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王陽明與明末儒學> 「心性相隨」論

「心性相隨」論

2024-10-11 15:31:14 作者: 岡田武彥

  清瀾尊奉的是程朱的二元論,並對心性之間的離合異同關係進行了論述。他認為,天地間都是一元之氣,《易》所謂「元、亨、利、貞」也不是氣外之物。天地本無心,所以在天地間,理與氣相即不離為。若就人而言,那麼其精神作用也都是氣,主宰氣而無差錯的則是理。因為人心中有欲,所以理氣不得不分為二。天地之生化,氣是主;但對聖賢之學而言,則理是主,氣聽命於理(參見《學蔀通辨·終編上》)。

  人心儘管靈活,但仍不過是氣之妙用;而具有趨利避害的敏銳的知覺,則善於權謀術數、機械變詐。所以說知覺是「無揀擇之心」。正因為如此,如果由於理或者作為理之精微的仁義禮智的德性被心所主宰,那就難以判斷是善還是惡。但因為心與理、心與德性並非截然分離,而是理為心之德,虛靈知覺為心之才,才為德之資,德為才之師,它們之間關係是互相作用的(1)。

  根據這一立場,清瀾提出了「心性相隨」論,認為兩者是相即不離的關係。當然,雖說相即不離,那也是主宰之性與運用之心的相即不離,這一觀點對清瀾來說是毋庸置疑的。因此清瀾與朱子一樣,把性與心譬喻為柁與舟、將帥與兵卒的關係(同上)。如果「心性相隨」的話,那麼可以說性就是心。然而,這裡的心不僅僅是虛靈知覺,而是由性(理)主宰的心,即德性之心,即所謂「道心」。而作為虛靈知覺的心,才是所謂的「人心」。而且,在清瀾看來,以道心為人心之主宰,是古聖賢之垂訓。所以,他對於被陽明視為「二心」而加以批判的朱子的「道心為主,而人心每聽命焉」一語,是持肯定態度的(同上)。而且,如果說「心性相隨」,那麼可以說心就是性。但在清瀾看來,這裡所謂的「性」,並非「氣質之性」,而是仁義禮智之性(即「義理之性」)或德性。根據這一立場,他同朱子一樣,明確區分了「義理之性」與「氣質之性」,並把前者作為「本然之性」(同上)。

  這樣一來,清瀾遂認為,若統而言之,便都是心、都是性;若分而言之,則心有道心、人心之別,性有義理、氣質之別;若概而言之,則心性一而二、二而一。最後他強調:「雖皆為心,而有道心、人心之別,雖皆為性,而有義理之性、氣質之性之殊。君子以統同辨異,須析之極精而不亂。」對此,他還作如下「心圖」以明人心、道心之辨:

  清瀾認為,聖賢之學是道心之學,所以求仁義禮智、德性、義理。與此相反,異端之學是人心之學,所以求虛靈知覺、精神、氣稟,並要求把人心等同於道心,強調心即道。然而,值得重視的並非心的虛靈妙用和精神知覺,而是主宰知覺、正心去欲的理,即德性、仁義禮智和義理。所以,聖賢以此德性、仁義禮智和義理為主。這是《論語》強調「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的緣由(同上)。

  總之,孔門很少說「心」,而專說「實事」。而到了孟子時,則突出了「心」(同上)。(2)但孟子的心學,並非立足於人心,主張心即道;而是基於道心,以德性仁義為要。例如,孟子的「仁,人心也」,是言仁者人之所以為心也,而不可謂仁即心、心即仁;「義,人格也」,是言義者人之所當由行也,不可謂義即格、格即義。若謂仁即是心,心即是仁,則其他「以仁存心」、「其心三月不違仁」等語,皆窒礙而不通矣。若謂仁即是心,心即是仁,學者能存此心便了,則即與釋氏「即心是佛」、陸學「即心是道」同輒。蓋差之毫厘之間,而儒釋千里之判。

  在清瀾看來,陸學皆謂「即心是道」,楊慈湖詩云「此道元來即是心」,其實由「心三月不違仁」及孟子「理義之悅我心」等語觀之,則心與道有辨,明矣。由「以禮制心」及孟子「物皆然心為甚」之訓觀之,則心不可謂即道,明矣。(3)而所謂「學問求放心」之說,《四書大全》注中有一說,謂「仁,人心也」,是指義理之心而言。若將求放心做收攝精神,不令皆放,則只說從知覺上去,與「仁,人心也」不相接了。蓋求放心即是求仁,學問即所以求放心。因此,儘管佛氏「收攝精神」之說,與孟子「求放心」之說甚為相似,「真所謂彌近理、大亂真,所以至今人看陸子靜(象山)不破」。(4)

  對於孟子所說的「先立其大者」,清瀾也視之為以道心德性為主的工夫,認為孟子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唯恐人陷溺於利慾之害,而無以存其仁義之心;陸子則唯恐人陷於文義知見,而無以存其精神之心。比較而言,孟子專言利慾害心,陸子則言「善亦能害心」,言「心不可泊一事」,言「逐外傷精神」,其視孟子何啻燕越?在清瀾看來,這是因為「孟子、陸子言心不同之故」,也是「儒釋分別路頭處,此名同實異、毫釐千里處,此看破陸氏緊要處」(同上)。清瀾認為,如果按照陸子所謂「善亦能害心」的觀點,豈非將善字「都要除掉了」耶?陸子甚至把心涉於善者也視為「逐外傷精神」,認為意見之害比利慾之害更難對付,故而主張摒棄孟子之「思」,而提倡「不可思」工夫。然而在清瀾看來,這種以意見為害而不以利慾為害的看法,其害處要更甚於輕視讀書之害(參見《學蔀通辨·終編中》)。

  在清瀾眼裡,陸子所提倡的心不可泊一事、不可涉一善,而一味靜坐收拾精神的觀點,無非是胡敬齋所謂的「以虛無為一」的佛、老之學(參見同上書,《後編中》)。於是,他又引《草木子》所言:「金溪(陸子)之學謂:『收斂精神,自作主宰,何有欠缺?至於利慾未為病,才涉于思,即是害事。』全似告子。」認為「據此語,亦看破象山(陸子)矣」。總之,清瀾是把收拾精神即養神看作陸學的骨髓,並作為攻擊陸學的靶子(同上書,《終編上》)。

  要而言之,清瀾的主張是:《孟子》一書雖言「心」,但以義理之心為主,這種以義理言心的思想才是聖賢的心學(參見《學蔀通辨·終編上》)。(5)他認為,若以心體為靈活的本源,而在心上求性,結果就會以知覺運用為本然之體,而變為佛氏的「識心見性」、「作用即性」說,而不能不陷於猖狂。所以,他引胡敬齋「儒者養得一個道理,釋、老只養得一個精神」之語,甚至把「養神一路」斷作佛、老異端之道。他認為,心是精神之舍,其虛靈知覺、作用運動全發自此精神。所以精神無非是心的原動力,能把心引向正確方向,所以心不能不受其主宰。這可以說是德性之動。所以,以精神為性者,是不知真正的心為何物,佛、老就是那樣。佛氏只是講人心的體用有無,舍用之有而只求體之無,而認為有即無、作用即性。以此為禪,則遺物屏慮,以虛靜為事而專修精神;倘若凝聚澄瑩,豁然頓悟,則以為是明心見性,於是把光明寂照、淨智妙圓、神通妙用、廣大無邊之境完全看作是精神的作用。這就是「養神一路」,是佛氏的本領,也是異端的宗旨。

  

  本來,以神為要的是道家,所以莊子說:「全神者,聖人之道。」又說:「聖人之心靜乎。」這是佛氏養神說的由來。莊、列之末流還把《孔叢子》所謂「心之精神是謂聖」(6)之說看作是「養神一路」(參見《學蔀通辨·後編上》)。(7)

  據此,清瀾把養神之說視為假物,從而稱讚胡敬齋所謂禪家以影像為性,所見者是假非真的說法,認為這是朱子以後人所未見者,這也許是順理成章的吧!把陸子及其學派的心學看作養神說的清瀾認為,以影像為性,即以精神知覺為性,是不求實理而逐籠統恍惚之影像,以恍惚之影像為悟,結果必然主張鏡象的頓悟之妙。他列舉了證據加以駁難(8),並稱之為「陷禪」。清瀾對陸子和楊慈湖的批評不無差異。他稱讚慈湖提倡「鏡象反觀」是「明白達磨」,而稱陸子是遮掩靈明之空見。因此他認為,慈湖之禪「直」而陸子之禪「漫」,兩者學術雖同,而心術卻異。進而基於「陽儒陰佛」的判斷,而對陸子做了比對慈湖更激烈的批判。


關閉
📢 更多更快連載小說:點擊訪問思兔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