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一石二鳥

  若桐接到父親的電話時剛剛從午睡中醒過來。

  「若桐。」龍青山的臉色凝重，努力控制著激動的情緒。

  「爸，什麼事？」若桐的精神還緩不過來，並未察覺到父親的異樣。

  「你讓我幫你調查的事，」龍青山擰著發痛的太陽穴，沉重地說：「結果已經出來了。」

  若桐殘存的睡意立即煙消雲散。「是嗎？」此時此刻，她害怕聽到答案。

  「你今天回家一趟，我有話要對你說。」龍青山提出要求。

  「好。」若桐的聲音很輕很輕。

  

  父親還是第一次用這種沉重的語氣對她說話。想到某個結果，她心亂如鼓，手中的手機也險些滑了手，差點掉落在地上。

  她坐在梳妝檯面前，看著鏡中那個臉色蒼白的自己，想努力笑，嘴角的肌肉卻像僵硬了一般，扯不出半絲笑意。其實人最悲哀的不是無知，而是即使知道結果卻沒有勇氣面對。

  接近父親下班的時候，若桐才坐公交車回家。她前腳踏進家門，父親後腳也跟著進來。

  她發現，父親正在用一種極度難以理解，複雜的神情凝視著她。這樣的表情，若桐只在父親的臉上看到過一次，那是七年前替母親處理完後事之後，父女倆默默無言地回家，在車上，在家裡，父親一直都用這樣的表情看著自己。

  「吃飯。」龍青山垂下眼帘，掩去其中複雜的暗涌，輕聲催促女兒。

  若桐看到父親的背影，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幾十歲。她的心中湧起無限傷悲。

  母親去世後，她從未對父親有過這種感覺。她一直覺得自己是憎恨父親的。但此時此刻，他那落寞的背影，竟然推翻了她心中對他所有的憎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已經為人母，所以終於開始懂得父母的艱辛。

  吃飯的時候，龍青山顯得沉默寡言。

  若桐同樣默不作聲。

  江竹芳也是個極其懂得察言觀色的人，她看得出來，他們父女倆的心情不好，於是作勢讓天天也閉上嘴巴。

  結果，整個飯桌的氣氛沉默而凝重，就連保姆亦變得小心翼翼。

  吃完飯後，龍青山和若桐一起回書房，關上門，再次面對面地坐在一起。

  龍青山的黑眸，仍然複雜得讓人看不透思緒。半晌後，他才緩緩地開口：「若桐，我不知道將你嫁進敖家是不是一個錯誤。」他的神情顯得寥落，這句話不知是講給若桐聽的，還是在自言自語。

  他承認他很貪財，但他還沒到那種為了錢可以犧牲女兒性命的地步。若桐嫁進敖家，在敖家舉步維艱，甚至被敖仲明視為非拔不可的眼中盯，雖說不是他一手造成的，但他曾經也努力從中推波助瀾。敖睿的財富，令他財迷心竅，罔顧一切，一心將她推給敖睿，從未問過她的意思，從未考慮過她的立場，甚至她結了婚，他也從未主動打電話問過她在敖家過得好不好。

  如果不是若桐性命堪憂，他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有這樣的覺悟。

  若桐突然明白了，父親這是在內疚。「這是我自願的。」這是她的決定，與父親無關，所以在這件事情上，她從未怨恨過父親。

  然而，女兒越這麼說，龍青山的心裡卻愧疚。「你知不知道上次是誰派人來對付你？」他有些惱怒，他寧願她恨自己。

  若桐抬起如雲霧一般憂傷的眸子與父親對視。「在你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就已經猜到結果了。」這幾個小時以來，她從不安，悲哀，到慢慢地選擇接受，所以此時此刻，她的情緒異常地平靜。

  父親打電話給她的時候，情緒為什麼這麼沉重？這說明想暗中對付她的那個人，能力一定遠遠超越父親，所以父親不敢出面。

  在她得罪的名單人選中，不把父親放在眼裡的，只有敖仲明。

  只有他……

  敖仲明有權有勢，即使父親去找他大吵一頓，也沒有一絲用處。敖仲明不會因此就放棄除掉她這個眼中盯的念頭，相反，這只會增加她的危機，亦會為她和敖睿的婚姻帶來艱難的考驗。

  即使這樣的事實令人難以接受，但面對敖仲明那樣的人，有誰敢以卵擊石？

  龍青山有些意外聽到女兒的答案，他一直以為這個女兒只是有些小聰明，卻沒想到，她年紀輕輕就能看透很多複雜事情背後的真相。可能就是因為她太過鋒芒畢露，所以得罪了不少人。

  他都調查過，視她為眼中釘的人，不止敖仲明一個。

  是他這個做父親的，忽略了對女兒的關心。

  龍青山的臉上露出內疚，焦急，無奈，痛苦的神色。「那你打算怎麼辦？」

  若桐的嘴角扯開一抹苦澀的笑容。「我不會告訴阿睿的。」語氣非常堅定。

  「你瘋了嗎？你根本沒有能力保護你自己和孩子。」龍青山氣得差點就想拍桌子。他怎麼會生了這樣一個笨女兒？

  若桐的神色如一潭死水一樣平靜無波。「我會找阿睿的父親談談。」

  「你以為有用嗎？敖仲明恨透了你和你肚子裡的孩子，你以為你的三言兩語就能打動他讓他放過你們母子嗎？這是不可能的事，而且，他一定會謀劃下一步的計劃，不將你除掉，他絕對不會善罷甘休。」龍青山憤憤地說道。

  敖氏能發展到今天富可敵國的地步，不可能只靠善心和信用。在商場上，講究的是謀略，用的是手段。敖仲明和敖睿在對付敵人的時候，都一樣地心狠手辣，即使敵人倒地了，也不可能讓他們有一絲喘息的機會。

  只是，龍青山萬萬沒有想到，敖仲明用來對付敵人的手段，竟然用在他唯一的女兒身上。

  敖仲明對黑蛇隱瞞了若桐懷孕的事實，就是希望黑蛇幫他處理這個眼中釘的時候，不要因為她是孕婦就對她手下留情。甚至還要求黑蛇為他拍下若桐被人強暴的證據，為的就是一石二鳥，不但除去她肚子裡的種，而且順理成章地將她踢出敖家的大門。對待一個孕婦，他都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心慈手軟，這足以說明，他有多麼地心狠手辣。

  「這我也知道，所以我一定會小心的。」此時此刻，悲哀代替了若桐心中的不安和恐懼。

  悲哀的是，她有很多的牽絆，她也沒有辦法做到像敖仲明那樣的心狠手辣。所以，她只能處於任人宰割的劣勢。這就是上天對她當初任性行為的懲罰嗎？

  「龍若桐，看來我不提醒你，你永遠不會知道人心有多麼險惡。只要一個人想害你，即使在你睡覺的時候，也不會放棄捅你一刀的機會。除不掉你肚子的孩子，敖仲明會一併把你做掉。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處境有多麼地危險？你這是任性的選擇，你這是在拿自己的命開玩笑。」龍青山氣鼓鼓地瞪著對面看起來平靜如水，無喜無悲的女兒，憤怒的聲音，如雷鳴轟動。

  即使他現在後悔過去不顧一切將女兒推向敖睿的行為，亦於事無補了。如今若桐不但懷了敖睿的孩子，而且對敖睿死心塌地，罔顧自己的生命危險亦要保護敖睿與其父親的父子關係。但是，她的善良，能換得她的平安嗎？她的孩子，能夠因為她的善良，而逃過被人追殺的命運嗎？不，這個世界，總是不公平的。

  他曾經答應過陸茵曼要好好地照顧這個女兒，但是在這些年來，他不但沒有盡到做一個父親的責任，而且還將她推向深淵，推向死亡的道路。

  他突然好害怕，害怕自己會失去這個唯一的女兒。

  他發現自己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指尖已經泛白，一波又一波無奈的痛苦以及深深的恐懼，取代了他原先的憤怒。

  若桐垂下眼帘，默默地承受著父親的責罵。要她在敖睿面前拆穿敖仲明陰毒的計謀，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到。這不但會惡化敖睿父子之間的關係，而且還會使敖仲明更加痛恨她。

  「你知不知道你媽媽臨走前跟我說了些什麼，她說無論如何都要我好好地照顧你，絕對不能讓你有事，難道你就用這樣的方式去回報一個愛你的媽媽？」龍青山自知自己無力勸告女兒，於是搬出女兒最疼愛的人——陸茵曼，希望藉此影響她。「如果你連命都沒有了，你對敖睿的愛情，還有意義嗎？敖睿是何等聰明的人，你能瞞他一輩子嗎？他們父子翻臉是遲早的事。你的仁義道德，在敖仲明面前一文不值。你的犧牲根本沒有任何價值，你到底明不明白這些？」

  突然，一陣噁心的感覺湧上若桐的胸口，她的胃部不停地翻攪，胃中的食物就要從嘴裡吐出，她掩住嘴巴，匆匆從椅子上起身，奔出書房一路小跑來到衛生間。

  她蹲下身，開始了劇烈的嘔吐，直到胃空了，直至下身已經發麻的時候，她才漸漸地緩過來。鏡中的自己，面無血色，滿臉憔悴。

  媽媽，你會同意我這麼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