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賞花
2024-11-01 11:18:10
作者: 流瀲紫
過了幾日去皇后宮裡請安,鳳儀宮庭院之中多種花木,因著時氣暖和,牡丹芍藥爭奇鬥妍,開了滿院的花團錦簇。尤其是那牡丹,開得團團簇簇,如錦似繡,多是「姚黃」、「魏紫」、「二喬」之類的名品。
眾人陪著皇后在廊廡下賞花,春暖花開,鳥語花香,眾嬪妃軟語嬌俏,鶯鶯瀝瀝說得極是熱鬧。
華妃復起,敬妃被封,杜良媛有孕,三人自然風頭大盛,非旁人可及。其中尤以杜良媛最為矜貴。自然,人人都明白矜貴的是她的肚子,然而日後母憑子貴,前途便是不可限量。
皇后獨賜了杜良媛坐下,又吩咐拿鵝羽軟墊墊上,皇后笑吟吟道:「你有四個月的身孕了,要格外的小心才好。」
杜良媛謝過了,便坐著與眾人一同賞花。我與杜良媛站得近,隱約聞得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氣甚是甜美甘馥,遂微笑向她道:「這香氣倒是好聞,似乎不是宮中平日用的。」
杜良媛輕笑,掩飾不住面上自得驕矜之色,道:「婕妤姐姐的鼻子真靈,這是皇上月前賞賜給我的,太醫說我有孕在身,忌用麝香等香料做成的脂粉,所以皇上特意讓胭脂坊為我調製了新的,聽說是用茉莉和磨夷花汁調了白米英粉製成的,名字也別致,叫做『媚花奴』,既不傷害胎兒又潤澤肌膚,我很是喜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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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洋洋說了這一篇話,多少有些炫耀的意思,我如何不懂,遂笑道:「這樣說來果真是難得的好東西呢,皇上對杜妹妹真是體貼。」
杜良媛道:「姐姐若是喜歡,我便贈姐姐一些吧。」
我淡淡笑道:「皇上獨給了妹妹的東西,做姐姐的怎麼好意思要呢?」
杜良媛丟了一個金橘給侍女去剝,口中道:「那也是,到底是皇上一片心意不能隨意送了,姐姐如此客氣妹妹也就不勉強姐姐收下了。」
我心頭不快,口中只是淡然應了一聲,身邊的欣貴嬪耐不住性子,冷笑了一聲道:「既然是皇上的心意,杜良媛你就好好收著吧,頂好拿個香案供起來,塗在了臉上風吹日曬的可不是要把皇上的心意都曬化了。」說著全不顧杜良媛氣得發怔,扯了我就走,一邊走一邊口中嘟囔:「誰沒有懷過孩子,本宮就瞧不得她那輕狂樣兒。」
我忙勸道:「欣姐姐消一消氣吧,如今人家正在風頭上,你何苦要跟她治氣呢?」
皇后看見欣貴嬪嘟囔,問道:「欣貴嬪在說什麼呢?」
旁邊愨妃聽得我與欣貴嬪說話,忙岔開了道:「日頭好的很,不若請皇后把松子也抱出來曬曬太陽吧。」
皇后微笑道:「愨妃你倒是喜歡松子那隻貓,來了成日要抱著。甄婕妤向來是不敢抱一抱的。」說著命宮女繪春去把松子抱了出來。
我微笑道:「臣妾實在膽小,讓皇后娘娘見笑。不過松子在愨妃娘娘手裡的確溫馴呢。」
皇后也笑:「是呢。想這狸貓也是認人的。」
愨妃陪笑道:「娘娘說笑哪,是娘娘把貓**的好才是,不怕人也不咬人。」
轉眼繪春抱了松子出來,陽光底下松子的毛如油水抹過一樣光滑,敬妃亦笑:「皇后娘娘的確妙手,一隻貓兒也被您調養的這樣好,那毛似緞子一樣。」
繪春把狸貓交到愨妃手中,敬妃道:「我記得愨妃姐姐早年也養過一隻貓叫『黑水』的,養的可好了,只是後來不知怎麼就沒了,姐姐很會待這些小東西。」說著奇道:「這貓兒怎麼今天不安分似的,似乎很毛躁呢。」
愨妃伸手撫摩著松子的扭動的背脊笑道:「難怪它不安分,春天麼。」說著也不好意思,忙道:「我原也是很喜歡的,後來有了皇長子,太醫就叮囑不能老養著了,於是放走了。」愨妃說話時手指動作,指甲上鎦金的甲套鏤空勾曲,多嵌翡翠,在明晃晃的陽光下十分好看。
我微笑道:「別人養貓兒狗兒的,敬妃姐姐卻愛養些與眾不同的呢,前次我去敬妃姐姐的昀昭殿,一進去嚇了一跳,敬妃姐姐的玻璃水缸里竟養了只老大的烏龜呢。」
敬妃笑著道:「我不過是愛那玩意兒安靜,又好養,不拘給它吃些什麼罷了。我原也不能費心思養些什麼,手腳粗笨的也養不好。」
我道:「敬妃姐姐若說自己手腳粗笨的,那妹妹我可不知道說自己什麼好了。敬妃姐姐把自己說的這樣不堪,我是比姐姐粗笨十倍的人,想來就只有更不是了。」眾人說得熱鬧,聞言皆忍不住笑了起來。
華妃本在看著那些芍藥正有趣,聽得這邊說話,朝我輕輕一哼道:「馮淑儀還沒有正式封妃呢,婕妤你便這樣敬妃敬妃地不住口的喚,未免也太殷勤了。」她一笑,斜斜橫一眼馮敬妃道:「又不是以後沒日子叫了,急什麼?」說著掩口吃吃而笑。
庭院中只聞得她爽利得意的笑聲落在花朵樹葉上颯颯地響,我正要反駁,奈何胸口一悶,眼前一陣烏黑,金星亂轉,少不得緩一口氣休息。敬妃轉臉不言,其餘妃嬪也止了笑,訕訕地不好意思。
皇后折了一朵粉紅牡丹花笑道:「華妃你也太過較真兒了。有沒有正式封妃有什麼要緊——只要皇上心裡頭認定她是敬妃就可以了。你說是不是?」
華妃臉色一硬,仰頭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有福氣的自然不怕等,只怕有些沒福氣的,差上一時一刻終究也是不成。」
皇后卻也不生氣,只笑吟吟對敬妃道:「今日已經二十三了,不過兩三日之間的事便要冊封,你自己也好準備著了。」又對華妃道:「敬妃哪裡是沒福的呢,她與華妃你同日進宮,如今不僅封妃,而且不日就要幫著妹妹你協理六宮事宜,妹妹有人協助那也是妹妹的福。本宮更是個有福的,樂得清閒。」話音剛落,眾人連聲贊皇后福澤深厚。
華妃也不接話,只冷冷一笑,盯著皇后手中那朵粉紅牡丹道:「這牡丹花開得倒好,只是粉紅一色終究是次色,登不得大雅之堂。還不若芍藥,雖非花王卻是嫣紅奪目,才是大方的正色呢。」華妃此語一出,眾人心裡都是「咯噔」一下,又不好說什麼。此時華妃頭上正是一朵開得正盛的嫣紅芍藥壓鬢,愈發襯的她容色艷麗,嬌波流盼。
眾人皆知,粉紅為妾所用,正紅、嫣紅為正室所用,此刻華妃用紅花,皇后手中卻是粉色花朵,尊卑顛倒,一時間鴉雀無聲,沒有人再敢隨意說話。
皇后拿一朵花在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大是為難,華妃卻甚是自得。我淡淡道:「臣妾幼時曾學過劉禹錫的一首詩,現在想在念來正是合時,就在皇后和各位姐姐面前獻醜了。」
皇后正尷尬,見我解圍,隨口道:「你念吧。」
我曼聲道:「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詩未念完,皇后已經釋然微笑,信手把手中牡丹別在衣襟上,「好個牡丹真國色!尊卑本在人心,芍藥花再紅終究妖艷無格,不及牡丹國色天香。」見華妃臉上隱有怒氣,遂笑道:「今日本是賞花,華妃妹妹怎麼好像不痛快似的。可別因為多心壞了興致啊。」
華妃強忍怒氣,施了一禮轉身要走,不料走得太急,頸中一串珍珠項鍊在花枝上一勾,「嘩啦」散了開來,如急雨落了滿地。那珍珠顆顆如拇指一般大小,渾圓一致,幾乎看不出有大小之別,十分名貴。
華妃猶不覺得,身後曹婕妤「哎呀」一聲方才知覺了轉過身來,正巧踏到起來為她讓路的杜良媛的裙裾,杜良媛站立不穩,腳下一滑正好踩上那些散落的珍珠,直直地滑了出去,口中沒命的失聲尖叫起來。敬妃一迭聲喊:「還不快去扶!」忙忙地有機靈的內監扶住,自己卻被撞的不輕。
眼看皇嗣無恙,幸好避過一劫,皇后與敬妃都鬆了一口氣。我一顆心蓬蓬地跳個不止,一瞥眼望去,愨妃只自顧自站在一旁安靜梳理松子的毛,仿佛剛才的一團慌亂根本沒有發生一般。
我心下狐疑不安,皇后撫著心口道:「阿彌陀佛!幸好杜良媛沒有事。」話還未說完,忽然愨妃厲聲一叫,手中的松子尖聲嘶叫著遠遠撲了出去,眾人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已見松子直直地撲向杜良媛方向。那狸貓平日養得極高大肥壯,所以去勢既凌厲力道又大,猙獰之態竟無人敢去攔截。
本來珍珠散落滿地,早有幾個嬪妃滑了跌倒,庭院中哭泣叫喚聲不斷,亂成一團,內監宮女們攙了這個又扶那個,不知要怎麼樣才好。
松子竄出的突然,眾人一時都沒反應過來,連杜良媛自己也是嚇呆了。我只曉得不好,原本就站在一旁角落,此時更要避開幾步。忽然身後被誰的手用力推了一把,整個人只覺得重重一撲向外跌去,直衝著杜良媛的肚子和飛撲過來的面目猙獰的松子。我嚇得幾乎叫不出聲來,杜良媛也是滿臉驚恐。她微隆的腹部近看起來叫人沒來由的覺得聖潔。我心底一軟,忽然想那裡面會是個怎樣可愛的孩子。來不及細想,我一橫心,身子一掙,斜斜地歪了過去,「砰」地一下重重落在地上,很快一個身子滾落在我手臂上,真重,痛……臉頰似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刮到了,火辣辣地疼。我疼得幾乎要落下淚來,只得死命咬牙忍住,與此同時,驚呼聲盈滿了我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