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畫會
2024-10-11 22:25:23
作者: 葉均庭
時柒的手微微顫抖,她緊緊握住茶杯,指節有些發白。
心中的情緒在沸騰,像是熱茶在滾燙的開水裡翻滾,難以抑制。
她的眼睛透過茶杯邊緣,那是一雙曾經看盡繁華與荒涼的眼睛,此刻卻冷得像塞外的冰。
她冷冷地盯著自己那幅畫,那是她年幼時跟隨父親出征塞外所畫。
畫中,一片無盡的沙漠在陽光下泛著金色的光,遠方山脈連綿起伏,像是大地的脊樑。
天空湛藍如洗,無雲無風,仿佛能感覺到塞外的氣息撲面而來。
那是她曾經熟悉的氣息,充滿了父愛的氣息。
她想起父親寬厚的肩膀,想起他溫暖的笑容和那深沉的父愛。
那些記憶如同一把雙刃劍,既給她帶來甜蜜,又給她帶來痛苦。
時柒用力抿了一口茶,苦澀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開來。
這股苦澀可以稍稍平息她內心的憤怒和悲傷,但她知道這遠遠不夠。
她側頭看向窗外。
窗外的風景宜人,青山如黛,綠水如鏡。
這裡位於建康城南一處清雅之所,依山傍水,實乃舉辦畫會的絕佳之地。
然而,這樣的美景卻無法撫平她內心的創傷。
今日,大周朝各地的名士畫家齊聚於此,他們的目光都聚焦在屏風上,仔細地評鑑著這些畫作。
恆似謀官居宰相,恆家自然成為建康士族中最有權勢的家族之一。
因此,眾多名士都希望能與恆家拉近關係,對恆逸的作品讚不絕口。
「恆世子的畫作技巧精妙絕倫,又獨具匠心,無疑已是當今工筆畫藝術的巔峰。」
「確實如此。恆世子的畫作體現出精神層面的追求。」
在眾人的簇擁下,恆逸滿臉洋溢著得意之情,他沉醉在誇讚聲中。
而每句誇讚,都像一把利劍,直戳時柒內心。
她的手微微顫抖,手指緊緊握住茶杯,指節發白。
但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讓自己看起來平靜。
她的眼神透過茶杯邊緣,直直地盯著前方展示的畫作。
眼裡藏著深深的痛楚,但同時也有對工筆畫的深沉熱愛。
時柒穩坐不動,品茶的動作仿佛成了一種儀式。
她想讓自己看起來就像那些稱讚恆逸的人一樣,沉醉在畫作中。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時她的內心正經歷著怎樣的灼心之痛。
此刻,恆逸被眾人簇擁著,他的臉上滿是自信和得意,完全沒注意到穿著男裝的時柒。
他走到那幅畫前,工筆畫正中心的位置,一抹殘陽,絢爛如血。
恆逸開口,聲音中滿是自信,「這幅畫是我去年遊歷塞外時所作。我被壯美的自然風光深深吸引,決定用工筆畫的形式將其呈現給大家。」
時柒聽到這句話,心中的怒火瞬間被點燃。
什麼遊歷塞外!你這個滅我白家滿門的狗賊!
連一幅畫都不放過!
還真徹頭徹尾是個賊!
在角落的靜謐中,時柒並不是唯一的孤獨品茶者,幽谷七隱之一的謝清風也在此處。
他向來以高潔自持,對於那些紈絝子弟和他們的畫作,他從未過多投注目光。
然而,在恆逸講解自己的畫作時,謝清風只是匆匆一瞥,卻突然睜大了眼睛,像發現了什麼令人震驚的秘密。
他端著茶杯,步伐沉穩地走向時柒的那幅畫,眼神專注而深邃,好像在畫中尋找著某種久違的情感或記憶。
他用指尖輕觸畫面,聲音中透露出難以掩飾的激動,「妙哉!這幅畫竟有顧愷之風骨!」
這一聲讚揚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立刻引起了在場眾人的注意。
顧愷之,東晉時期的繪畫巨匠,技藝和藝術造詣在當時無人能及。
而謝清風是當今士族中文學地位崇高的名士,他的讚揚無疑是對這幅畫的最高讚譽。
片刻的寂靜後,他放下手中的茶杯,「這幅畫雖然出色,但並非顧愷之所作。」
恆逸聞言,一臉得意地向前一步。
他以為謝清風是在稱讚他,於是自信滿滿地說,「謝先生謬讚了,此畫確實不是顧愷之所作,而是我恆逸的畫作。」
然而,當他看到謝清風眼中的懷疑時,內心不禁感到緊張。
但謝清風還是給予了恆逸鼓勵的話語,「看來習武之人也能才情出眾。恆世子,只要你繼續努力創作,總有一天會成為一代名家。」
這樣的稱讚,對於恆逸來說無疑是一種極高的榮譽,但在他內心的深處,卻隱約有一種不安在蔓延。
此時的恆似謀正興致勃勃地帶著馬薩部落的一行人在建康遊玩,他們恰巧也路過了畫會附近。
聽聞謝清風親自現身畫會,還盛讚恆逸天生畫骨,未來必定成為大周朝繪畫界的大器。
恆似謀立刻決定帶著隨行文武官員,及馬薩部落首領一行人,前往畫會炫耀。
他想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兒子恆逸不僅武藝高強,還是一位才華橫溢的畫家。
當恆似謀一行人抵達現場時,現場氛圍愈發熱烈,人們紛紛效仿謝清風,誇張地奉承恆逸。
有的人甚至開出萬金的高價要買恆逸的畫,這讓恆似謀更加得意和自豪。
而在這喧鬧的人群中,有一位身材略顯肥胖的士族子弟不謝的白了一眼,小聲嘀咕。
「有什麼好炫耀的,又不是現場作畫,是不是本人畫的還真未可知也。」
時柒早就注意到這個身材略顯肥胖的士族子弟,她悄悄靠近他,輕聲提醒,「這還真就不是他恆逸畫的,是白家嫡長女所畫。」
胖公子眼前一亮,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這位公子,你說的是真的?」
時柒壓低嗓音,語氣堅定地說,「你可知,白家的嫡長女曾是顧愷之的關門弟子,當年恆逸抄了白家。」
聽聞此言,胖公子眼中閃過一絲瞭然。
他立刻開口大喊,「恆逸,你不是向來以武神自詡嗎?今天又成畫聖了?」
這句話一出,周圍的喧囂瞬間靜止。
所有人都看向胖公子,目光中帶著好奇。
胖公子繼續放聲大喊,「恆逸!這明明是白家嫡長女白九的遺作,你拿到這來說是你畫的,真是笑煞人也!」
現場一片譁然。
人們議論紛紛,目光在恆逸和胖公子之間來回移動。
胖公子指著恆逸大吼,「白家謀反!你當年抄了白家,私吞白家財物,現在又把白家的遺作拿出來,是想謀反嗎?」
「謀反?」
這可是個不得了的詞,一時間各種議論紛紛而起。
而恆逸在短暫的錯愕後,很快恢復冷靜。
他的臉上露出了陰險的笑容,語氣冰冷地說,「大膽!竟敢在此胡言亂語!我的作品關白家什麼事!我看你才是白家的餘黨,給我把他拿下!」
「你敢!」胖公子一點都不示弱,他挺起胸膛,「這是在建康,你恆逸仗著自己有幾個兵就想胡作非為!」
現場一片混亂,瞬間分成了兩派,各執己見,互不相讓。
恆似謀的臉上肌肉抽搐,眼神中流露出不安。
這個場面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他的兒子居然被人如此質疑,這簡直是對他這個父親的極度羞辱。
他心中怒火熊熊,但表面上卻努力保持冷靜。
他知道,在馬薩部落首領面前,他不能失態。
恆似謀輕咳一聲,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都給我安靜!」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大殿內立刻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看向恆似謀,等待他的下一步動作。
恆似謀沉穩地起身,目光中透露出威嚴。
他環視一周,聲音洪亮地說,「在場都是建康的士族子弟,應該知道言辭的分量。無憑無據,不可輕易指控別人謀反。」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胖公子,語氣嚴厲,「你口口聲聲說這幅畫是白家嫡長女白九的遺作,你有何證據?」
胖公子毫不畏懼,立刻反駁,「恆相,您應當秉持公道。如果這幅畫確實是恆逸所作,那麼請他現場再畫一幅,證明自己的才華。如果他無法做到,那就說是竊取反臣之作。」
恆逸聽到這裡,心中一沉。
他的手微微顫抖,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知道,自己沒有能力再畫出一幅與之相媲美的作品。
他來參加畫會的目的只是為了獲得雲瑤公主的青睞,如今卻陷入這樣的困境。
就在這時,謝清風再次走近那副畫,眼神中充滿懊悔。
「眼拙!眼拙!老夫竟然沒有看出這幅畫作的端倪。這位公子說得對,這畫作上的血跡就是證據。」
謝清風冷漠的看向恆逸,「剛才老夫還誇讚你,真是眼瞎!從此老夫不再品鑑繪畫。」
恆逸慌亂解釋,「謝先生,您誤會了。這畫真的是我所畫,那血跡只是我不小心弄破了手指。」
但謝清風已經聽不進去任何解釋,他一心只想挽回自己的名譽。
他轉頭看向恆似謀,「恆相,你也看到了,讓他再畫一幅,就能自證清白。」
說完這句話後,謝清風也無心繼續停留在這個讓他名譽掃地的是非之地,頭也不回的走了。
連謝清風都走了,恆逸覺得自己二十幾年在建康積累的名譽,算是今天全毀了。
事已至此,他只能硬著頭皮拿起筆,然而手卻抖得厲害。
畫筆在手中仿佛變成了陌生的工具。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尷尬和無助,就像自己成了一個被人嘲笑的小丑。
所有人都默默地注視著恆逸,看笑話的居多。
這些士族子弟本來就互不相服,恨不得只要有機會,就把對方狠狠踩在腳下。
壓抑的氛圍中,有人開始嘀咕,「怎麼還不畫,難道這幅畫真是白家遺作嗎?」
「恆逸成天只會舞刀弄槍,怎麼可能會畫畫,這不就像讓張飛去繡花一樣嗎?」
無數細碎的議論像針尖一般刺入恆逸的心中,他握筆的手愈發顫抖,臉色慘白。
現在他真想找個地洞逃走,已經顏面掃地,卻又無法收場。
時柒得意的抱著雙臂,斜倚在柱子上。
她不費吹灰之力,就讓恆逸名譽盡毀。
被眾人嘲笑指責的恆逸,只好將求救的目光投向恆似謀。
恆似謀一直保持著陰沉的臉色,他把手背在身後,仿佛在醞釀著什麼。
突然,他輕輕做了個手勢。
剎那間,無數黑衣人從窗戶迅捷躍入,與此同時,飛鏢也疾飛而入,在大殿內迴旋飛舞。
大殿內瞬間響起驚呼聲、哭喊聲,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令人心悸。
兩枚淬有劇毒的飛鏢,向時柒迅猛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