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與個人
2024-10-11 18:05:57
作者: (奧)阿爾弗雷德·阿德勒
利己主義
我們無法認同的是只受個人私利驅動的人生觀。這一態度是我們所能想到的在個人和集體進步中最大的障礙。只有通過對其他人產生興趣,人類才得以發展各種能力。說、讀和寫都是以與他人建立聯繫為前提的。
語言本身是全人類共同努力的結果,是社會興趣的產物。理解是人類共同的事情,而不是私人的功能。理解意味著我們希望別人也以同樣的方式去領會。理解的內涵即通過與人分享的方式去弄懂其中的含義。
有些人只顧追求自己的興趣,尋求個人的優越地位。他賦予生命的意義完全是自私的。在他看來,生命只在於為他自己謀利益。然而,這並不是一種共同的理解,世界上大多數人都不會贊同這個觀點。因此,我們發現,這種人難以與其他人相處。
我們常常在那些以自我為中心的孩子臉上,看到一種卑鄙或木然的表情,而我們在罪犯和精神病患者臉上也能看到類似的表情。他們不與人進行眼神接觸。他們看待世界的方式與一般人不同。有時,這類兒童和成人甚至不會正眼看其他人,而是轉開視線,看向別處。
精神障礙
無法與別人相處的情況也表現在許多神經官能症的症狀上。例如,在強迫性臉紅、口吃、陽痿或早泄上表現得尤為明顯。這些都提示出患者因缺乏對他人的興趣而無法與他人建立聯繫。
孤僻的最高程度表現為精神病。假如能激起患者對他人的興趣,精神病也不是無可救藥的。但與除了自殺以外的其他症狀相比,精神病與周圍社會的距離是最遠的。要治癒這種疾病需要極高的技巧。我們必須爭取病人回到合作上來,而要做到這一點,只有通過耐心和最仁慈、最友好的治療態度。
有一次,有人邀請我去治療一位精神分裂症患者。她已經患病八年之久,近兩年一直待在精神病院裡。她像狗一樣狂吠,拍打、撕扯衣服,還想吃手帕。
這些行為都顯示出她對任何人都不感興趣。她想扮演狗的角色,這一點可以理解,因為她覺得母親把她當狗一樣對待。她的行為似乎在說:「我見的人越多,就越想做一條狗。」我連續和她談了8天,她都沒有回應一個詞。我繼續和她說下去,直到一個月後,她才開始含混不清地說一些難以理解的話。我對她很友好,她受到了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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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類病人即使受到了鼓勵,也不知該如何行事。他們對同胞的牴觸情緒太強。在一定程度上,我們可以預料到他們恢復勇氣後會採取的行動,但他們仍不願意與人合作。
他們就像是問題兒童,會想盡辦法去惹是生非,砸碎任何能摸到的東西,或是打護士。我在和這個女孩說話時,她打了我。我必須好好想想該怎麼做了。唯一讓她感到驚訝的是,我毫不抵抗。
這個小女孩並沒有太大力氣。我任她打鬧,並友好地看著她。她沒有預料到這種情況,這使得她放棄了任何挑釁行為。
她還是不知道要怎麼處理自己恢復的勇氣。她打破我的玻璃窗,還割破了自己的手。我沒有責罵她,只是把她的手包紮了起來。通常,人們對待她這種暴力行為的反應是限制她,把她鎖在房間裡,但這是一種錯誤的對待方式。
假如想要感染像她這樣的女孩,我們必須另尋他途。指望一個精神障礙者像正常人一樣行事,是一個極大的錯誤。幾乎所有人都會對精神病人感到惱火或憤怒,因為他們的反應與正常人不同。他們不吃東西,會撕開自己的衣服,等等。就讓他們做好了,因為沒有別的辦法可以幫助他們。
後來,這個女孩痊癒了。一年之後,她還是十分健康。有一天,在去她待過的精神病院的路上,我遇見了她。
她問我:
你要去哪兒?
我答道:
跟我走,我要去你生活過兩年的那所醫院。
我們一起去了醫院,見了曾經治療她的醫生。我建議在我看另一位病人時,醫生可以和這個女孩單獨聊會兒。我回來時,這位醫生十分惱怒:
她非常健康,但有一件事情讓我不高興——她不喜歡我。
我仍然不時與這個女孩見面。十年來,她一直非常健康。她獨立謀生,與別人相處融洽。見到她的人都無法相信她曾經得過精神病。
有兩類人能特別清楚地表現出與其他人之間存在隔閡:狂想症患者和憂鬱症患者。狂想症病人控訴所有人,認為每個人都在密謀陷害他。而憂鬱症病人則在控訴自己,例如,他會說「我毀了整個家庭」或「我把錢全丟了,孩子們要被餓死了」。表面看來,這個人控訴的是自己,而實際上卻是在控訴別人。
有這麼一個事例:
一個非常有影響力的著名女性,在發生了一次意外事故後,無法再繼續維持原本的社會生活。她有三個女兒,均已結婚離家,她覺得十分孤單。幾乎同時,她丈夫過世了。之前她一直習慣受人尊崇,現在她試圖回到原先的生活狀態中。
她開始去國外旅行。然而,她感覺自己並不像以前那樣受重視。旅行途中,她開始患上了憂鬱症。她的新朋友也離開了她。
憂鬱症這種疾病,對與患者相關的每一個人來說,都是重大挑戰。這位女士發電報讓女兒來看她,但她們每個人都有藉口,無人回家。
當她回家後,最常說的話是:「我女兒真是太好了。」她的女兒讓她獨自生活,請了一個護士照顧她。現在她回家了,她們也只是偶爾去看看她。
這些話是一種控訴,每一個了解情況的人都會這樣認為。憂鬱症像是對他人長期的憤怒和指責,目的是想獲得照顧、同情和支持,儘管病人看起來只是對自己的錯誤感到沮喪。
憂鬱症病人的最初記憶通常是:「我記得我想躺到沙發上去,但哥哥已經躺在那裡了。我號啕大哭,他只能離開。」
憂鬱症患者常常選擇自殺來報復別人,因此,醫生首先要做的是避免給他們提供自殺的藉口。我向他們建議的減緩這種緊張感的方法的首要原則是:「永遠不要做你不想做的事情。」這看似微不足道,但我相信能觸及問題的根源。
假如憂鬱症患者能隨心所欲地去做任何事情,他們還能控訴誰?他們還能因為什麼事情而報復別人?
「假如你想去劇院,」我告訴她,「或去度假,那就去。如果走在半路你又不想去了,那就回來。」
這是任何人都想達到的最佳境界,會滿足他們追求優越感的需要。他們就像上帝一樣,能隨心所欲。但是,這並不太符合他們的生活方式。他們想控制和控訴別人,可是如果人人都順著他們,他們就沒有必要去控制他人了。
這個辦法通常非常有效,我的病人里從來沒有自殺的案例。當然,這種病人最好是有人看護,而我的一些病人並沒有受到像我所希望的那麼密切的看護。只要有人照料,就不會有危險。
對於我的建議,有的病人經常會回答:「但我沒有什麼喜歡的事可做。」
我對於這種回答已有了十足把握,因為已經聽到過無數次了。「那就不要做你不喜歡的任何事情。」我會這樣回答。
然而,有時,病人會說:「我想一天到晚躺在床上。」
我知道如果我允許了,他們就再也不想這樣做了。我也知道如果我制止他們,戰爭就會爆發。我總是對他們表示贊同。這是一種策略。除此之外,另一種方法會更加直接地衝擊他們的生活方式。
我告訴他們:「你如果遵循這個建議,14天內就能痊癒。記住,每天都想想怎樣可以取悅別人。」
想想這對他們意味著什麼。他們通常總是挖空心思地想:「我怎樣能讓別人煩惱?」
答案總是非常有趣。有人說:「這對我來說真是太簡單了。我這一輩子都是這樣做的。」
當然,他們從未這樣做過。我要他們仔細考慮,但他們不會照我的意思去做。我告訴他們:「睡不著時,你可以把所有時間都用來考慮怎樣才能取悅別人,這樣你的健康會有巨大的改善。」
第二天看到他們時,我問他們:「我提的建議你們仔細想了沒?」
他們會回答:「昨晚我一躺下去就睡著了。」當然,這一切都必須以一種誠懇而友好的方式進行,不能流露出一絲的優越感。
還有人會答道:「我做不到。我太煩了。」
我告訴他們:「那你就繼續煩躁吧,但同時你可以時不時地想想別人。」
我想重新引導他們對別人感興趣。
很多人會說:「為什麼我要讓別人高興?其他人都沒有讓我高興。」
「你要為自己的健康考慮」,我答道,「其他人以後會得病的。」很少有病人會回答:「我仔細考慮過你的建議了。」我的所有努力都是希望增強病人的社會興趣。我知道他們患病的真正原因是缺乏合作,我想讓他們自己也意識到這一點。只要他們能與他人在平等合作的基礎上相處,他們就能痊癒。
過失犯罪
缺乏社會感的另一個明顯的例子是所謂的「過失犯罪」。比如,有人丟下一根點著的火柴而引起了一場森林火災。或是某個工人將一段電纜暴露在馬路中央就下班回家了,結果一輛摩托車撞上去,司機不幸身亡。
兩個案例里,肇事者都沒有存心害人。對於發生的災難,他們似乎在道德上沒有罪過,但他們沒有學會為別人著想,不會自發地採取預防措施保證別人的安全。
這同樣是缺乏合作的一種表現,我們比較常見的有髒兮兮的小孩,踩到別人的腳,摔壞碟子和碗,弄壞公共物品,以及做出種種損人不利己的舉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