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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不如歸去

2024-11-04 00:14:34 作者: 驍騎校

  陳子錕讓司機靠路邊停車。饒有興趣的看著胡半仙被一幫學生娃娃推來搡去。上知天文下曉地理。識文斷字神機妙算的堂堂半仙竟然落得如此田地。可見他這半仙的金字招牌也不咋地啊。

  劉婷察言觀色。道:「這位是不是你曾經提過的胡半仙。」

  陳子錕點點頭:「是他。說起來我們都認識快四十年了。也算老交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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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婷憂慮道:「現在正嚴打封建迷信。他若是被這幫小朋友扭送派出所。少不得要勞教幾年。我們幫不幫他。」

  陳子錕含笑點點頭。

  劉婷道:「小李。你去處理一下。」

  小李是陳子錕的司機。很乾練機靈的一個小伙子。當即下車走過去。和氣問道:「怎麼回事。」

  少先隊員們抬眼一看。這個叔叔穿著軍裝。濃眉大眼的。肯定是好人。便七嘴八舌道:「叔叔。我們抓到一個反革命。整天在這宣揚封建迷信思想。正要送他去派出所呢。」

  小李道:「正好叔叔要去公安局。不如就交給我吧。」

  孩子們對視一眼。為首的是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繫著綢子質地的紅領巾。胳膊上是兩道槓。她看了看停在路邊的汽車。這位叔叔就是從車上下來的。這年頭能配小臥車的都是國家機關或者部隊的高級幹部。絕對信得過的人。

  「叔叔。那就麻煩您了。」兩道槓鄭重其事的將已經被麻繩栓上的胡半仙交給了小李。

  小李很會演戲。按住胡半仙的腦袋喝道:「老實點。」

  胡半仙低著頭朝前走。小李在後面押送。一前一後走回馬路邊。鑽進汽車。

  「陳委員。別來無恙啊。您這是從哪兒打靶回來的。」胡半仙似乎早有預料。呵呵笑問。

  劉婷奇道:「你怎麼知道我們去打靶的。」心中更是驚訝萬分。陳子錕的日程安排並不是公開的。此番前往白城只有國防委員會辦公廳知道。他一個街頭算命、窮困潦倒的傢伙怎麼能知道。難不成真有點本事。

  胡半仙聳聳鼻子:「聞到的。陳委員身上一股硝煙味。但卻沒有血腥氣。必然是去打靶練槍了。」

  劉婷心道這人鼻子倒比狗還靈。從白城武器試驗基地坐火車回來也要兩三日。身上的硝煙味早散了。他還能聞出來。當真了得。

  「胡半仙你這日子過的清苦啊。」陳子錕打量一番。胡半仙穿的是布滿補丁的舊棉袍。髒兮兮的瓜皮帽邊沿一圈白花花汗鹼。手指烏黑。指甲縫裡藏污納垢。面頰清瘦。唯有兩眼依然清澈。

  小李發動了汽車。

  「敬禮。」兩道槓脆生生一聲喊。少先隊員們刷的舉起右手行隊禮。目送汽車遠去。

  汽車是陳子錕從江東帶來的奔馳車。封閉性很好。胡半仙身上一股濃郁的味道散發出來。多日沒洗澡的酸臭與腋下狐臭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

  劉婷不動聲色降下了車窗。胡半仙卻若無其事的伸手進懷裡逮起了虱子。

  陳子錕道:「半仙。去哪兒。我送你。」

  胡半仙道:「沒家沒院。沒地方可去嘍。」

  陳子錕道:「那你這些年怎麼活過來的。」

  胡半仙道:「睡火車站、橋洞、公園。瞅見機會就給老頭老太太算個命測個字。新社會了。我這一套坑蒙拐騙的玩意兒不吃香了。」

  陳子錕道:「劉秘書。帶錢了麼。」

  胡半仙一擺手:「謝了。我胡某人做事有原則。從來不白拿人錢財。再說我不缺錢。」

  說著摘下瓜皮帽。露出亂蓬蓬油污不堪黏在一起的頭髮。帽殼裡墊著幾張大面額鈔票。居然是中央銀行一九四九年發行的金圓券。上面是蔣介石的頭像。還有壹佰萬圓的字樣。

  陳子錕哭笑不得。道:「你要是活不下去。我送你到福利院。」

  胡半仙道:「別介。我不喜歡那地兒。你要是真可憐我就請我吃頓飯。」

  陳子錕道:「好。回家。我請你吃飯洗澡。」

  回到西長安街昔日的姚公館。今天的陳子錕家。劉婷安排小李去飯館定了一桌酒菜。等送菜的時間。先讓胡半仙洗個澡。

  小洋樓里有獨立的浴室。浴缸淋浴頭俱全。鍋爐房供水。二十四小時熱水不斷。雪白的毛巾。噴香的胰子。胡半仙把髒衣服扒了。先放了一池子滾水。把身上的陳年老灰泡軟了。然後拿絲瓜囊猛搓。一條條粗大的污垢落在地上。觸目驚心。洗了四十分鐘。愣是將一塊新香皂洗的只有指甲蓋大。

  換下來的衣服是不能再穿了。小李開車出去買了一套中山裝。連同襯衣皮鞋。胡半仙穿上新衣服。走出浴室。煥然一新。和剛才那個齷齪猥瑣的算命先生簡直判若兩人。

  陳子錕道:「半仙風采依然啊。我估摸著你該有六十歲了吧。看起來還像四十多的人。真是駐顏有術。是不是有什麼仙法。不妨賜教一二。」

  胡半仙笑道:「我是道家出身。這些都是小菜一碟。就怕你不敢學。」

  陳子錕道:「有何不敢學。」

  胡半仙道:「一年不洗澡。你能做到的話。我就教你。」

  陳子錕呵呵一笑。不再提及此事。

  正好酒菜送到。 全是雞鴨魚肉的硬菜。還有半斤餃子。一瓶二鍋頭。

  胡半仙雙管齊下。左右開工。嫌筷子不過癮。乾脆下手抓。一手拿著雞腿。一手端著酒杯。滋溜滋溜的喝著二鍋頭。啃著雞腿。時不時撈一個餃子囫圇吞下。咂咂嘴道:「要是能來點東來順的羊肉。全聚德的烤鴨。小腸陳的滷煮就美了。」

  陳子錕道:「你想吃的話。晚上我請。」

  胡半仙打了個飽嗝。用油手擦擦嘴:「人生豈能盡善盡美。要留些餘地才好。我飽了。」

  再看桌上。風捲殘雲一般。基本上沒剩下什麼。

  胡半仙道:「陳委員你是個好人。我不白吃你的這頓飯。這樣吧。我免費送你一句話。將來你會用到。」

  陳子錕道:「願聞其詳。」

  胡半仙搖頭晃腦道:「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雌從繞林間。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

  說完這段沒頭沒腦的話。半仙長笑著大搖大擺出了陳家。揚長而去。再不回頭。

  劉婷一手掩鼻。另一手兩根手指提著胡半仙的舊衣服走過來說道:「你這位半仙朋友的舊衣服味道太沖了。布料也糟了。扔了吧。咦。他人呢。」

  陳子錕道:「走了。留下一句話報答咱們。」

  劉婷驚訝:「什麼話。抵得上一頓飽飯一個熱水澡。」

  陳子錕將那段話複述了一遍。

  劉婷道:「這不是李白的《蜀道難》里的詩句麼。」

  陳子錕道:「還是你博聞強記。那麼這句詩有什麼意思。」

  劉婷道:「沒什麼具體的意思。情景渲染而已。不過我讀大學的時候曾經參加過燈謎會。有一個字謎的謎底就是李白這首詩中的一句。又聞子規啼夜月。」

  陳子錕道:「謎面是什麼。」

  劉婷道:「不如歸去。子規就是布穀鳥。布穀鳥的叫聲諧音就是不如歸去。」

  陳子錕陷入沉思:「蜀道難。不如歸去。半仙這話有深意啊。不過我現在還不能歸去。」

  劉婷道:「好好的歸哪兒去。退休回江東麼。我看這位半仙大爺就是個騙子。」

  陳子錕一笑置之。指著地上依然散發著汗酸和狐臭的破衣服道:「丟了吧。」

  勤務員匆匆進來。手拿電報導:「江東加急電報。」

  陳子錕心中一震。道:「念。」

  勤務員卻道:「首長。電報是給劉秘書的。」

  劉婷接了電報拆開一看。只有五個字。父病危。速歸。

  ……

  北泰軍分區家屬院。劉驍勇正在看報紙。報紙上說蘇共中央召開第二十次代表大會。赫魯雪夫發表秘密報告。全面否定和批判前領袖史達林。這份報告被美國特務獲取。公諸於眾。引起了社會主義國家的動盪。

  「赫魯雪夫這是在亂來。」劉驍勇憤怒的將報紙丟在茶几上。身為一個老黨員。當然明白這裡面包含的問題。否定史達林。就是否定蘇共。就是製造不穩定。就是乾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當然劉驍勇也就是在自己家裡發發牢騷。政治上的話題在外面是不好亂說的。他遞交了轉業申請書之後。上面已經批准了。大體方向也定了。分配到江北地區糧食局當局長。

  軍分區副司令只當個局長。似乎有些偏低。但劉驍勇很滿足。自從十八歲進江東陸軍官校以來。他已經穿了二十二年的軍裝。穿夠了。

  解放後。劉驍勇終於結了婚。找了個衛生隊的女幹部。生了一對兒女。日子幸福的很。即便自己轉業。妻子還在部隊。軍分區的宿舍照樣能住。也損失不了什麼。但最重要的是。劉驍勇感覺自己在軍隊已經沒有前途了。只能當一輩子的副職。其實他今年才不過四十一歲。

  外面一陣自行車鈴聲。軍郵員喊道:「劉副司令。您的電報。」

  劉驍勇親自出門接了電報。打開看了一眼。回到屋裡對妻子說:「你去請個假。收拾行李帶孩子回省城。」

  「什麼事。這麼急。」

  「父親病危了。」

  妻子立刻去請假。劉驍勇在屋裡來回踱步。心情複雜。忽然有人敲門。是作戰處的一個參謀。敬禮道:「副師長。軍區急電。軍委首長視察。任何人不得擅離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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