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
2024-10-11 14:27:41
作者: (德)尼采
尼采認為,人就是他自己的和別人的奴隸。他攻擊人的道德原則。「超人」就是他自己的法律,他是自律的,他希望把這種法律加之於群氓身上。
這些群氓所想的只是藉助基督的屈辱、謙遜和受苦等教訓,強迫偉大而自由的人屈服在「奴隸道德」之下。他們遵從一種蒼白無血色的基督教理想,他們用這種理想去評斷一切人。一種基督徒的思想被誤解了;即使當他低首捫心自問,其真實意圖也還是要提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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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大的樂趣只是非難別人的平凡微小。在傳統基督教的意義上說,自認為道德和良善的社會,憎恨更高類型的人,並認為他的孤立是因罪得來。這種社會所希望的道德不過是要把每個人劃歸到他自己一樣的水平;基督徒驕傲地高居評斷地位,但耶穌不是一個審判者,尼采對耶穌總是保持很高的敬意。
尼采強調一個事實,即耶穌反對那些評斷別人的人,耶穌希望破壞他那個時代的道德觀念。耶穌反對猶太傳統,反對「公正的」「高貴的」統治者,尼采說他是一個無政府主義者,在那個時代就因為這個罪名,他必須死,所以耶穌之死不是因為別人的罪。耶穌揚棄了罪惡的觀念,他怎麼可能會為了別人的罪而死呢?
上帝像生命一樣,是善惡的彼岸的。基督的道德觀念只適於基督本人的生活體驗。這個思想很接近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卡拉馬佐夫兄弟》中宗教法庭審判官的思想,因為這位審判官也把基督的道德觀念,只留給少數的超人,耶穌是曾經在世界上活過的唯一基督徒,但是他被人類釘死在十字架上了。猶太基督教的道德是庸人反對強者和特立獨行者的一種本能,也是反對自創法律的快樂者的本能。基督教的道德觀念是怨恨的產兒,並且自己表明了它對善惡的無知,它告訴我們,只有上帝才有這種知識。
但上帝已經死了!
尼采稱我們這種思想上的變化,是我們這個時代中一件最偉大的事。信仰上帝,已不可能,也不再值得接受,有如日垂西山,東海逝波。現在,對於那些了解此事的人,世界表現得更為古老、生疏、可疑;後於基督教的時代已經開始了。沒有人知道這件事的結果會是什麼。
以往建立在上帝信仰基礎上的一切觀念都瓦解了,例如整個歐洲的道德觀念。可怕的恐怖必定隨之而來。只有少數人,就是那些實際上屬於未來世紀但已經過早降生的人,也就是生活於高山之巔的人,才非常想獲取未來的知識以解答謎語。只有這些人才會看見光明、幸福、激勵和新的一天的日出。他們的內心充滿感激、驚奇和期望。他們的船又可以駛向未知的海域。他們被允許大膽追求新知識,無邊的海洋擺在他們的面前。
上帝已經死了。
這個可怕的宣告,集合了尼采的一切力量給基督教的神聖信念以最後一擊。他尊敬甚至讚揚耶穌,但是他否認耶穌對我們這個時代還有任何意義。
「在一個星期日的早晨,當我們聽到古老的鐘發出響聲時,我們問自己,這個可能嗎?」
這仍然是為兩千年前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一個猶太人而做的?
這個猶太人告訴我們他是上帝的兒子。
我們的宗教是從一些古代信仰轉變為現代的。我們被安排去相信有一位與平凡女人生孩子的上帝;相信一位要求我們不要繼續工作並且告訴我們最重要的工作是注意世界末日象徵的聖者……他要求他的門徒們去飲他的血……
這些事情還能被相信嗎?
尼采這位反基督者,也有類似於克爾愷郭爾思想的傾向,對於把國家和宗教在世俗層面上混合,他表示憤慨。原始基督教教導人不要依從國家,甚至為了精神的自由讓人把自己與家庭分開。現在,我們的政治家們明顯地改變了這一點,他們的行為雖然違反基督徒的精神,然而他們參加教會集會,在演說中他們促進基督教的思想,世俗和耶穌的信仰之間的裂隙已被消滅了。
如今,一個基督徒可能是一個士兵,可能是位法官,也可能是其他種種身份的人。他們維護自己的榮譽而不接受屈辱;他們傲慢,好像他們從未聽過那位謙遜的加利利人的教訓,教會已變成耶穌曾希望廢棄的制度。
「只有猶太的傳統才可能產生耶穌。我是指籠罩在耶和華的黑暗可怕的烏雲之下的景色。只有在這種情形之下,一個人才會把那從滿天烏雲中突然而神奇地穿透而出的一線陽光,認為是『愛』的奇蹟,認為是一線希望之光。只有在這種情形之下,基督才能夢想他的虹霓,夢想他走向天國的樣子」,現代人不能再接受耶穌的教訓。
他將堅忍地面對他的命運而與敵人相鬥。他不再需要那些無所事事只是「麻痹人類罪惡」而不強化人類面對罪惡之力量的教士,結果是普通的基督徒成為了不幸的人物,他不應接受那種基督教用以威脅他死後的嚴酷懲罰。基督教創造了罪業,靈魂脆弱了,對基督教的救治之道的信念很快缺失了。教會不是別的,只是墳墓和上帝的墓石。
尼采對基督教道德的憎恨,延伸到對猶太民族的批評。他說:「罪業是猶太人的一種情操,也是猶太的創造物。」他認為,猶太人在理智和意志力方面所累積的資料,世代受苦和受迫害的結果,使得他們到處怨恨。不過,尼采也讚揚他們曾經產生過像耶穌那樣最高貴的人,像斯賓諾莎那樣最純淨的聖者以及像《聖經》那樣的最有力的道德典範。
尼采把基督教稱為憐憫的宗教,是敗壞我們生命力的抑悶的情操。憐憫消滅了高尚的生活格調;它使人走向脆弱,也促成了虛無主義的實現。基督教的上帝是一個病弱的上帝,是一個反對偉大生活一切自然而激烈衝動的上帝,所以一個真正的基督徒乃是心理上的退化者。
在「新約」中只有一個高傲的人:彼拉多。他所輕視的問題「何謂真理」是「新約」中唯一有永久價值的一句話。北歐強健神族的活力,被這個基督教的上帝剝奪了;他們已變得病弱衰老,他們已不能產生新的宗教概念。
兩千年過去了,沒有一位新上帝降臨人世,基督教玷污、毀壞了一切事物,創立了一種虛假的平等,以虛偽、神聖、貧血的理想麻痹我們的生命力,因為生命的法則是高於基督教的理想主義之上的。
尼采非難教會曲解了人對於性的態度,性是人類最強烈的本能。教會永遠詛咒性方面的事情,好像「罪業」這個詞是性的同義詞。把精神力量浪費在基督教是可怕的。我們的教會使用一種衰落文明的可怕技巧去攪亂人的精神力量:他們使他感到有罪。
尼采對傳教工作的批評也同樣嚴厲。他認為基督教會實際上只是許多原始宗教儀式和信念的集合,基督教的傳播其原因主要不在於基督教的儀式,而在於儀式中普遍的異教成分(如最後的晚餐)。無論傳教士到達什麼地方,教會都會使它自己容納既有的迷信和習俗;這種技巧看來是說服異教徒的一種巧妙方法,也說明了它粗鄙的理智狀況。原始種族非常地願意接受威士忌和基督教這兩種歐洲的麻醉劑。由於這兩個原因,他們便非常迅速地墮落了。
當然,這種基本缺乏勇氣且虛偽的教會,積重難返,是不容易改革的。宗教改革不過是麻痹基督教的另一半而已。當馬丁·路德挾其歪曲的神學到來的時候,歐洲早已從中了基督教的毒藥而導致的昏迷不醒中重新甦醒過來了。文藝復興使藝術與科學有一種幾乎是奇蹟似的再生的希望,而在羅馬這個垂死教會的所在地上,新生命也興盛起來了。
如果不是由於馬丁·路德的到來,這種發展是毫無疑問的了。教皇愷撒·博爾基亞將是這個結束墮落而垂死的基督教的人,可是馬丁·路德來了,這個教士充滿仇恨本能,傾向於領導鄉野鄙夫來反抗文藝復興。他驚愕地發現,沒落的教皇已不再掌有權勢了,而對生命的肯定正被文藝復興的勢力所代替。
正如他們經常破壞每種其他偉大的自由一樣,這些德國人破壞了文藝復興。「他們是我的敵人」,而他們這些污濁的人碰遍了一切東西。他們的良心促生了新教,帶來了歐洲最無可救藥的病弱。
尼采認為,馬丁·路德不了解教會的勝利,只看到它的腐敗,不了解任何勝利力量將允許的高貴的懷疑精神和容忍精神。他把聖書放在每個人的手裡,包括那些信仰破壞者的學者之手。克爾愷郭爾是新教徒,但克爾愷郭爾對馬丁·路德也有同樣的責難。馬丁·路德允許教士們有性的自由,卻不明了,四分之三的人的信仰,尤其是女人的信仰建立在所謂教士不服從物理法則的那種見解上面。
馬丁·路德揚棄較高類型的人,因為他憎恨他們。他表示出平凡人物、市儈氣的群眾心理的勝利,這表明一切精神光輝的結束。
在1870年左右,政治方面在上升而日益繁榮的時候,尼采看到了歐洲在理智和精神方面貧瘠的最初徵兆。他寫道:
我們要麼因宗教而衰亡,要麼宗教因我們而衰亡。
大約十年以後,他診斷我們這個時代是一個缺乏威信、充滿憂慮和急需信賴感的時代,任何東西都化解為無聊的空談。
尼采說,傳統上對宗教的信心迅速地被一種對科學進步的無限信念所代替,一個民族所想的只是追求安全、繁榮。這主要是康德和席勒那種大言不慚的唯心論的結果。人們所保有的只是那些最具體而淺薄的目標,人毫不知恥地把自己表現為野獸。
他背叛一切較高價值,而他的背叛殺死了上帝,因為「上帝看到了人的內心深處,看到了人的內心隱藏著的卑劣和醜惡。……人不能忍受這麼一個冷眼旁觀者!」對人自己所定的規範而言,上帝是一種危險,所以他必須去死。現在,他已經死了,人卻面臨一個不安的深淵,面臨無邊的虛無。
當尼采發現我們這個時代缺乏虔敬、信賴、充滿憂慮和理想主義時,他把這種普遍的腐敗當作個人反叛的一個契機,所以他說:「如果有上帝而我非上帝,我豈能忍受!所以,沒有上帝!」
尼采按照這個步驟開始掃除歐洲的一切思想傳統,他檢討歷史、政治、戰爭、革命、人權、教育的意義和生死的終極意義。非難的門一旦打開,現在沒有什麼東西再能阻止他破壞性的攻擊,沒有什麼東西再能阻止他評估一切古老的價值觀念,破壞整個文明中那些所謂神聖的東西。
尼采是古希臘文化的景仰者。他對現有的人類歷史,抱有一種悲觀的看法。叔本華認為,世界和它的各種力量是生命意志的表現,但尼采認為歷史根本就是盲目的和無意義的,黑格爾對歷史抱有非常樂觀的看法,認為人類歷史是一種進步的計劃,尼采認為這種說法簡直荒謬,整個人類並沒有完成什麼進步。我們一般的教育和民主制度只能阻礙那種承載進步擔子的影響力,所以尼采認為,從現在開始,教育的目的必須是培育一種更好更高類型的人。
這種新型的人,必須在沒有上帝的情形之下具有獨立、自由的生活能力。他們必將拋棄一切幸福快樂,成為孤獨的人。當他們把他們的意志加之於一般人身上時,他們當然要依賴這些人,可是他們還繼續生活於傲慢的孤獨之中,長官與下屬之間的軍事隸屬關係必將成為未來領袖的模式,這兩種人是為一種更高的理想而聯結在一起的,其情形與現在那些工業家和工人之間的關係不同,因為工業家和工人只是兩個缺乏共同目標的敵對者。尼采認為,作為賺錢者的工業家是不能屬於一個更高種類的。國家將統治一切人的思想,它將成為一個新的偶像。
尼采對超人所做的預言是他所有著作的重心。這裡有一個普遍的錯誤,就是把這個超人只解釋為金黃頭髮的野獸和殘酷無情的暴君。這種高貴型的超人,傲慢而緘默。尼采遭受誤解,這是他的命運。這種高貴類型的人,就是希臘狄俄尼索斯式的人物,他盡情歡悅於愛情、酒、歌舞、春天,對敵人的勝利和宗教狂醉的感官逸樂生活中,有一段時間,尼采認為華格納的作品就是這種無限超升的表現。
尼采不能解答他自己所提出的生活意義的問題。這個問題本身不可解答。因為我們是在生活之中。強者對生活的價值不會做任何評斷。只有那些沉淪者、厭倦於生活的人,才容易轉向這些回顧,他們沒有掌握勝利、英雄主義和美中的生活藝術。強者以平靜的心態面對憤怒和貧乏,能慷慨地寬恕那些傷害他們的人。他們沒有一絲猶豫的表現而把在危險中生活當作他們的天職。
死亡的意義是什麼?關於這個問題,尼采的思想表現出極端的雙重且矛盾的特徵。他教人超越自己而進入超人境界,甚至教導基督教超越自己而成為某些超越基督教的東西。基督教相信有一個死後生活,這降低了現世生活的價值。人們把希望寄托在遙遠的未來而不在此時此地在現世就實現這個願望。
死亡是最後的,死亡之後什麼也沒有了。強者要生活於這種方式之下,也就是說,在適當時候他要更具有向死的意志。只有生活才重要;它是絕對的,而死卻是相對的。基督教只把死歪曲成為一種可怕的滑稽劇。因此在基督教之中,健全者和強有力者都受到懲罰,而受縛者和奴性者卻得到完全的祝福,因為他們已經壓抑了生活中最大的自然衝動。他們活在對生活的恐懼中,因此渴望登上天國,但強者絕不畏懼生活。對死的恐懼是一種「歐洲病」,它削弱了人的生活意志。
因此即使死亡也不能讓恐懼有自己的方式。真正具有創造力的人,當他增長中的觀察力不再增長的時候,他就想死了。病人是一種寄生蟲,不宜繼續活下去。他不應該讓別人因他的悲慘境況而受到連累。我們應該告訴那些卑微的群氓,他們是別人的負擔。創造的超人將知道什麼時候去死,因此自殺成為一種神聖的行為。
這些對生死意義的解答表現出尼采是一個虛無主義者。尼采不認為這種虛無主義是頹廢的,他認為這是歐洲人衰頹的精神狀況的一部分。他自應去譏評一切既存的價值,創造各種新的價值以及引導人們超越現有的善惡觀念,這是他的使命。
不論批評尼采的人的看法如何,他自己生活的悲慘以及他的哲學對德國和歐洲歷史的不幸預言,竟一語成讖,尼采扮演一個最大破壞者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