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陰陽交界

2024-04-27 06:37:30 作者: 霂子已

  古燈看著豆子師傅,喘息道,「豆子,當年……是我的問題。」

  他這短短的一會兒,像是走完了全部的人生,面容枯槁,只能努動嘴唇發出喃喃低語——

  「害死你家人的不是古樸……是我……

  「你知道的,那年鬧饑荒,錢財堆積如山也買不了一旦小米,是我自作主張,來到後山,找到許多蘑菇,我不知那是毒蘑菇,當時餓壞了,煮了一鍋蘑菇湯,那蘑菇湯,古樸與我都沒捨得喝,想著是……我們兩個閹人,消耗的小,你們給了我們兩個罪人容身之處,可誰知……

  

  你們喝完了以後就……都發瘋了。

  當時是我,跑去抱走了你,你才躲過一劫……」

  剩下的話古燈不說了,抱著腦袋哭起來:「我真是一口都沒捨得吃啊,師兄他,當時在外面煮樹皮吃樹根,也根本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

  等他回來,你也醒了,而師兄是連我也瞞住了,他說,是他下的毒,他不想要跟山匪在一起,想要把那批財寶獨吞,你大概就是聽到了這些……我也沒想到,你那時候還玩撥浪鼓能記得那麼清楚!

  」再後來,山廟建成後,我才在一次偶遇樵夫砍柴時知道,那根本是毒蘑菇!

  「師兄他……是明明什麼都知道,可他選擇扛下了一切……就連我也當他是惡人,這麼多年,我一直告訴自己師兄殺的是土匪!

  「可師兄根本不是……師兄一直是那個善良的師兄……」

  他哭的這些,徐有功早猜到,也是猜到,才心中悵然,就不知古樸大師有沒有算到眼前這一點。

  現場,不少人捋清楚了,可豆師父愣了,停止了哭泣,也停下了瘋狂呼喊,他看向古燈問,「師叔,你在說什麼?」

  古燈哭的有氣無力,而徐有功則指著那些屍骨上的毒,黑色的淡淡痕跡,他看得第一眼就猜到了。

  長嘆一口氣,徐有功道:「一個連撥浪鼓都親手給你做的人,又怎麼捨得害你。」

  這次輪到古燈詫異,「撥浪鼓……我從未說過師兄給他做撥浪鼓,你怎麼會知道?」

  「因為,我也是猜的,撥浪鼓,不就是——師兄弟穿紅衣,一樣臉皮,同聲同氣。他應當是想要……用這個謎語來提示,他對你這份撥浪鼓的情誼……」

  山上,驀然一靜。

  此刻,所有謎底揭開。

  一樁毒蘑菇誤殺案,誤了多少人,多少年。

  沒誰殺了誰,沒誰需要因此受過,唯獨一個買兇殺人,卻也因阿坤之死,古樸自殺,而死無對證,不用任何法辦。

  縣令就差放鞭炮燒高香了,嘴角抑制不住的要上揚,想盡了老母親去世的場面,才表現出哀悼,而豆師父的臉上,現出一種絕望,所有瘋癲痛苦都變成迷茫。

  「不!」

  「他!他,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

  他還是不肯接受,可是古燈明白,「他不想你受不了。況且,當時毒蘑菇也確實是他沒認出來,是我煮的……而他,想要一人承擔。」

  古燈說出這句時,側頭看花,夜幕微垂下,所有花朵輕輕晃動時,又忍不住看徐有功,「可你……是怎麼知道的?」

  徐有功的一切表現,就好像他親自經歷了一遍。

  對於這點,徐有功也覺得稀奇,也許就是自己的天分,他從古燈上山對蘑菇的憎恨及那些屍骨上的毒,就立即想到這個結果。

  算是……解決完這個案子。

  徐有功沒留戀,著急趕路。

  在這耽擱三天,還沒去上任,而且,他還想要去一趟汝陽。

  據他所了解的,在蒲州不僅僅有人皮案還有東婆吃嬰案,所以,儘管心中萬般想要安慰,還是轉身告辭。

  至於剩下的,就要交給當地的官府了,但他感覺……估計是不查,不了了之。

  徐有功告辭下山,縣令就差敲鑼打鼓歡送,強忍著高興,悲痛的想著老母親告訴徐有功,自己一定會好好辦理,讓他一路小心,好走。

  可徐有功又抓住了一個重點,那就是——

  「其實,所有的寺廟建立都需要跟當地的官府掛鉤,古樸當年是如何撬動當地官府……」

  「老弟,慎言。」

  沒說完,就被打斷,徐有功有心,卻無力,這些他的能力和位置還不足以翻出來了,何況……人皮案還沒查清楚。

  一句「告辭」,至此,整個蘑菇引發鬧劇引出來這場風波徹底結束。

  儘管覺得案件中還有許多疏漏的地方,可來不及思索,因那內監居然又派兵來遞上他的上任書,命他火速前往嵩縣。

  好在,前往嵩縣的路上,會經過汝陽。

  為不耽誤上任,徐有功抄近道前往,只是聽聞他要抄近道,前來送行的一位僧人立即提出那邊不可去。

  元理先問了:「為何不可。」

  那僧人略有猶豫後靠近他們耳邊一番耳語,遭到元理嘲笑:「什麼陰陽交匯的地方!這你也信!」

  「千真萬確,那邊已死了許多人……」沒說完的話,徐有功也沒聽,什麼陰陽交匯……他不是不信這些鬼神說法,就拿人皮案來說,哪有什麼貓妖?難測的是人心。

  倒是有件事讓徐有功窩心,便是——

  他們走後沒多久,古燈大師就和豆師父一併上路了。

  據說是豆師父先動的手,然後自殺。

  徐有功就管不了這些了,只惋惜了那麼好的雕刻拓印,元理卻念了一句:「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徐有功本來還在思索後續寫一封信關於山賊,山匪的律法傳送給這古寺縣衙,眼下也暫時不需要。

  之後一路沒遇到追殺。

  下山路上,元理又恢復吃的本性,咂摸嘴道:「說起來,以前曾去過南蠻子的地界,那邊菌子眾多,是真好吃啊,可必須有一條——要煮熟,不然就會中毒死掉,但由於太好吃,當地還是很多人鋌而走險,中毒也要吃……我記得毒性還有分類呢,有的能看到小人兒有的能看到花草說話……三哥知道這些毒麼?」

  霄歸驊的關注點卻在——

  「你還去過南蠻?」

  元理又裝傻起來,「沒有,我看書上瞎說的。」

  徐有功習慣了他這樣滿嘴跑火車,霄歸驊不慣著他,哼道:「不說實話就閉嘴!」

  駕馬往前。

  夜雨滂沱,三人中途不得不在破廟暫住。

  天初亮時再出發。

  同景。

  雨後的汝陽與汝州交界處,霧氣蒙蒙,天邊的金光也破不開。

  繚繞所在,正是僧人曾經提到過的——

  「陰陽交匯處!

  『靡靡樂音,從南至北,又被北方傳來的嗩吶,聲聲擊破。

  「纏綿詭異的曲調中,北方一抬送親紅轎隨著抬轎的轎夫動作,不斷的顛簸,緩起,緩落!

  『南方一支披麻葬隊,穩步向前,每一抬腿,落腳,冥錢便揮灑至天,飄灑,飛揚!

  「喪隊哭聲哭嚎,嗩吶聲深遠,不多時,兩支隊伍,在三岔路口與婚轎相遇。

  『蒼天白日,棺材放落,花轎簾開。

  「新娘被一身黑衣的媒婆從花轎里拽抬出來,那垂落在媒婆身側的手,白的沒有半點血色,卻有紫斑點點。

  『新郎同時被從棺材蓋中挪開亦是面容漆黑,儼然死去多時;

  「須臾,穿著喜袍的新娘,隨奏樂高昂與新朗三拜天地,隨後一併投入棺中!

  『「禮成,合棺,送入祖墳——」!」

  「負責主持這場冥婚的司儀大喊的剎那間——

  『「哇哇哇!」

  「樹上烏鴉忽而驚起一片。

  『撲棱翅膀扇動聲音中,伴隨著咔咔斷裂聲,鴉聲太大,蓋住了斷裂,可仍有人感覺不妥,抬頭,就看天空之上宛若水缸一般粗的斷木,從天而降!

  「「小心,快躲開!啊!」

  『木棺精準得砸倒棺材邊的一圈人後,叢林中方才衝出一名黑衣人。

  「男人持劍怒道——

  『「推開棺材,伏低不殺!」

  「握緊佩劍,厲聲大喝的黑衣男子,抓劍躍在棺材上,就要開棺。

  『他原本一人是鬥不過這麼多人,可人們大部分被灌木砸傷,三五人過來爭鬥間,抵不過黑衣人手中的長劍,很快落下陣來,火盆翻飛,灰燼如落雪般簌簌紛揚中,黑衣男子如願搶走棺材裡的新娘,卻是他沒有離開,而是……」

  「是什麼?!」

  「是什麼啊?接著講啊!茶老闆!」

  茶館內,一群人嚷嚷著想要聽下文,卻只看那一圍珠簾後的茶社掌柜,輕輕合上扇,「講?不講了,剩下的,你們自己看了……一生,僅此一次。」

  伴隨這番話,茶客們只隱約看到那帘子後的掌柜放下扇子,穿戴起甲套,又戴上面具…眾人猜測著是不是要換了戲份?不想這時,後方真傳來了送葬隊伍的嗚嗚哭聲及火紅的——送親隊伍?

  冥錢隨隊伍揮灑飄落,送親轎子也與其匯合。

  竟跟剛才講的一樣?

  眾人面面相覷,眼看婚隊和和冥隊相遇,都下意識的吞了吞口水,直到那看不到人的帘子後傳來一聲妖冶的調笑——

  「不是想知道下文?去看啊……」

  那聲音妖,可沒有人想看。

  說的,和看的能一樣?不吉利的事兒,誰碰到了都要說一句晦氣,不想茶內間再次傳來靡靡之音——

  「看來,諸位是不願意看,不過,你們猜猜,誰會搶婚呢?」

  不等人猜,隊伍里,一聲高呼——

  「開棺!」

  「起轎!」

  「新郎新娘拜天地!」

  高呼的聲音里,一面是花轎打開,閉著雙眼,渾身青紫的新娘從花轎里被人抬出;卻棺材那邊只是——

  一具白骨!

  隊伍里這時衝出來一少年——

  「放開我姐!我姐不嫁!我看誰敢動我姐!」

  「啊啊啊!」

  少年抓著短劍攔在兩個隊伍中間,含淚控訴道:「你們勒死我姐,一屍兩命!還故意造成自殺假象,我要去官府告你們!」

  「放開我,讓我姐入土為安!不然,我和我姐夫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少年大吼著,眼淚鼻涕橫流,握緊了刀繼續劈,嚇走兩個要上來的大人,大人嘴裡紛紛說著:「小孩兒莫要胡言亂語!」

  少年咬著牙字字見血:「我沒有胡說,是自縊還是勒死,官府一驗便知!放開我姐,否則我就喊來東婆把你們都殺了……啊啊啊,放開我啊!嗷嗚——」

  「啊!!!你這孩子,你屬狗的你!」

  「呸呸呸,東婆勿怪,東婆勿怪!」

  這邊大罵,那邊又忌諱著東婆的名字。

  少年眼見如此,卻是高聲大喊,「誰都不能給我姐配陰婚……誰都不能!東婆,你在哪裡!你出來啊!我把我姐肚子裡的孩子給你,你幫幫我!」

  「住口!不要胡言亂語!」

  有人去捂住少年的嘴左右觀看,好在……沒有東婆,看客們也鬆了口氣,因為也沒有從天而降的木頭。

  隨即眾人心照不宣的沉默,眼看少年被人趁機從後抱住奪下了刀,胡亂踢鬧著。

  踢翻了的燒紙火盆。

  灰燼如同落雪般簌簌飄飛時,這邊送葬隊一聲「合棺」,為首的人,便是直接遞上兩袋厚厚的錢袋,收錢的人也是從中掏出部分還給對方,又朝著店家方向走來——

  「給諸位添麻煩了,實在是小少爺胡言亂語,至於婚約……大唐律法規定了生定婚,死也要在一起,她閨閣之內不守婦道,打死了也是有的,咱們今兒也是按需辦事兒……不用怕……今日的茶算是我們請了。」

  落下手裡的銀子後,那人要轉身,少年在後側被人找東西堵住嘴,用力地吐出來,「我呸,你們才不是我父母,憑什麼說打死就打死,啊!」

  「啊啊啊!天理何在!!」

  少年還想折騰,但早就被一群人摁住,可惜沒有趁手的東西堵嘴,只能摁在地上。

  臉被摩挲在地上的少年死死盯著那些看客,高呼:「東婆救命!他們謀財害命!侵吞我家家產!還要害我姐和姐夫……救救我!誰幫我報官,報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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