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龍騎的榮光(下)
2024-11-15 04:38:21
作者: 朱邪多聞
正揮舞長劍抵擋攻擊的兩名龍騎兵忽然齊聲悶哼,彎下腰去,對面有個體型高大的巴澤拉爾人趁機舉起沉重的橡木桌,劈頭蓋臉砸下。喬普轉身,一劍將桌子剁成兩塊,桌面尚未落地,切口就燃燒起來。
「怎麼了?」他問兩名隨從,「有偷襲……受傷在腿彎和手肘……」一名龍騎兵支撐起身子,神色痛楚地說。
「抱歉,戴上頭盔,知覺變得很差。」喬普略帶歉意地扶住他的腋窩,四處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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懾於黃金龍騎士的威勢,四周的攻擊者遲疑了,許多雙穿著皮靴的大腳在破碎的桌椅中踩踏著,老闆娘的蘋果派與鮮血混成泥濘,火勢開始變大。
一抹黑影落在約納與錫比之間,東方女人緊緊抿著嘴唇:「我傷了兩個嘍囉,都在鎧甲接縫的地方,但那個金光閃閃的傢伙是個怪物。」
「龍姬姐姐,你要用那招嗎。」錫比緊張地望著她。
「只有這樣了。」龍姬點點頭,「掩護我三分鐘。」她退後兩步,拔出嵌有藍寶石的匕首,合在雙掌中,垂下頭顱,默念著什麼。
「她……她要幹什麼?」約納搖搖頭,忍受著劇烈的頭疼,問。
「你以為她要幹什麼?」錫比瞪了他一眼,「龍姬姐姐是念術士啊。」
「念術士是什麼?……她不是盜賊?」約納的世界觀又一次被顛覆了。
錫比懶得跟沒常識的人搭話,彎弓搭箭,試圖狙擊慢慢前進的龍騎兵,箭一次次準確擊中喬普的要害,又一次次粉碎在附魔鱗甲面前。
喜歡微笑的黃金地行龍騎士顯然有點煩躁了,「打起精神來!」他提醒自己,肩頭的箭傷雖然早已不再滴血,但疼痛無時無刻不再提醒他,對面那群人不僅給他帶來恥辱,更有可能是殺害兩名龍騎士的兇手。
是「左翼解放軍」嗎?喬普皺起眉頭,花了十秒鐘回憶那個活躍在整個西大陸的反抗組織的名字,——大概是吧?以西大陸最北端的解放區埃比尼澤共和國為根據地,在扎維帝國遼闊的領土上東躲西藏,與西大陸之王耶利扎威坦陛下玩著打了就跑的躲避球遊戲。
又一支長箭劃破空氣,喬普伸出左手,準確地將箭身攥在手中,靈氣凝結成的長箭像活物一樣扭曲掙扎,然後砰地一下爆開,化為輕煙與銀色光點。
「有趣,不過我玩夠了。你們幾位,女人、孩子和瘸腿的魔法師,是左翼解放軍的人嗎?」他問。
「是又怎樣?」錫比梗著脖子大叫,細脖子上露出幾根青筋。
「……那是什麼?」約納低聲問。
「鬼知道!」錫比嘴唇不動地快速回答,「你還能來一發那個光炮嗎?龍姬姐姐需要時間。」
「我儘量!」約納閉上眼睛。酒館裡的打鬥聲與**聲逐漸遠去,他的腦海中展開一望無際的遼闊星空。搏動性頭痛像投入水面的小石子,不斷攪動著平靜的星圖,但剛才找到的星際線像條寬闊的河流懸掛在星圖正中,浩瀚的能量在其中奔涌。占星術士學徒將剩餘的精神力全部釋放,忍住劇烈頭痛,啟動鮮血繪製的攻擊星陣,星星點點的游離能量開始按照玄妙的軌跡團團旋轉。
隱約中忽然聽到錫比一聲驚呼,約納睜開眼睛,發現酒館已經成為真正的地獄。
僅半分鐘的時間,喬普揮舞著留下紅色殘影的火系附魔長劍,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走一步,殺一人,一具具殘破屍體沉重地倒在燃燒的碎木中,焦臭的青煙升起,龍騎士的長劍上沒有半點血跡,只有越來越旺盛的魔法火焰。沒有戰鬥能力的無辜者瑟縮在角落,酒館裡站立的人影越來越少,直至最後一名彪悍的戰士頹然倒下。
「可以說了嗎?」喬普逼近,「我的兄弟們在哪裡?」
「還差一分鐘!」錫比抓狂地看一眼身後的龍姬,連珠發箭阻一阻龍騎士的腳步,吼道:「老哥,能射就射呀!」
約納第二次放出灼熱星光。還不夠,太弱了,沒有用,沒有用的。出手的剎那,約納渾身脫力跌坐在地,同時血星陣因為超負荷工作,燃燒了起來。時間太短,能量沒有積蓄完成,現在是白天,能夠捕捉的游離能量有限,自己孱弱的精神力不足以駕馭第二次精確射擊,總之,這將是一次失敗的攻擊,——又一次失敗的攻擊。占星術士學徒的大腦里瞬間閃過悲觀的念頭。
寄託他最後力量的光束只有筷子粗細,呈現溫暖的紅色,且再次失去準頭,從喬普面前兩尺遠的地方斜射入高空。但龍騎士顯然對上一次攻擊心有餘悸,在約納揚手時就停下腳步,等灼熱星光高高打飛之後,抬起頭來望向頭頂的岩壁,彷佛戒備什麼陰謀。
一秒。兩秒。約納和錫比同時祈禱喬普多停一會兒,再停一會兒,時間流逝如此緩慢,以至於龍姬的聲音終於響起的時候,他們覺得已經過了一萬年。
「好了,退後。」黑髮女人睜開眼睛,雙眼黑得像黎明前的夜晚,約納覺得身邊燃燒的木頭忽然像被抽走了熱量,空氣的溫度在迅速下降。
仿佛明白占星術士體力的狼狽,錫比揪起約納脖領帶他躍向門口,躲在龍姬身後。他們背後,是破碎大門處投來的明亮陽光,外面有打鬥的聲音傳來,可他們沒有空關心同伴們的戰況,因為一幕奇妙的戲劇發生在眼前。
約納是土生土長的聖博倫人,他對整個世界的了解僅限於幾本占星術基礎教科書,包括最喜歡讀的《西大陸地理測算》。這些書籍從未提到遙遠的東方是什麼樣子,那裡有哪些國家、哪些民族、有怎樣的風土人情,昨天晚上錫比講的故事,讓他第一次知道南方大陸有個國家叫做吠陀,有種覆滅的宗教叫做佛教;那麼龍姬的故事呢?為了愛情走遍世界的女人,身後藏著怎樣的秘密,他從不知道,——或許,從內心深處抗拒知道,因為了解龍姬,就意味著了解那個讓她割不舍放不下的男人,約納帶著微渺的希望,玩著自欺欺人的把戲。
在此刻,他第一次感到開始了解龍姬,從「念術士」這個神秘的字眼開始。
他從側後方看著這個東方女人的背影,修長的身軀,黑髮中編有幾絲銀線,銀線上綴著銀鈴,銀鈴隨著熱空氣捲起的風叮噹作響,喬普雙手持劍一步步走來,龍姬卻慢慢跪了下去,跪在血與火中,用嬌艷的唇吻匕首柄上湛藍的寶石,深情呼喚著:「吾愛。」
「就是『親愛的』的意思。」錫比插嘴道。
約納分明看到她的雙手緊握著鋒利的刀刃,雙掌割出深邃的傷口,但鮮血沒有滴下,而是在匕首上畫出蛛網樣的軌跡,最終匯流進藍寶石中。藍寶石吸收血液變為深紫色,發出明亮的紫色光芒、冒出淡紫色的迷霧,把殘破的酒館映得迷幻起來。
「搞什麼?」喬普遲疑了一瞬間。
「來。」
龍姬柔媚地呼喚,如同少女倚在窗台、輕喚走過窗沿的戀人。約納的心臟停跳了一拍。
她召喚的戀人出現了,虛空綻開裂口,紫色迷霧中,不屬於這世界的手從虛無中伸出,像撕開薄餅一樣撕開空間,接著是右腳、頭顱、左腳、左手,一個人影以極其彆扭的姿勢從裂口慢慢爬了出來,然後頭顱後仰、四肢下垂,動作詭異地懸在空中。
「吾愛。」龍姬垂下臉龐親吻紫色寶石。
人影在空中微微轉身,揚起雙臂,彷佛要擁抱她入懷,但渾身一顫,手臂與頭顱又垂墜下去,像沒有力氣支撐起軀體。
是的,它沒有力氣支撐起軀體,這是一具骷髏,懸在紫色霧氣中、來自未知世界的慘白男性骷髏——約納的眼睛幾乎要跳出眼眶——骷髏粗壯的骨骼布滿傷痕,傷口露出金屬一樣的銀白色光澤,漆黑眼窩裡燃燒著微弱的紫火,頸、肘、腕、膝、踝、頭、臂、手、腿、腳每個部位和關節都有隱約可見的紫色細線連接,線的上端消失在迷霧中,——超過五十條紫線將骷髏懸掛在空中。
「裝神弄鬼。」喬普低聲道,長劍在右手中靈巧地轉了個圈兒,紫霧遇到附魔長劍上的火焰,噼噼啪啪冒出小小的火星。腳下一響,龍騎士踢到一隻破損的錫酒壺,喬普用腳尖將酒壺挑起來,抬腳踢向怪異的骷髏。
骷髏用不協調的動作抬起右手,抽出自己的一根肋骨做劍,將酒壺斬得粉碎。約納看到跪坐在地的龍姬雙手十根手指末梢連著密密麻麻的血線,嵌有紫寶石的匕首懸浮在空中,隨著手指牽線跳動,將動作指令傳導至未知的時空。
「木、木偶!是牽線木偶!」約納終於想起童年時馬戲團里看到的古老雜耍。
「低聲!親愛的老哥,木偶這個詞會讓龍姬姐姐發狂的。」錫比連忙捂住他的嘴,「這是她的靈魂傀儡,她異界的伴侶,她終身的守護神。這裡頭的故事回頭再講,別亂說話就對啦!」
「當我擊碎這堆骨頭的時候,就是你們招供的時候,女士們。」面對空中扭曲的高大骷髏,喬普反而笑了起來,他回頭看看兩名負傷的龍騎兵,士兵們正在尋找傷而未死的酒館顧客逼問情報,「別離我太近,好嗎?」龍騎士善意地提醒,接著用劍柄敲敲自己的頭盔,「認真打一場吧。」
「你的龍呢?騎士大人!」錫比探出頭來不懷好意地吼道。
「讓可憐的小傢伙好好睡個覺吧,它最近有些超重,怕走路呢。」喬普和善地回答,毫無徵兆地猛蹬地面開始衝鋒,雙手握劍,劍刃在地面劃出一長串刺眼的火星,忽然沖天而起,自下而上斬向骷髏。
骷髏的上半身像折斷一樣俯下,右手骨劍與龍騎士的劍正面相撞,脆響中赤焰和紫煙四散,兩把劍都沒有折斷。
喬普哼了一聲,踏步換手,左手挽出漂亮的劍花,顯然骷髏——或它的操作者沒辦法應付身經百戰的龍騎士的劍法,附魔長劍連續三次刺中骷髏的手臂和胸部,帶走一片片金屬光澤的骨屑,留下焦黑的印痕。
從約納的角度看不到龍姬的表情,只看到她纖細的手指像彈琴一樣撥弄血線,骷髏伸出左手,拔出右側肋骨,雙劍交叉擋開喬普的進襲,接著像陀螺一樣猛烈地旋轉起來。
龍騎士收縮身體,用劍顎擋住骨劍的一連串攻擊,退後兩步,用勁挑起一張桌子。骷髏雙劍交錯將桌子劈成四塊,喬普已高高躍起在空中,大喝一聲,劍刃上的魔法火焰猛烈增長,劈出一道長達三尺的致命彩虹。
骷髏以人類不可能完成的動作將頭顱和胸部縮向裡面,團成一個帶著鋒利骨刺的圓球,閃過劍鋒,又花朵綻放一樣展開身體,抱向敵人,每一根肋骨都凸出向外,閃著令人膽寒的冷光。
喬普空中翻身頭下腳上,從腋窩裡探出劍刃,輕輕點在骷髏的鎖骨,借微弱的反衝力避開死亡擒抱,翻滾落地,馬上彈起來砍向骷髏的脛骨,骷髏的雙腿如同大步奔跑一樣左右揚起,上半身從兩腿之間跌垮下來,向龍騎士頭頂砸去;龍騎士只有蹲伏下去橫劍硬抗這一擊,嘭的一聲悶響,喬普腳下飛揚起煙塵,半跪在地,比鋼鐵還沉重的骷髏將龍騎士驕傲的脊樑壓彎了。喬普奮力頂開骷髏,彈退幾步,彎腰咳嗽起來。
「耶!」錫比興奮地跳起來。
喬普在頭盔里悶聲悶氣地咳嗽著,一邊用左手指指天花板。約納與錫比隨他的視線看去,發現岩洞頂部深深釘著一截銀白色的金屬。這時,恢復懸吊姿勢的骷髏忽然一顫,頭部失去力量,咔嚓一聲向後仰去,像個累贅的面口袋一樣掛在背上。紫色迷霧裡約納勉強能看到,有兩根紫絲線被切斷,飄蕩在微風中。
「那是什麼?」錫比一跺腳。
「我想……是他吃蘋果派時使用的叉子,被你削斷的那柄。」約納回答。
「見他媽鬼的怪物!」錫比大叫道。
「沒有看起來那麼難呢。」喬普伸手摘掉頭盔,抹去嘴角的血跡,用灰眼睛盯著三個人和一具無頭的骨骼,微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