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卷四十六
2024-04-27 06:37:59
作者: 霂子已
安靜之中,連那哭泣的女子都靜謐了,呆呆看著,只有元理繼續跑過去,抓起來地上的殺威棒,「一個,兩個,三哥,快來啊!我拿不下!」
他去過幾回公堂,手裡的殺威棒摸了又摸,對著走過來的霄歸驊點頭——
「是咱們衙門的!」
然後,垮垮地伸手,去把地上嚇掉了的都撿起來,又吹吹土,袖子擦了幾回,才和過來幫忙的周興霄歸驊,一起抓著所有散落的殺威棒。
等他們做完,徐有功才在安靜中道:「這裡發生何事,速速回稟。」
不想竟一群人鴉雀無聲。
元理左看看右看看,掐腰道:「還用看嗎?好哇好哇,我說衙門這麼破落,合著就是你們偷了衙門的東西,還……還在這裡害死人!徐……」差點喊習慣了徐有功,元理及時改口,「徐……縣令大人,我們還不抓了他們!」
說實在話,人有點多,不過都是酒囊飯袋,徐有功不怕,只是他腳下還有女童和重傷的女子,而他必須要問清楚那裡面的「石大人」。
徐有功再次施威,亮牌,「出來。」
裡面,人,紋絲不動,佛珠,輕輕轉動,微閉著眼,顯然是不配合。
元理和霄歸驊都抱著東西,徐有功只能親自過去拿人,但不等他去,周興全然知道這裡頭都是什麼道道,挑眉先一步過去,靠在轎子邊上——
「我說這位大人莫非是官高一級?見了縣令也不拜?」
現場的不少人,在看到徐有功的縣令牌時,就已跪下。
群眾也跪著,聞言又想到什麼,抬起頭看轎子裡那位,臉上帶痣的石大人。
「不才,石通天,確是一名官大一級的……斜封官,應當與你齊平,還是高啊?」
石通天沒看周興,只看著徐有功,說完,還是沒有起來的打算。
徐有功臉色則微沉,論起來,他確實比自己大,不過——
「斜封官……」
徐有功重複,聽過這官。
「斜封官(1)」,也稱「墨敕(2)斜封官」。
據說只要用錢三十萬,可封為為墨敕官,是非正式任命官員,類似於員外郎,但員外郎畢竟是低等,斜封官則官大一級。
「下跪拜禮什麼的,就免了吧。」
石通天仍舊沒下來,但冷冷的吩咐其他人,「起轎,還等什麼?本大人……可比他的官,大!」
最後一聲,男人一把將佛珠甩出來。
蹦撒到處都是的珠子混合在地上的血里,徐有功眼看那些人站起來,繼續抬轎子。
「站住!」
一個走邪門歪路的,竟就一聲招呼不打,就要走?更別提那女子和女屍……
徐有功臉色鐵青,他方才都看見了,那群人對著女子拳打腳踢,若是沒有這個石通天的授意,他們豈敢?
「還有何事?稟奏聖上或尚書大人,再來找本大人吧。」轎簾落下,石通天聲音懶懶,「回。」
一行人再次要走,徐有功直接三兩步要上去,卻被周興摁住:「別!官大一級壓死人,你沒權利。」
徐有功就要動手,眼看後面看戲的人,一把手撤回來,不能叫群眾百姓看了丟面,就算他再冥頑不靈,新官上任三把火也是知道的,若是在此就丟面……雖然已經丟了!
周興譏笑,低低的說:「或者,你求我,我雖沒有正式官,可我往高處說說,也是可以的。」
徐有功理都沒理,轉身去看那被打的女子。
女子似乎緩和了許多,低頭抱著女童渾身發抖,抽搐,她嘴巴里都是血,牙齒也脫落兩顆,但眼淚划過去,青紫中仍看得出白皙若雪的皮膚和姣好的輪廓。
徐有功遞過去帕子,她沒接,卻忽然朝著徐有功的胳膊——
狠狠咬下來!
徐有功一聲倒抽氣,那女子已被霄歸驊用迷藥放倒,拉開。
元理則看著徐有功胳膊上的血淋淋,驚呆了:「不是,她幹嘛啊?」
徐有功也不清楚,不過,「人在受刺激的情況下,可能會做出一些不好的判斷,先救人再說吧!」頓了頓,他看向衣袍下的女童屍體,嘆了口氣,「回去。」
元理問:「回哪兒?」
徐有功還沒說,遠處突然走來方才的轎夫,那人明顯有些慫,但還是過來道——
「大,大人…是徐,徐無杖大人……是嗎?」
徐有功冷冷站起來,問他:「何事。」
男人也不避諱當街,直接手裡就捏著厚厚的一打銀票,直朝徐有功的手裡塞…
徐有功反手抓住那把錢,「什麼意思?」沒收,舉起來道:「公然賄賂?」
說時,他聽到後側譏笑聲,是周興,「可不少錢呢…看來,是賠命錢。是嗎?」
那轎夫立刻道:「這位大人高明,小的嘴笨……那就告退了!」
周圍群眾竊竊私語中,徐有功看著錢,冷冷道:「這錢,本縣令暫且沒收,等稍後……」看一眼女童屍,徐有功繼續說:「等她們母女起來,在行問話,諸位若知情……」
還沒說完,一群人就全部散了。
像是洪水猛獸般,避之不比。
徐有功早有所料,俯下身,小心翼翼的把女童屍體抱起來離開。
女童,很小很軟的,毫無力氣的貼在他懷裡,驀然讓他想起來以前抱著霄歸驊的時候,也是這樣瘦瘦小小,一隻手就抱在懷裡,靠在肩膀,頭髮軟軟的,身子也軟軟的。
區別只是……霄歸驊那時候還有微弱的呼吸,而懷裡這一具女童已經呼吸全無了。
徐有功權衡後,沒帶回縣衙,那邊不好買藥,就在這街區中,找了藥鋪,客棧暫且住下。
老闆起初是不讓的,害怕那石通天,徐有功從要去嵩縣時就想過很可能遇到這樣的情況,就沒想,石縣也如此。
好在霄歸驊的毒蟲一出,百無禁忌,老闆苦笑連連的還是給開了房間。
房間內,就是霄歸驊的主場了,涉及女流,徐有功沒有留在屋內觀察而是轉身出去。
等候時,元理說他把乞丐服帶著了,等他出去打探打探消息。
徐有功沒拒絕,裡面,卻不多時傳來了哭聲,
哭聲中,徐有功在門口斷斷續續聽到一些內容,內容和晚間歸來的元理所打探幾乎相同——
這女子是石通天府上買的小妾,母親雖是小妾,可女兒卻並非是石通天的,是一併來當丫鬟的。
之前石通天都挺正常的,直到昨夜,石通天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把女兒給糟蹋了不說,還……弄死了!
一上午,女人瘋了一樣的要他償命,但結果顯而易見,她反倒是被打出石府,石通天是想給點錢打發。
可這女人,雖是青樓出身,卻跟石縣的前任縣令有些關係,那縣令曾經給她講過大唐律法,非要打石通天一百殺威棍!
「「諸奴婢有罪,其主不請官司而殺者,杖一百。無罪而殺者,徒一年。期親及外祖父母殺者,與主同。下條部曲准此。」!」
耳聽著女人字字泣血,哽咽卻堅定的嗓音,徐有功內心也是打定主意,此案正好拿來——
整肅民風!樹立榜樣!
打算好後,徐有功就去旁側房間,親自代筆替這位女子書寫狀紙,打算將這石通天打死在公堂。
沒想到的是,石通天那邊居然跟徐有功同步進行,甚至他知道徐有功在何處,幾乎是徐有功還在斟酌案件細節時,石通天的那名轎夫又來了,還遞上了一紙訴狀!
「徐大人您過目,我們老爺要告她們母女勾/引敲詐不成,還想要老爺的命!」
徐有功這邊還不了解女子情況,沒落筆,聽這話,也無所謂,可看了一眼狀告,頭皮發麻——
「唐律法中,賤民是論牲口畜生售賣,奴婢同沒有名分的妾室與牲口無區別……」
這一條,他剛才白皮書案中見過!
旁側屋內,聽完一切的霄歸驊出門就見到手捧狀紙,臉色發青的徐有功,掃了一眼,霄歸驊倒慣有的淡然:「二哥,這上面說的對,也不對。
「奴婢賤隸,雖各有主,至於殺戮,宜有稟承。奴婢有罪,不請官司而輒殺者,杖一百。無罪殺者,謂全無罪失而故殺者,徒一年。可就怕他說『有罪』。」
霄歸驊聰睿,不過在裡面聽了一耳朵就背下來了這段《唐律疏議·雜律》,但徐有功早便爛熟於心:「我知道,可他確實說了……是那女子要殺他……這便是罪。」
霄歸驊臉色也難看下來,「那要怎麼辦?」
徐有功深吸一口氣,閉目思索後眼神恢復如初,堅定,冷峻:「我知道怎麼判。好好給她治病,狀紙我來。」
霄歸驊便放心頷首。
整日趕路,難得休息,但徐有功寫完狀紙後,無法合目休息,女童的屍體還沒檢驗,等他檢驗完畢後,臉色凝重時,元理也討飯回來了。
他說的徐有功下午都聽到了,兩方核對,準確率更多。
元理不太敢看那女童屍體,徐有功也是檢驗完畢,把衣服再次給她合攏後,才去洗漱休息,但已經休息不了多久了。
那石通天的狀告就是次日,他必須天不亮就趕回衙門。
中途覺得少了點什麼,是周興。
那傢伙來到這裡就沒了蹤跡,不過,早晨的時候他又出現在徐有功的房門口,「需要幫忙嗎?徐縣令,聽說你人手不夠啊。」
確實不夠。
空無一人,一桌,一椅的衙門,殺威棒都是徐有功兩趟搬過來的,只有元理一個人用殺威棒,太寒顫,但是兩個人似乎也不怎麼熱鬧,聊勝於無。
「隨你。」
徐有功不想要欠人情,周興偏要,硬讓他欠。
府衙,破破爛爛。
轎子,華光瀲灩。
一邊是小破房,清正廉潔的匾額都要掉,一邊是石通天,端茶倒水的下人站一排。
徐有功想要喊升堂……都沒有驚堂木,更沒有桌子可拍,只能清清嗓子,直接——
「升堂,罪犯石通天,還不起身,跪下聽審。」
石通天坐著搬來的太師椅,笑著打哈欠,昨夜他可累得夠嗆,背了一整夜的話——
「說什麼呢,徐縣令,你可審不了我。這裡,我最大,我就是借了你的殺威棒,你都不能耐我何。」
他說完,吐了一口茶水裡的茶葉,環顧四周這破破爛爛四處漏風的房,再看元理周興一人拿著四根棒,笑的更厲害,終於起身,卻不是過來而是要走——
「真是可笑,我今兒來是為了讓那女人死,看來你還是沒看清狀紙,那本大人我回去吃個飯,再來找你!」
徐有功聽不了一點廢話。
直接朝他走,邊走邊背——
「大唐律卷二十六,奸他人部曲妻、雜戶、官戶婦女者,杖一百。強者,加一等,折傷者,加斗折傷罪一等。強,女十歲以下雖和也同,流三千里,配遠惡州。強未成,配五百里。折傷死者,絞!殺!凌!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