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命運交響曲

  「咳咳！」櫃檯主管發現了他的走神，咳嗽了幾聲作為警告，唐偉超連忙收斂心神，不再痴傻的看著屏幕，而是繼續尋找客戶了。

  熬到十二點半，也再沒有什麼人，不過這上午就算完成了二十一台的單子，收穫不小，等主管先在外吃過飯回來，唐偉超才也起身下樓去買吃的。

  出了市場門口那道冷風牆，就覺得迎面一股熱浪襲來，外面大大的毒日頭，六月間的天氣，還真不是那麼好受的，習慣了市場裡中央空調的冷氣，這猛一出來還真是難受。

  向東穿過大街上川流不息的車潮，唐偉超鑽進天龍市場後面的一個破舊胡同，這裡到處寫著「拆」字，已經有不少的房子被推倒，不久之後，這塊地方又會聳立起一座新的電子大廈，眾關村的快速發展，的確是日新月異，就在兩年多前，唐偉超在地方市場工作時，曾來這裡出差，那時的電子市場還只是可憐巴巴的兩層小樓，外面站滿了賣盜版軟體的人，可如今，賣盜版的仍在，小破樓已經變成了好幾座十幾層的高檔大廈，裡面市場的面積和櫃檯的數量，還有從業人員，不知增加了多少倍。

  唐偉超感嘆著，找到一個賣炒餅炒飯的破平板車，車上擺著蒸好的米飯和切好的餅條，雞蛋、火腿腸，各種蔬菜和調料品，一端還放著一個火爐，一位肩上搭著毛巾的年輕小伙正端著鍋飛快的翻炒著，見到唐偉超，眼睛在他胳膊上瞟了下，稍微愣了愣，問道：「怎麼受傷了？」

  「沒事，劃傷而已。」唐偉超不想渲染這件事。

  

  炒飯的小伙動作熟練，三下五去二就炒完了一份，然後拉過一個打開的飯盒，將鍋里的炒米倒出來，一旁等著的一人遞過三塊錢，抽出一雙一次性筷子，端著就在一邊吃起來。

  「還炒餅？」小伙主動問唐偉超，不等他回答，就倒了油，然後磕了兩個雞蛋。

  「哎，是我先來的！」旁邊一個又胖又丑的女人不滿道，她胸前還掛著一個牌子，像是哪個市場的管理人員。

  「這是我兄弟！怎麼輪也是先給他炒！」小伙也不滿了，「想吃就等著，不想吃就別處吃去！」

  「什麼人嘛！變態！」那女人罵罵咧咧的走了，去找別的賣炒飯的，這個胡同里起碼有不下十個幹這個的，倒不用擔心買不到炒飯。

  「我變態？你女兒跟我玩*了嗎，怎麼知道我變態？」陳亮毫不客氣沖那女的背影嚷，讓旁邊吃炒米的人噴飯大笑，差點沒嗆住。

  「陳亮，你這是何必！」唐偉超剛才想阻攔，把自己的讓給那女的，可根本沒來得及插話。

  「沒什麼，這老娘們，早就煩她了，每次都是一大堆要求，還不住的埋怨，怎麼都不滿意，你說這三塊錢的東西能有多好，想好的怎麼不進大餐廳吃去……何況，這是我最後一天在這裡做生意了！」陳亮說著，翻好雞蛋，又丟進去一大勺火腿腸。

  「怎麼，你決定了？」唐偉超笑了，又忙道：「別給我放辣椒，這幾天上火！」

  「決定了，我想在『晶谷市場』租個櫃檯，明天就去辦正式手續。」陳亮見菜炒差不多了，就呼呼的往鍋里倒餅條，那架勢恨不得把鍋倒滿。

  「你少放點！當我是豬啊，怎麼能吃那麼多！」唐偉超趕緊阻攔，又說道：「行啊你小子，說干就干，有膽魄！」

  嘩嘩的翻炒幾下，陳亮扭過頭道：「還不是在你的鼓勵下，不然我一個賣炒飯的哪裡有這個膽識！還有……要不是你借我那幾千塊錢……」

  「都是兄弟，說這個幹什麼！」唐偉超搖搖頭，說道：「既然定了，那明天你叫我一聲，我陪你去選櫃檯，位置可是很重要啊！」

  「行，那是自然，我可就靠你了兄弟！」陳亮把炒好的飯倒在飯盒裡，這次要比剛才那份幾乎多出一半來，飯盒根本都裝不下了。

  看著唐偉超蹲在車子一旁開始吃飯，陳亮拉過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汗，問道：「你那工作怎麼樣，還有回去的希望嗎？」

  唐偉超苦笑一聲，這小子，哪壺不開提哪壺，這種事情自己怎麼知道呢。

  本來唐偉超到現在的公司應聘的是產品經理，想著憑藉自己在地方城市三年的經驗，一定沒有問題，事實上他也確實順利通過了人事經理和產品總監的面試，甚至還和產品總監聊的火熱，畢竟他對於業界和市場有著很多非常獨到的見解，很能打動同一行里的人，就在他得到錄用答覆後，以為近一年來霉運終結，應該時來運轉的時候，陰差陽錯，告辭後推開那扇面試辦公室的門，碰到了一個端著咖啡、向身邊美女滿臉陪笑的傢伙，咖啡灑了那人一身，而那個人就是公司的老總。

  在美女面前失了面子的老總睚眥必報，一句「有些毛躁，需要鍛鍊」的話，把第二天就要到產品部工作的唐偉超趕到了外面的櫃檯，而且還是大西洋的四樓，在公司四個市場六個櫃檯裡面，這是人流最少、位置最不好的一處地方，沒辦法，誰讓他一照面就得罪了老總呢，據說要不是產品總監求情，看他確實是個人才，不忍心讓他流失到別的公司去，他就被開了，很可笑，一個還沒正式上班的員工，因為是推開那扇門，而不是拉開，就差點被炒了魷魚。

  細節決定成敗，這一點很重要，唐偉超的悲慘經歷充分提醒大家，這種內外都能打開的門，最好是用來拉，而不是推，雖然說「推拉推拉」推字在前。

  「我才在這櫃檯上班第一天，就是以後能回公司，哪裡能那麼快呢！」唐偉超嘆口氣，自從自己被地方上那點可憐的工資所逼，想著來到燕京這個大城市多掙點錢給老媽看病的他，好像一直都在走霉運。

  他是去年九月來到燕京的，來的時候，母親並不同意，但是為了給她老人家治病，唐偉超還是堅持了自己的決定，這是他二十多年來第一次拂違母親的意思，因為他實在無法忍受她沒錢買藥，病疼發作起來極度痛苦的樣子，每一次看到，他的心都在抽緊，在滴血。

  唐偉超第一份應聘的工作就是一家眾關村的it公司，由於他勤奮的表現，在櫃檯站了一個多星期後，就被調回公司大客戶部任職，三個月的試用期將滿時，公司忽然被稅務部門查封，說是有嚴重的偷稅漏稅行為，可不是，每天都是只收現金，支票都很少要，還不知道怎麼做帳呢，唐偉超連最後一個月的八百底薪都沒拿到，就被迫離開了。

  那時離過年還只有不到一個月，唐偉超本還打算再找工作，可是臨近年根，哪裡還有公司肯隨便招人？根本找不到機會的唐偉超，不得不為了過年回家的路費去了一家所謂的「直銷」公司，當然，他不是做什麼「直銷」，而是做絡主管。

  那公司根本不正規，除了每天派出大量的業務員去校園小區直接推銷各種小商品外，還不斷的在小報上登招聘GG，吸引來大批的無業應聘人員，在他們吹噓每個月可以收入多少多少的誘惑下，很多人都決定留下來，而每個通過面試的人都要交幾十塊錢，之後再被人帶領前去推銷，很多人幹上一兩天發現上當，決定離開，當然要不回那點錢，只好自認倒霉。

  唐偉超有時看不下去，偷偷的勸走了不少人，而他，就只是幫忙組建公司的一個小絡，試圖從上進行產品的宣傳和銷售，這次，他的工資是一千二，不管怎麼說，已經超出了他在地方上的收入。

  在地方上，唐偉超雖然也做的很好，可是畢竟是地方，自己的收入頂天也就拿到一千塊，想要再加，除非是你做老闆，反正是打工的話，基本不可能了，想著在這樣的地方也能拿到如此的薪水，一開始唐偉超還真有幾分興奮。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和上次幾乎一樣的噩運再降臨到唐偉超的頭上，臘月二十一，離公司最後放假還有兩天，工資就要結算的時候，公司再次被警方和工商部門查封，原因是惡意騙取入職費，因為有人被騙後，想想不服氣，一怒之下去報了案。

  完了，又是領不到工資，唐偉超垂頭喪氣的回到住處，一個面積只有六七平米的小平房，屬於一個專門出租便宜房的破舊宿舍區，一個月的租金是二百八十塊，當時，陳亮也住在那裡。

  想想自己來到燕京沒有掙到什麼錢，而且排隊了好幾天，也根本買不到回家的火車票，唐偉超終於放棄了回去過年的想法，打電話請鄰居幫忙照看母親後，孤身一人在這裡準備過一個寂寞清苦的春節。

  陳亮也沒回家，他也買不到火車票。

  二人無事，就老是坐在傳達室里看那個九英寸的破舊黑白電視，然後回屋吹牛瞎侃，再不就是捧著金庸的小說看個通宵，困了就睡，醒了再看，房間裡配的都是上下鋪的床，不管住誰屋裡倒都很方便。

  陳亮就是那時候被唐偉超說動的，雖然每天去炒飯也能掙到生活費，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隨著眾關村最後一片要拆遷的房子即將推平，他們將無處可去，再沒有地方賣炒飯了，那時，代替他們的將是各個市場新建的美食城。

  陳亮去問過，在美食城要一個位置需要多少錢，聽到的答案讓他灰溜溜的回來了，要是有那麼多錢，自己還可能賣炒飯嘛！

  而這個時候，他從唐偉超嘴裡聽到了不少銷售運作的經驗，賣什麼產品有什麼技巧，什麼品牌有什麼樣的內幕，什麼樣的客戶該怎麼樣對待……他很用心的聽，同時又很疑惑，唐偉超不過比自己大那麼一歲，據他自己說不過才幹了三年的it銷售，咋就懂那麼多呢？好像是在這個行當里混了一輩子一樣！

  他卻不知道，唐偉超下了多少功夫，吃了多少苦，受過多少累，流過多少汗，才換來的這些知識和經驗。

  唐偉超雖然謹尊母親的要求，處處不拔尖冒頭，但這並不表示他沒有那個能力，他一直在竭盡所能，最大程度的吸取著各個方面的知識，力爭自己具備最好的水平，如果允許，他可以做到別人無法做到的地步，因為他相信一句話，那就是機會只青睞於有準備的人。

  當高中的時候，一次音樂欣賞課上，老師播放那首《命運交響曲》時，唐偉超聽到那「咚咚」的命運敲門聲，他就忽然明白了什麼，當命運和機遇來敲門的時候，你可曾準備好了，可否控制住自己的命運，可否緊握面前的機遇？

  如果你什麼都沒有準備，眼睜睜的看著機遇離你而去，命運無法改變，以後的日子，你會不會一直遺憾終身？唐偉超不想抱憾，他決心要抓住命運的手，如果那隻手向他伸來的話。

  不過，他更知道，什麼東西都不是白來的，要得到必須要有付出，就像你穿衣服還要抬胳膊一樣，天下沒有那麼容易得到的午餐，錢財如此，知識和經驗也是如此，所以，他一直在近乎瘋狂的學習，掌握所有只要能接觸到的東西，尤其是當他接觸到電腦的時候，更是發現，絡向他打開了一扇前所未有的大門，裡面擁有更豐富和更容易獲得的資源，他如魚得水，全身心的投入了進去，並且沉醉於其中，這也是他最終選擇進入it行業的關鍵原因。

  在唐偉超的影響下，春節過完，陳亮已經暗暗決定，自己要轉行做一個it人，他沒有什麼學歷和文憑，很難進合適的公司，所以，他準備自己干。

  唐偉超對他的想法很支持，並且表示自己會盡力的幫助他，還專門給他買了好幾本硬體方面的籍，之後陳亮就一邊賣炒飯，一邊跟著宿舍區幾個搞絡的傢伙打下手學習，他需要熟悉並精通這些東西，同時還要攢錢租櫃檯。

  春節過後幾天，唐偉超正要繼續找工作，家裡卻傳來了消息，二十多年來辛辛苦苦撫養他長大的母親又一次病倒了，他不得不立即趕回去，不光是因為他是母親唯一的兒子，還因為他早已失去了父親，母親已經是他唯一的親人。

  唐偉超很後悔春節沒能回去，可後悔也沒有用，畢竟火車票的問題不是他能夠解決的，那是牽涉到全國的大事，涉及到某些部門和無數黃牛黨的切身利益，只能埋怨暗罵幾句了事。

  母親的身體漸漸虛弱，三個多月後，懷著不舍的遺憾永遠離開了唐偉超，那幾天，唐偉超哭昏過去好幾次，還是在好心的鄰居照顧下，才沒有出什麼事。

  死者已去，活著的人還要活下去。

  唐偉超勉強收拾心情，整理好家裡的東西，該賣的都賣了，就連房子也沒剩下，錢全交了醫院，母親最後兩個月的醫藥費和住院護理費不是一筆小數目，對收入很少，又沒有單位管報銷的唐家來說，簡直像一座大山一樣的負擔，最後剩下的，只是一些衣物和雜物。

  最後要走的那天，唐偉超一個人在屋子裡靜坐了很久，回憶著過去的點點滴滴，不時湧出一陣淚水，他手裡一直拿著幾張照片，大多是自己母親的，還有一張黑白的已經很是模糊，上面是一個男人，那，是他的父親，從未見過面的父親。

  對於父親，唐偉超一直存在疑惑，按照母親的說法，是已經故去了，但從來不告訴他父親的墓地在哪裡，也從來不帶他去祭拜，他私下裡問過鄰居還有母親從前的工友，但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父親的事，他很懷疑父親是不是真的不在人世了，他總覺得，母親在隱瞞著什麼，可是他怎麼都問不出來，只是這次母親臨終時，終於說了幾句模稜兩可的話，讓唐偉超的心裡隱隱覺得，事情不是那麼簡單。

  相片很久遠了，褪色的都看不清裡面人的面容，唐偉超經常試圖看清楚，可再費勁也沒用，只有在夢裡，他才偶爾看清過父親的臉龐，可是一醒來，卻又什麼都記不起。

  放下照片，他看著手指上的一枚戒指，這是母親留下的，一枚很有些破舊的銀戒指，不值錢，還有些生鏽發暗，母親一直戴著，有點細，唐偉超戴在了小指上，看到它就想起母親了。

  收拾完最後的物品，將用不著的東西寄存到鄰居那裡，唐偉超離開了這個生活了好多年的家，鑰匙也交給了鄰居，買房的人馬上就要裝修，然後才搬進去，他不想看著這個家被別人變成另外的樣子，揣著剩下僅有的幾千塊錢，再次來到了燕京市，這次，他是真的孑身一人了……

  恍惚間，唐偉超又想起了這一段時間的一幕幕，飯盒裡的炒餅不知怎麼就吃完了，連什麼味道都沒品出來。

  又炒了幾份飯的陳亮，看他不聲不響的吃完站起來，卻是一愣，問道：「你眼睛怎麼了，紅紅的？」

  「被你放的辣椒辣的！」唐偉超轉身就走，還扔下一句話：「你是最後一次做生意了，算請客，我不給錢了！」

  「靠，本來我也就沒打算收你的錢！」陳亮不滿的嘟囔一句，忽然醒悟過來：「我剛才沒給你放辣椒啊！」

  遠處，唐偉超顯得有些孤單的身影已經走遠，混進和他一樣普通的人群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