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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出趟遠門(二章並一)

2024-05-06 06:15:13 作者: 桑家靜

  宇文晟微微凝眸。

  一般工官這種小吏有事也不該直接向他稟報,除非他認為這裡面有什麼事情是自己會在意,又不便通過層層傳遞上來。

  「讓他過來。」

  

  他揮了揮手留下了蔚垚跟王澤邦他們在原處等待,自己則與小將去另一處安靜的地方。

  穆工官拿著名冊快步走過來的時候,不經意看到地上跪了一趴的匠師,不遠處一堆殘木器骸,他臉上難掩驚訝,但又覺得這事輪不到他管,又立刻低下頭,斂住表情。

  「拿來。」

  穆工官正準備斟酌著怎麼開口,就聽到將軍先出聲。

  他再遲鈍也明白此時將軍心情不佳,沒有絲毫耐心等他的開場白,於是他也不廢話,直接遞上冊子,說明:「本不該在此時前來叨擾將軍,可卑下想到將軍曾派人交待過……」

  穆工官在一旁儘可能簡略的闡明,而宇文晟的視線已經順溜劃下,直接停注在了名單上的第三個名字。

  是他?

  他戴著手套的食指在名字上有節奏似的點了點,嘴角徒然勾扯起來,笑得叫人摸不著頭腦。

  穆工官最後總結:「……若有桑瑄青的有關消息,定要即刻上報。」

  「他為何會來應召石匠?」他的視線終於從紙上移開。

  穆工官回憶了一下張珥所說的話。

  「應該是缺錢吧,聽說桑瑄青家被人燒了,不久前才重修了新房,他們家境貧寒,聽到官府重金招募石匠的事後,便讓其妹過來報名了。」

  宇文晟壓根不在意桑瑄青的家庭情況,對他有妹妹的事也是過一耳罷了。

  他語速很慢,意味不明:「一個木匠來做石匠的工事,你覺得這件事情很正常嗎?」

  穆工官一時也摸不清楚將軍的心思,這是指責他沒按章辦事,還是覺得他這一趟多管閒事了?

  「……他妹妹說他也懂石匠的活。」

  宇文晟聞言,輕笑了一聲,柔和無害,風和細雨的視線,卻如重山壓在了穆工官頭頂:「你將名字寫上去了,怎麼,你是覺得他妹妹說的話是真的?」

  穆工官流了一背的冷汗。

  他現在算是跟跪一地的匠師們感同身受了,也恨不得以頭搶地,直呼我有罪,你賜死我好了,別這麼陰陽怪氣說話折磨人了。

  ……可惜,他不敢。

  「將軍,這、這或許是桑瑄青的妹妹誇大其詞,但桑瑄青確懂得修建房屋,卑下聽其它木匠提起她修建的房屋,無不稱讚連連,還說她造屋之法以木石結構混搭而起,前所未聞,若非卑下近來公務繁多,都想去參觀參觀。」

  宇文晟聽到這話,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了鄭曲尺的家,她的住宅算是他目前在村縣中見過設計最別具一格的宅子了,當然有比之更精巧、獨特奢靡的豪華殿宇,但若是論推陳出新這一點,那些「華美枯朽的老物」卻再也生不出這樣的「鮮嫩枝芽」。

  這桑瑄青莫非還能修建出比之這有創意獨特的房宅?

  「既然穆工官對他如此推薦,那人便先留下吧,但畢竟是跨界的工事,便先試一試他是否有真本領後再結工錢吧。」

  既圖錢,那便拿錢釣著他,那若不給他拿出點實際工績,那便一個銅板都別想貪走。

  宇文晟通過之前利用陌野這條線,引出了福縣巨鹿國細作,經過一番掃蕩逮捕,其中還尋獲到一具屍體。

  正是那具屍體令宇文晟在心底解除了桑瑄青是巨鹿國細作的大半嫌疑。

  那具屍體通過檢驗,膚黑矮小,指關節粗大,臂膀肌肉虬實,正是他們一直搜尋的巨鹿刺鮋族人。

  雖說可以清洗掉桑瑄青身上大部分嫌疑,但宇文晟直覺他身上肯定還有別的秘密,絕對不可能只是一個普通的鄉下木匠。

  想著晾他也晾得夠久了,也是時候該給他一個「表演」的機會了。

  聽到將軍終於肯給自己一個痛快了,穆工官長鬆一口氣,忙不迭地道:「是是,卑下這就去辦,卑下先行告辭了。」

  看著穆工官那跟逃離了魔窟一樣的急切背影,遠處眾人不禁流露出了羨慕的神色。

  宇文晟走過來,每一步幾乎都踩在他們的心巴上,雷炸的聲響,驚心動魄。

  嗚嗚……估計今天就是他們魂斷校場的日子。

  「今天,天氣不錯,晴空得恰到好處,所以這一次,我便不與你們計較是如何造出的這堆廢渣的事了。」

  宇文晟朝他們溫和一笑,竟如同神佛渡光,慈眉善目……佛面蛇心,更嚇、嚇死個人了,好嗎!

  將軍突然轉變的態度,簡直比他這番荒謬的饒恕理由更讓他們感到震驚。

  就、就這樣便宜……呸呸,是就這樣饒他們一條狗命了?

  他們驚、喜各摻一半。

  心中都在猜測剛才穆工官跟將軍都討論了些什麼內容,讓將軍的心情能夠一下從「陰晴不定」,轉變成了「天氣不錯」?

  雖然最終還是想不通,但能活誰想死啊。

  他們趕緊使勁磕頭,生怕晚了一步他就會反悔:「謝將軍寬恕之恩。」

  宇文晟將這些匠師留給了蔚垚去處理,他瞥了一眼一直看著他目不轉睛的清婉女子。

  「公輸蘭,你最好祈禱你身上的籌碼足夠大,否則便沒有下一次了。」

  宇文晟嘴角常氳的弧度加深了幾分,卻有種慈佛轉過了背面,全然劈天蓋地的晦暗惡意。

  倘若公輸即若沒有任何反應,那他就會將她當成一件禮物送返給公輸家……當然,不會是完整的一具,而只會是身體的某一部位。

  也許是頭、也許是身子……呵呵呵,誰知道呢。

  公輸蘭被他恐怖的眼神扼住,狠狠打了一個寒顫,似承受不住,趕忙低下了頭。

  她知道,他是在提醒她,讓她安份守紀,不該越矩插手他們鄴國內部的事情。

  也是在警告她,別想耍任何心機手段,她的存在只不過是用來吸引她堂哥公輸即若的誘餌,別的附加價值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可公輸蘭卻不甘心。

  真的不甘心啊。

  他可能永遠都不會想起,他們倆在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她一直都還記著,可他卻把她給忘了。

  她自認比不上她的堂兄在武器與機關術方面的技絕造詣,但她在鄴國自己的水平卻絕對不差,可為什麼宇文晟就是看不上她呢?

  她不會放棄的,無論如何,都不會!

  ——

  在縣城時左逛右晃近一天,終於等到招募的中年人回來了,他告訴鄭曲尺,她二哥桑瑄青被暫時留下來了。

  「什麼叫暫時?」鄭曲尺不懂。

  「你別急哈,這事我慢慢跟你說。」

  中年人說,他叫張珥,是縣衙的一名小吏,也是這一次負責替縣裡招人的,他讓她過十天後再過來這個位置一趟,到時候工官會過來給所有工匠詳細講解工事內容。

  「你二哥畢竟是個木匠,現在來干石匠的活本來就是穆工官給他的一次機會,倘若他真能幹得下這活,自然就可以留下,但如果你講的都是假話,那這事可不成啊,他最終還是得走。」

  「行,那工錢呢,什麼時候能給?」

  「工錢會在你開工之時先給一貫,工事中期再付四貫,最後整個工期結束再付尾款五貫。」

  張珥心道,一般石匠或許只能領得了這一貫的錢了,工期中途死傷何其多,也不知道多少人能夠領得到,至於尾款那更是一個連他們都估算不出的綿綿無期,有生之年能夠領取得到的,那都得是老天賞命的運氣之子。

  鄭曲尺一聽沒毛病:「那好。」

  歡歡喜喜謝過張珥的幫忙之後,鄭曲尺因為即將有大錢入帳,因此在這一次婚禮的採買上,她又稍微大方了那麼一點。

  除了買必要的紅燭與糧食之外,還多添置了一床新被褥,一壺酒,切了半斤豬頭肉,買了一隻還熱氣騰騰的燒雞,一小包貴得讓她咬牙的飴糖。

  等她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日落西山了,她剛推開門,就見到桑大哥正嚴厲怒氣地叱責著柳風眠。

  「你到底今天去哪裡了?你不知道自己眼睛看不到嗎?如果你亂跑傷了或摔了,我該如何跟尺子交待?」

  柳風眠站在梨樹下,頭頂延伸的枯枝宛如老人的血管,在鴉紅的天空下伸展,他此刻在疏風寒樹下的面色蒼白,站在那裡,沒有反駁什麼。

  鄭曲尺眉頭微蹙,趕緊上前:「哥,怎麼了?」

  「你回來了?」桑大哥神色當即一變,趕忙上前,替她卸下身後沉重的背簍,一面數落著柳風眠:「你不知道他今天一聲不吭就跑了出去,我為了找他,挨家挨戶問了個遍,他倒好,晚些時候又若無其事的回來了,問他去哪裡了,他卻什麼都不肯說。」

  「……」

  不會是宇文晟,又有什麼「任務」找他了吧?

  鄭曲尺拉開桑大哥,沒讓他承重力:「哥,你別急,柳風眠雖然眼睛不太好,可是他並不是一個無法自理的人,你也不能真把他當一個孩子管著、看著、栓著啊。」

  桑大哥聽得一怔:「可是……」

  鄭曲尺又想起之前她聽到他對柳風眠講的那些話,不由得嚴肅起臉色來:「還有,哥,柳風眠雖是我的夫婿、你的妹夫,但他並不是我的附屬,他也有他的想法,他的事情要去做,他是獨立而自由的,你不能因為他身上的一樣缺憾,就否定了他是如何努力靠自己一個人平安健康活到了現在。」

  她見桑大哥因為她的話而怔愣不已的神色時,心想她是不是說太重了,於是她重新調整的語氣,輕緩撒嬌道。

  「我知道的,大哥是太心疼我了,覺得他以為會成為我的負擔,可是這是我的問題,柳風眠沒錯啊,他不該承受家裡人任何的偏見與不公平,我希望我們一家人能和和睦睦,而這個一家人,也包括柳風眠在內。」

  聽到鄭曲尺如此肺腑的坦言勸說,桑大哥也終於意識到自己心理的偏差了。

  他啞了啞聲:「……對不起,是大哥……」

  「沒有,大哥也沒錯,我知道大哥會這樣都是因為我,是我太任性了,所以錯在我,不在大哥,也不在柳風眠。」她趕緊將錯都攬在自己身上。

  她想著反正她皮糙肉厚,能擔得起事,她家中的老父親大哥跟柔弱夫婿關係處不好,就得是她來當潤滑油。

  桑大哥看著懂事的鄭曲尺,心底既酸澀又欣慰,他點了點頭,然後拄著杖,在經過柳風眠身邊時,頓了下:「剛才……是我語氣太重了,你以後如果要出去,跟我講一聲,我不會阻攔的,我只是擔心這村裡的人不認識你,會為難你。」

  這已經是他能夠對柳風眠講出最軟的話了。

  說完,他就佝僂著背脊,一瘸一拐去灶房忙了。

  宇文晟笑唇微斂,眸邪陰冷,他已經不記得自己這是第幾次放過這個肆意在他面前大呼小叫的人了。

  可每一次當他內心的凌虐殺意到達無法渴止的地步時,總有一道清怡如春澗流淌的聲音沁潤他乾裂枯涸,拉回了他瘋狂的神智,禁錮住他嗜血的手腳。

  他不明白,為什麼每一次聽她講話,總會是那樣的順耳與令他感到舒坦呢。

  好話他聽得多了,可沒有一句讓他有反應,反倒是聒躁與厭惡,像裹滿甜糖的蛆。

  等桑大哥離開之後,鄭曲尺也問起了柳風眠:「柳風眠,你出去為什麼不事先打個招呼,你不知道家裡人會擔心你嗎?」

  因為兩人還不太熟,所以她儘量客氣又不失強調的詢問他。

  家裡人?

  他認了嗎?

  那人配嗎?

  可她剛才說了「我希望我們一家人能和和睦睦,而這個一家人,也包括柳風眠在內」,她既認定他是家人,那如果現在否決她剛才的話,她豈不是會感到很難堪?

  宇文晟剛到嘴邊的譏諷三連問一抿化之,他只覺得「擔心」這個詞用在他身上實屬好笑:「擔心我嗎?」

  「當然,大哥雖然語氣不好,但要不是擔心你,又何必在意你去了哪裡?」

  宇文晟狀似認真思考了一下,然後彎起嘴角:「可我下次出門,依舊不會跟他招聲招呼的。」

  「……」他是這麼叛逆的嗎?

  算了,她算看懂了,與其勸他純良守德,進出報安,還不如勸大哥放寬心、少操心,閒事莫上心。

  「對了,我今天找到事做了,過幾天就得出一趟遠門。」說到賺錢這事她臉上就笑開了花。

  而宇文晟聽聞這話後,默了,神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了變化。

  「哦,那你打算去多遠的遠門?」語氣輕柔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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