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3】
2024-11-14 09:47:55
作者: 一隻大閘蟹
「大將軍,大周的兵馬已順利過了獅門渡五座關城,這次傅彥澈帶兵急進,按大軍行進速度,應該不出兩日就會到皇城腳下。」
穆遙一身灰袍銀甲,恭敬站在房內輕聲跟大將軍回稟消息,說到這裡等了等,沒聽見大將軍的任何吩咐與反應,緩緩抬頭,看著床榻上的夫人,還有大將軍渾身的漠然冷寂,想到現在解藥毀了,只能眼睜睜等著夫人毒發,她心裡也很不是滋味,可大周與鏡楚仍是敵對兩國,現在兩軍即將在真國皇城交鋒,要怎樣面對她必須得問過大將軍的意思,猶豫一陣,再度輕聲問道:「大將軍…?」
「真國聖上現在怎麼樣?」
稍顯空洞的問話,穆遙微低頭回道:「因為前陣子羽公主回來,真國聖上的病情稍有好轉,昨日聽到獅門渡的戰報和蘇太子已逝的消息後,又再度暈厥昏迷了,依屬下看,不容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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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兵帶淳于獻派來的人重新布置皇城外的守城陣法,另外,維持真國聖上起居飲食照舊,找回宮中從前為他診治的太醫從旁看護他,切莫怠慢。」兵臨城下,真國大勢已去,這是他最後能為真國聖上做得一點事了。
「是。」穆遙應聲,抿了抿嘴,默默退下去了。
房門打開,晌午的暖陽透過門縫迎進來,清風微涼,穆遙出現離開,他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過她蒼白的睡顏,低眉看著她的小手,捂了這麼久仍是沒有回暖多少,總是暖一陣,過一會兒又變得更冷,清晰刺骨的提醒他她在一點點的虛弱,一點點的離開。
他偏頭,坐靠在床欄上默默的看她,「記不記得我帶你去見父親的時候?」
她沒有醒,他的聲音慢的猶如回憶,在偌大的房間內,空洞幽離的獨自迴響著,「你第一次見他,就與他在御花園裡打馬吊,如此出格,父親卻很喜歡你,後來有幾次他急匆匆召我過去,本以為是什麼要緊事,到了才知道,他在為我們未來的孩子選名字,男孩的女孩的都起著備好了,」嘴邊漫起一點笑意,眼角卻有些晶瑩,眸底滑過幾絲無可奈何的寵溺,「可那時,你還沒答應要跟我。」
說到這時他頓了頓,凝固成傷的悲涼落寞如影隨形,「你來我身邊後,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永遠失去你,那時到底發生過什麼,你從不與我說,我也不能明白,為什麼你明明不舍離開,卻還偏要毀掉解藥。」
他緊握她的手,眼底的迷惘哀傷逐漸逐漸的沉澱,仿佛有什麼堅定的東西早已存在,現在,已經變得更加義無反顧,「沈青蘿,你要真的執著尋死,我便依你。」
我依你。
沈青睡得迷迷糊糊,隱隱聽到將軍在她耳邊說了什麼,可一直沒有聽清楚,聽到最後的時候,心頭莫名緊緊痛了一下,這一下把她驀地痛醒了,手指微動,睫毛跳的有些慌張,明明醒了想到將軍應該還在生氣,又不敢睜開眼睛了。
只從氣息就察覺到她已經醒了,夏侯湛等了一陣,清冷的聲音在房裡響起,「醒了還不願起來嗎?」
她睜開眼,正對上將軍凝眸相望的漆黑眸子,隱約有些漠然,在心裡悶悶的嘆氣,果然,還在生氣…
在將軍的幫忙下緩緩坐起身,只是昨晚吹了一下麒麟骨笛,身體竟然差了這麼多,好像很久沒吃飯一樣,沈青在心裡暗暗驚訝,坐好後,抬眸看著將軍,抿了抿嘴,小心翼翼的確認,「將軍,你還在生氣嗎?」
「我生氣又怎麼樣,你還不是一意孤行了。」
沈青被將軍說的默默低頭,有些委屈的樣子,在心裡無可奈何的嘆氣嘆氣再嘆氣,夏侯湛見她這個樣子,心裡隱隱作痛,他知道自己的語氣太沖了,即便已經有所決定,他還是無法隱藏氣她恨她的心情,可現在生氣怨恨又有什麼用,他們現在所剩下的時間那麼少,難道還要在鬥氣中生離死別嗎?
夏侯湛起身,從床邊拉過芸溪早早拿來的輕裘披在她肩上,「外面比屋裡暖和,我抱你去外面坐著,曬曬太陽。」她欣然點頭,他俯身抱起她,過輕的重量讓他再度皺眉,心也再度沉了沉。
兩人過了玉石小溪,去到一處與玉遲宮的菱角北舵十分相像的賞雲台,將軍抱她做到玉石凳上,沈青小驚訝的打量了一圈,與菱角北舵的大氣磅礴不同,這看風景的賞雲台更顯別致秀美,玉欄杆外頭就是浮在腳下的漫漫雲海,有種站在天宮上的感覺。
沈青轉頭看到將軍一身單薄的玄黑,又看了看自己,鬱悶的笑道:「將軍,跟你一比,我感覺自己現在就是一隻熊。」六七月的太陽,熱的讓人慵懶犯困,可她在大太陽底下披著輕裘卻還覺得有些冷,她本是想說些話逗依然沉著臉的將軍笑笑的,可好像沒什麼作用,沈青扁了扁嘴,想到什麼似的又連忙問道:「羽公主現在怎麼樣了?」
「高靖已經為她診治了,受的幾處輕傷沒什麼大礙,只是因她哥哥離開而難過情緒一時很難恢復過來,」夏侯湛低眉淡淡道:「有雲直陪著她,你不用擔心。」
沈青點頭,想到蘇裕舟的死和真國現在面臨的情況,讓現在身懷六甲的蘇羽遇上這麼多突如其來的事,肯定是很難接受的,「孕婦的情緒最重要了,很容易影響到肚子裡的寶寶的,唔,一會兒我也去看看她。」
「到現在你還有力氣為別人的事著想。」
沈青微愣,「那關係到孩子,也是一條人命嘛…」
「青蘿,」夏侯湛驀然打斷她的話,神情動容,卻又像在隱忍某些激烈的情緒,「高靖告訴你,現在離毒發的時間,只剩下三天了。」他聽到高靖告訴他這個事實的時候,不知費了多少氣力才讓自己冷靜下來,三天,即便現在天下動亂,他派出再多的人馬尋找紫粟草,尋找解藥,她也已經沒時間等了。
沈青怔了一下,詫異麒麟骨笛的反侵威力真的這麼厲害,她以為只會加快一天毒發的時間,沒想到現在,她只剩下三天可活了。
「你答應我要陪我一輩子,答應我會好好活下去,其實都是騙我的,你一早就有了打算,執意毀了解藥,就是不想活下去,」夏侯湛目光深深地凝視著她,心頭的鈍痛一刻也不能停下,「那時你騙我喝忘情藥,說你做了不聽話的事,要等到我們七老八十、白髮蒼蒼再告訴我,可沈青蘿,這次我們都等不到那個時候了,你還要繼續瞞下去嗎?」
沈青感受到將軍的強烈的難過情緒,悶聲撲進他懷裡,埋首伏在他的胸口,任由眼眶裡的淚水隱隱打轉,「對不起,對不起,」是啊,他們等不到那個時候了,不能白頭偕老了,既然她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活了,還有什麼事是不能說的?她輕柔的娓娓出聲,將從前那些想說的事,一點點的說出來,「其實我有好多事瞞著你,其實…我不是沈青蘿,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前世我死了,附在沈青蘿的身體裡,所以那時在將軍府醒來,我會那麼不適應。」
夏侯湛沒有懷疑,只是輕輕蹙眉,想到他們初見時的狀況,才恍然明白她當時把劍的真正原因,許多時候他也懷疑過,身邊的青蘿怎會是在沈家被大娘長姐虐待的女孩子,只是他要她,不管她曾經是誰,他都不在乎。
「我來的突然,現在去的突然也就不意外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尋死,我很想繼續活下去,想和你一輩子在一起,我沒有騙你,你知道的,我既怕死又怕痛…」
「如果真的怕死怕痛,為什麼連眉頭都不眨一下就毀了解藥。」
沈青頓了頓,「因為,我們在一起總會遇到危險,我總是看你為我受傷,鏡周之戰的那次你傷的那麼重,躺在軍營的床榻上高燒不退,七天七夜沒有知覺,我真的很害怕你會醒不過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連累你的。」眼眶裡的淚珠已經不自覺流出來了,從前的一幕幕危險,還有鏡周之戰時他受到的傷害,那些,她永遠都不願再看到。
夏侯湛鬆開懷抱,握著她的肩膀看她,「那些都是意外,沈青蘿,難道就因為這樣,你就選擇離開我嗎!?」
沈青知道將軍肯定不會接受這樣的答案的,默了默又繼續道:「將軍,其實想一想,到最後我們都會死的,不管是現在,還是再過七八十年,我開心會在這一世遇見你,我這一生兩世,能遇見你是最好的事;我遺憾我們不能有許多時間在一起,我不能為你生一個孩子,白頭偕老;而現在,我慶幸不是看著你先離開,」再一次的話,她的無法承受那種痛苦,「將軍,你能不能答應我,如果我真的走了,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我好好活下去,然後再遇見別的女人,愛上她,跟她一起生活,跟她生許多孩子,然後徹徹底底的把你忘了,這就是你希望的?」
他和別的女人?只是聽他這樣說,沈青心裡就止不住痛徹心扉的痛,這樣的細節她真的很難一下接受,眼裡含著難過的水霧,卻仍同意的輕輕點頭。
「好,」夏侯湛沉緩出聲,將她擁進懷裡,用盡全身力氣抱緊她,「沈青蘿,我依你。」
不會有那樣的好好活著,
沈青蘿,我再愛不上別人了,
你要死 ,我便依你,你去到哪,我便跟到哪,不管是天上人間,還是陰曹地府。
只是沈青沒有理解他的意思,以為他答應了,欣喜和隱隱難過的情緒千迴百轉仍是一同涌到心口,生生割出痛苦,眼淚早已流的不能自己了……
*
日頭滑到西出口的時候,沈青才驚覺自己剛才哭著哭著又睡著了,也許是吃的太少,續存的體力也太少,只剩最後的三天可以活,卻還這樣軟綿綿病怏怏的,不能像從前設想的,在臨死之前把想干該幹的事情都辦了。
將軍陪她在賞雲台坐了一個下午,回去後,芸溪淚嗒嗒的為她送來一碗藥,沈青好介意喝這個東西,她都已經臨死前了,紫衣兄竟然還吩咐芸溪準時準點的折磨她,不過,想來好像還欠著紫衣兄很大一個人情債沒還的,也還沒幫他找到老婆,只能默默的喝幾口當間接又間接的補償。
原以為喝了藥會精神點,想著已經睡了一天一夜,晚上就不睡了,多纏著將軍說說話聊聊天也好,可一入夜又被排山倒海的困意捲走了,可她睡得很不踏實,將軍總是在身旁斷斷續續的與她說話,她聽不清將軍說了什麼,只是他要聽到她應聲才肯放她繼續眯一會兒,該是怕她這樣昏昏沉沉的睡著,會連最後三天活命的時間都沒有。
這念頭,是第二天上午時,她才反應過來的,她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了,倒數第二天。
今天仍是好天氣,早晨的太陽不大,將軍不讓她去看蘇羽,她就執意來了賞雲台,能出房門就好,當是讓自己透透氣。
「不要東張西望,」夏侯湛蹙眉看著她,手裡舉著一勺清滑的香粥,大家長似的說道:「吃飯要專心。」
她輕笑著轉回頭看他,正想說什麼,卻看將軍頭頂上晃晃悠悠的飄來許多白花花的東西,落到他們的頭髮上,肩膀上,夏侯湛停下手裡的動作,也跟著看了一下,
沈青仰頭看著尋了一圈,才發現是從賞雲台一旁的大樹上飄下來的,不知是什麼花,雪白的一小片一小片,像雪花一樣,搖曳著盈盈飄落,等再去看將軍的時候,發覺彼此的頭上已經鋪了不少花瓣了。
夏侯湛伸手想把她髮髻上的花瓣拿下來,沈青卻默默避開了,帶著幾分愉悅的欣喜,「將軍,你看,我們這樣,是不是也可以算攜手白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