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落子無悔

2024-04-27 06:39:22 作者: 霂子已

  後山上,霄歸驊面色淡然對李淳風道:「李大師,請別說我聽不懂的話,我識字不多。」

  李淳風捋著鬍子道:「這倒不會,和光同塵,跟什麼人就要說什麼話,霄歸驊,你來的目的,和你哥一樣,都想要救徐有功,是嗎?」

  霄歸驊不假思索道:「是!」嘴角自己都沒發覺的微抬,李淳風一眼看穿她的根本意圖,她很高興。

  枚綠色的銅牌在李淳風手中轉了轉,然後返還給她手裡——

  「拿著。」

  霄歸驊臉色突然變白,「大師……」

  李淳風卻擺手:「聽我說完,當年你們胡族帶著千面門和天下第一劍投奔而來,祖師爺前,是打過卦相的,你們沒有做傷天害理的事,是祖師爺容納你們在此,當年沒有收取你們的東西,如今,我又怎麼會需要你的投名狀,只是……」話鋒一轉,李淳風道:「剛才的棋局,你都看到了。」

  霄歸驊道:「雖然不懂,可看到重重殺機。」

  李淳風道:「那是我與老袁為你們下的棋,也許你看不懂,但是,你過來,這麼來看,你就懂了。」

  

  李淳風走到山石邊的圍棋盤邊,開始落子,邊走邊道:「黑棋執死,白棋執生,黑十三奪魂魄,白十二守陽元,黑黔技盡,白餘一子,可扭乾坤。」

  霄歸驊似乎看明白了:「就是說,黑棋落十三子,白棋落十二子,下一步,白棋走,白棋走完就是贏棋。那我是……白,還是黑?」

  她不懂棋局,但知道大概寓意了。

  沒想到的是,李淳風道:「你在黑在白,只在你的心中,不在棋局。」

  霄歸驊瞭然:「所以,選白還是選黑,我說了算。」

  李淳風道:「是,天道尚且要借人道來施行道行,所以,才有人定勝天,你的身份無法自己選擇,但是你的選擇可以自己決定。所以,你選好告訴我?我替你安排剩下的棋局……」

  「非要現在就選嗎?」霄歸驊皺眉,「我覺得這也不是選黑白,不如說選……」生死。

  她沒說,李淳風懂,告訴她:「圍棋之道有句話,老臣送給公主殿下。」

  霄歸驊都多少年沒有聽過誰喊她公主了,上次恍惚還是……哥哥在的時候。

  皺眉,霄歸驊耳聽李淳風說——

  「人生如棋,落子無悔。」

  他並非是說落子不後悔,而是沒有後悔的餘地。

  霄歸驊頷首,「受教了。那麼……」抿了抿唇,霄歸驊突然露出從未有過的開懷笑容來——

  「那我選黑吧!」

  這一刻,她沒有用假的男音,而是自己的聲音。

  若銀鈴般的少女聲,還有純真的笑容是李淳風意料之中的答案,他的手一直在捏著,聞言放下手,嘆口氣,「可惜了,公主殿下,你的命比他的命……」

  霄歸驊卻是繼續如釋重負的望著藍天,露齒的舒展笑道:「可我願成全他,他真的是一個值得的人……」

  「可如此一來,整個胡皇就……」李淳風目露出嚴肅,而這次,輪到霄歸驊說:「人生如棋,落子無悔,師父,該你走下一步,安排剩下的棋局……」

  「罷了,隨我來吧……」

  霄歸驊腳步頓了頓,突然道:「大師,我還有一事相求,我想……換回女兒妝。」

  ——

  此刻,遠在長安的徐有功莫名心口狠狠的疼了下,像是被什麼刺了,以至於人晃了神,並沒有聽清楚面前的嫌疑人說了什麼。

  「大人,大人?」

  幾個官差發現徐有功走神後,主動走過來詢問,徐有功被推了一下才回過神,只以為是大哥的事分了神,皺眉道:「對不住,請再說一次。」

  那客棧內被抓捕的嫌疑人就又再說一次,這次說的,倒比剛才說的更清楚,清晰明了——

  「大人,都是楊大杵子乾的!都是他幹的啊!」

  「他說,他之前第一個媒婆介紹的就是那兩個老不死的孫女,都是因為他們反對,所以他第一門婚事才沒成!

  「要是第一門成了他也就不會賭博,不會走投無路……不會變成這樣,所以他要去理論,小的就陪他去,誰知道,他理論著……就上手砍了那對老夫婦……」

  伴隨嫌疑犯的話,徐有功的左右告訴他,嫌疑人名叫范木。

  范木的聲音帶著無盡的悔恨和恐懼,每一個字都充滿了絕望,「我真的就在門口看門……我沒有進去,我真的沒有!大人明鑑啊……」

  徐有功靜靜地看著面前這個面色蒼白、眼神慌亂的范木。

  「只有你和他?」徐有功詢問范木,又再回頭問身後的官差,「這個范木,你們是怎麼被發現的。」

  「就剛大家巡邏,他哆哆嗦嗦要跑,抓住就直接尿了,全招了。」官差的答案如此簡單,徐有功不動聲色,繼續聽范木講述,楊大杵子如何因為家人的反對而走向了絕路,又如何因為賭博而走投無路,如何因為憤怒而揮起了屠刀。

  整個過程,徐有功的眼神中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他只靜靜地聽,仔細辨別,究竟……這個范木和大哥有無關係。

  這案子又跟之前的田地,農書案沒無關係。

  范木卻被徐有功盯著害怕,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化為了無助的哭泣,「真的沒有了,小的用八輩子的祖宗發誓喲……」

  徐有功聞言,才看他,這次是真體會了一把身在曹營心在漢,他認為剛才的人……應該不是大哥。

  大哥的身影他記得,那麼……

  會是誰?

  徐有功皺著眉,把自己拉回神,盯著范木,眼神銳利如刀,范木則怕極了,這害怕沒有逃過徐有功的眼睛。

  發現范木有些心虛,眼神閃爍不定,徐有功緩緩開口:「你還知道什麼沒交代?」頓了頓道:「你是不是知道楊大杵會在什麼地方?」

  目前唯一能讓范木害怕的也就是這個了。

  范木猶豫了一下,結巴道:「這……這個我真的不知道啊。」

  徐有功皺了皺眉,看出他在撒謊。

  他冷冷道:「隱瞞真相只會讓你罪加一等。考慮清楚,你只有接下來一次機會,大唐的律法不容隱瞞!」

  范木被他和律的威嚴所懾,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徐有功繼續道:「你只需說,楊大杵是不是在賭場裡。」

  范木眼神躲閃,嘴裡嘟囔著:「我不知道啊,可能是吧……」

  徐有功一拍旁側的木桌直接喝道:「事已至此,你還想隱瞞什麼?說!他究竟在哪!」

  這一吼,不僅是犯人被嚇得渾身一顫,周圍人也被嚇了一跳,原本以為徐有功只是個瘦弱的病書生,實在是他臉色太蒼白,眼圈太黑……然而,這一吼,讓周圍人才意識到他的剛柔兩面。

  范木也被嚇到,尤其是徐有功的眼神,他看一眼就知道自己再也瞞不下去了,老實交代:「大人,楊大杵真的愛去賭場。雖然他經常在那裡賭錢,可,可最近他肯定不會去,因為他欠了一屁股帳,跑……跑了……大人!」

  原本他只是被押解,突然跪下,「大人千萬別說是我的說的啊,萬一他逃回來,一定會殺了我的!」

  這倒是跟徐有功猜測的差不多,只不過——

  「他拿走心肝做什麼?」

  范木道:「這……這就不知……好吧,知道一點!是西域那邊,有黑心肝的買賣,我也不知道他是哪裡,是賭場!一定是賭場裡聽到的!他就取走了肝什麼的……他本身就是屠夫,知道哪裡是心肝,可能是又不爽……大卸了八塊……」

  徐有功接著問:「那後來的兩戶人……」

  徐有功雖沒去後面兩個,可等范木說完,覺得也沒有必要去了。

  范木什麼都交代完了,「後面兩個,應該也是為了心肝,那兩戶……也是之前跟他說親過沒成的……」

  徐有功聽到這裡給後面官差道:「看來可以下達追捕令了,」隨後打開畫卷,詢問范木:「你看,畫圈這個地方,有麼?」

  「這……真不知道啊……真的真的不知道!」范木哭訴道,「這三個……也都是他帶的路,小人真的不知道!」

  徐有功這次沒有看到他撒謊的意圖,於是,盯著西域的路道:「先畫像,然後……張貼,到處追捕吧,沿著西域路。」

  畫像這事兒,當然還是他。

  「筆墨。」徐有功說完伸手的時候,旁人都愣住,「您要寫布告?」

  徐有功道:「要畫像,有問題?」

  不是他不想假手於人,而是他實在是不相信旁人的能力。

  等畫好後,那范木直接驚呆,確保了和楊大杵幾乎一模一樣,徐有功就轉身告辭。

  可徐有功這另闢蹊徑的破案方式,讓他離去後,眾人還都目瞪口呆。

  尤其是,那邊抓來一堆人,還沒審查完呢……這就算是……告破了!?

  然而,這案子對於徐有功來說,不過是誤打誤撞罷了,是這個犯人撞上來,否則還要一段時間。

  只是……解決得了這個案子,可他的案子呢?

  懷揣著的這本藍皮書,儼然是有人故意等在這,而且是知道他一定會想到這裡一樣,故意在這裡等,甚至……

  那個人還知道,前一個房間會被其他的官差發現,所以,故意在後一個房間裡設置了藍皮冊,還有和大哥一模一樣習慣的房間。

  這些細節,就讓徐有功覺得頭皮發麻,因為——

  周興和倪秋被抓了,霄歸驊應該沒有來這裡。

  那個人……到底是誰?

  ————

  宮內,李治坐在金碧輝煌的龍椅上,目光好似空洞又好似深邃地注視著空蕩蕩的朝堂。

  這會兒並非上朝時辰,但是門口很快有一個身影走進來。

  王伏勝低低過去與他說道,「回稟陛下,您讓放置的那本藍皮冊放好了。一切都跟您猜的分毫不差。徐有功果真以為……霄冬至沒死!還喊了大哥……」

  李治頷首,表情卻凝重,未置一言,王伏勝則又道:「只是,老奴有一事不明,陛下,您借他的手,難道就不怕……」

  李治總算開口:「是朕欠了霄家。」

  王伏勝頷首,「那就明白了,陛下要借他的手,解決這些案子,這樣,有利於為他鋪路,雖是暗線,對外不說,可老臣們都會敬重與他,今後,他若真到長安來任職,也是鋪平了道路……怕只怕他對您……」王伏勝不敢說下去,李治也是苦笑了一聲,「朕倒不怕,左不過一條命,朕賠給他!」

  「陛下慎言!陛下九五至尊,怎能和那霄家小子相提並論!何況當年那是……」

  但李治抬手,王伏勝也只能嘆口氣。

  李治接著道:「傳旨,皇后武氏,近期德行有失,在後宮大放厥詞,再多幽禁半月。另外,朕若腦袋不清醒,非要去找她,你記住……攔著點。」

  隨著李治沉聲說完,王伏勝眼眸震驚,「陛下要開始了?」

  李治瞥他一眼,「擔心過慧易夭。」

  王伏勝忙跪下,「老奴不敢……」

  李治這才別開臉道:「再給賀蘭綰綰想個封號,傳出去朕要立她為後,以及……放出上官儀!」

  李治說完這一切,王伏勝就只有稱是的份,再也不敢多嘴,只是接著想到一件事,不得不說:「陛下,霄歸驊那邊,據說已經上了清涼山……」

  然而李治仿佛沒聽到,繼續吩咐:「再找一些妃嬪,選一些新人也未嘗不可。」

  王伏勝抬起頭,「陛下,選秀,此舉是否過於……天后那邊……」

  李治目光中透露出一種冷漠,「你在質疑朕麼。」

  王伏勝這次直接抽自己嘴巴子,李治喊了停讓他出去,這才是趕緊離開,而李治目光深沉,煩躁。

  這場君王不早朝,一心沉溺美色的戲早就該演了。

  也只有這樣,撇清與武則天之間的情感糾葛……武媚娘,才能真正地成長,才能在未來擔起這個國家的重任,當然,大臣們也會默默偏心與她……

  只是這番深謀遠慮,對武則天有成長,有痛苦,可是對李治本人而言,充滿了噁心與無奈。

  可是,他必須演下去。

  就像是霄歸驊,他都不用猜測都知道,霄歸驊那丫頭選了什麼道路。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