠清清楚楚地看見上面的「劉」字。

  那面旗幟在許平的注視下慢慢地移動,離開明軍的主陣後,這些叛軍再一次開始加,向著右翼不到三里遠的李無顏部跑去。

  許平搖搖頭,他對這種明目張胆的窺探和挑釁沒有辦法,只能看著他們為所欲為。有了前兩次的經驗後,叛軍的騎兵顯然愈清楚明軍拿他們毫無辦法,因此最後這次他們也顯得尤為囂張,一直跑到李無顏陣地上還沒有減。許平盯著他們,懷疑他們莫不是想直接跑到李無顏鼻子底下檢查明軍壕溝的深度了。

  他們還真是這麼打算的。許平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直衝到李無顏部的壕溝前還不減,甚至開始加了!

  接著許平就看見那些叛軍突然抽出雪亮的馬刀,一個個縱馬躍過明軍在山腳下剛挖開的環形壕溝,直向山頂上衝去。

  那片銀色的刀光衝上山頂,轉眼間李無顏的千總旗被刀光所包圍,晃了幾晃就在視野里消失了。幾里外,明軍士兵就像被水沖的螞蟻,四散逃下山來。

  一會兒,狼狽不堪的李無顏跌跌撞撞地逃上許平所在的山崗,他披散的頭濕漉漉的,不知道是雪水還是汗水。李無顏跪在許平面前,頭深深地扎向地面:「許將軍,卑職該死,該死……」

  許平的雙拳在不知不覺中攥得緊緊的,他把雙手藏到背後,努力讓口氣顯得平靜:「李千總太大意了。」

  「卑職該死,該死。」李無顏又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幾下頭,他的聲音氣惱得變了調,好像都快哭出來了一樣:「那幫叛軍人數只是卑職所部的三成,卑職怎麼也沒想到……卑職還占著高地,怎麼會想到他們就直愣愣地衝上來了!」

  許平不急不緩地說道:「李千總看見他們在主陣和左翼都是近陣觀察,就以為他們不過也是要近陣觀察罷了,完全沒有準備。」

  「是的,」李無顏的聲音里哭腔顯得更濃重了:「卑職真是該死!」

  濃煙從李無顏原來的陣地上騰起,或許是因為叛軍的騎兵人數實在太少,或許是因為明軍主力就在左近,或許他們因為某些原因要節約馬力甚至是馬力已經將盡,明軍四散逃開後,那些騎兵沒有追擊潰逃的明軍。他們放火燒毀了明軍布下的柵欄,又破壞了明軍的工事,然後舉著李無顏的千總旗,第二次從許平陣前慢跑著掠過,還出一陣陣的嘲笑聲。為一員騎將橫舉長槍,向著山上明軍縱聲高呼:「吾乃季元帥座下大將劉哲聞,無膽鼠類們,莫要忘記吾的名號!」

  李無顏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叛軍經過主陣,又跑去嘲弄左翼。許平問道:「我軍損失多少?」

  江一舟小聲說道:「大約損失二百餘人,有兩百八十名士兵已經逃回本陣。」

  「再撥二百人給李千總。」許平指了指本陣西北側後兩里外的另一個小丘陵:「李千總要抓緊時間了,叛軍主力已經離我們很近了。」

  「遵命,將軍,卑職一定戴罪立功。」李無顏一下子從地上跳起,匆匆下山,一溜煙地向著新的陣地趕去。

  冷汗在不停地從掌心中湧出,許平看著繼續在自己軍前來回挑釁的叛軍偵騎兵,心裡偷偷地問自己:「如果剛才他們直衝我的將旗,我能將他們擋住麼?」想到這裡,許平不由自主地打個冷戰。

  「將軍!」身後江一舟的呼喊把許平帶回現實,江一舟的手臂筆直地指向著東南方。

  順著江一舟的手臂所指,黑壓壓的人頭在明軍的視野里顯現出來,無數的旗幟飄揚在這支大軍的上方。<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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