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請教【完】第一次見到幫我哭的醫生
2024-05-06 06:10:24
作者: 水果店的瓶子
趴在草叢裡的梁之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淚直流。
「睡會兒。」
澎於秋將手壓在她頭盔上,把她想要東張西望的腦袋給壓了回去。
梁之瓊用衣袖抹了把眼淚,然後仰起頭,精神亢奮地說:「我還能奮戰三天三夜。」
「……」打雞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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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於秋嘆息一聲,「我的話都沒有墨上筠管用了。」
聞聲,梁之瓊的心思終於轉移到澎於秋身上。
「……也跟墨上筠沒關係啦,就我們賭人頭。」梁之瓊為墨上筠辯解,頓了頓,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澎於秋的臉色,瞧得他沒高興起來後,只得妥協地說,「好啦好啦,我眯會兒,你看著點哈。」
澎於秋頗感無奈,說:「有目標再叫醒你。」
「好嘞。」
梁之瓊一樂,趕緊趴下了。
澎於秋撿了些落葉墊在她身下。
演習進行兩天一夜,時間過去一半,正值白熱化階段。
梁之瓊第一天跟了很多隊伍,在撞見澎於秋後,澎於秋就讓她跟著自己行動了。
本以為讓梁之瓊跟著自己,可以讓梁之瓊多休息會兒,沒想梁之瓊跟自己組隊後,愈發地興奮,勢必要衝在最前線。只要發現敵人的蹤跡,肯定會樂哉樂哉衝上去掃射,而他只能被迫在後面進行掩護。
一天一夜掃蕩下來,連他都覺得有些撐不住,可梁之瓊縱然困得直打瞌睡,只要稍微聽到一點動靜,依舊能第一時間蹦躂起來。
完全入了魔。
成天計算著「人頭」,大抵是在跟丁鏡、蘇北她們爭高下。
澎於秋只能陪著,儘量給她找「人頭」。
眼下,瞧見梁之瓊安分地趴下了,澎於秋才鬆了口氣,靠在灌木叢角落裡,觀察著周圍的動靜。
因為演習之初,巡邏隊伍都被掃蕩得七七八八,現在紅隊的人已經鮮少有出來巡邏的了。除非找到紅隊的據點,不然鮮少會遇上巡邏的人。
他只希望少點兒事,能讓梁之瓊多休息會兒。
然而,事與願違。
夜色漸深。
澎於秋沒有發覺敵人蹤跡,卻聽到「轟隆隆——」的爆炸聲響。
隨後,是雜亂的槍聲。
「怎麼了!」
被動靜一驚,睡得真香的梁之瓊,立即翻身進入戰鬥狀態。
眼睛還沒有徹底睜開,手已經摸到槍枝,做出了標準的跪姿端槍動作。
澎於秋通過耳麥說了幾句話,詢問了下情況,他應了涼聲,很快,他便朝梁之瓊道:「發現個據點,被蘇北他們炸了。」
「臥槽!」
梁之瓊頓時徹底清醒,打算起來。
趕緊拉著她的手腕,澎於秋把她拉回去,然後說:「你現在去也來不及了,他們很快就能結束。」
「……」
梁之瓊坐在地上,神情有些挫敗。
澎於秋拍拍她的臉,「再睡會兒,下半夜帶你去『玩兒』。」
「玩什麼?」梁之瓊眨眨眼,不是很有興致。
「偷輛坦克之類的。」
「就我們倆?」
「還有初雲和郁一潼。」
「……好!」
梁之瓊當即興奮地點頭。
但是,這消息實在太讓人期待了,梁之瓊心裡激動不已,乃至於接下來幾個小時,她都精神亢奮到睡不著。
澎於秋:「……」真該帶她多參加幾次演習。
得虧這是女朋友,如果是普通的新人的話,早被他摁倒河水裡冷靜去了。
*
一整夜,炮聲連天,不絕於耳。
醫療隊休息地。
自第一日剛開始那倆小時忙碌後,後面藍隊沒有再展開猛烈攻擊,也注意在交戰時少讓紅隊受傷,紅隊的領導們也再三交代要注意安全。所以,在接下來的時間裡,鮮少會遭遇先前那樣的忙碌。
可是,雖然不忙了,但「噪音」就沒有停歇過。
偏偏他們白天還不怎麼打,非得晚上來搞偷襲,時不時地炸一下、響一下,能把人驚得一整夜睡不好覺。
在這樣的環境裡,尚茹的睡眠嚴重受到影響。
這一晚,接二連三的炮聲,擾得尚茹睡意全無。
輾轉到天明。
倏地,她聽到車輛的聲響,疾馳的聲音,讓尚茹有種不祥預感。
她思索幾秒,從被窩裡爬出來,拿起一旁的外套套在身上。
聽到動靜,躺在一側的女醫生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地問:「該我們換班了?」
尚茹道:「時間還差點。你再睡會兒吧。」
「……哦。」
女醫生應了一聲,然後又趴了回去。
都差不多的狀況,晚上睡不好,同帳篷的另外兩個直至黎明時分才睡得安穩。
能睡幾分鐘就睡幾分鐘。
尚茹拿著白大褂走出帳篷。
一出來,就被涼風吹得打了個哆嗦,她一邊將白大褂往身上穿,一邊朝車輛的方向走去。
有四個人,一個健全的開車,另外三個都是傷員。
兩個值班的男醫生都走了過去。
「尚醫生,這麼早。」
有個男醫生同尚茹打招呼。
明顯疲憊不堪,哈欠連天。
「嗯。」
尚茹點點頭。
三人疾步走過去。
三個傷員都能站起來,但乍一看,卻讓人頭皮發麻。
三位醫生的睡意、疲倦,在看到他們仨後,立即清掃而空,馬上進入工作狀態。
他們這三個,身上都蹭有泥土,有個傷到腿的,劃出一道很長的口子,鮮血直流。還有個撞到了頭,不知傷口深淺,可滿臉都是鮮血。另一個還算好,傷得最輕,就蹭了些小外傷,或許摔著哪兒了,但不算嚴重。
尚茹不敢懈怠,趕緊跟另外兩位醫生一起合作,每個人都負責一個傷員。
「這什麼情況啊?」
有個男醫生朝開車的司機問道。
司機苦笑一聲,「有人偷坦克,他們開車去追,結果不小心給摔了。」
「瞅瞅你們,一場演習,命都不要了。萬一出了點什麼事,怎麼得了?」
「又不是真的打仗,這麼拼做什麼。趕緊的過來,檢查一下傷勢。有需要抬的嗎?」
最後說話那醫生吐槽完,抬高聲音喊了句。
「不用,都傷得不重。」司機扶著傷到腿的那名傷員,說,「這個我扶著,另外兩個都可以自己走。」
話雖這麼說,但醫生們還是主動扶著他們進臨時搭建的帳篷里。
尚茹也打算去扶人,不過滿頭鮮血那位卻擺擺手,笑著說:「尚醫生,我自己來就行。」
這一笑,怕是牽扯到傷口。於是,前一秒還喜笑顏開的,下一秒就疼得齜牙咧嘴。
被叫出姓氏,尚茹也不覺得意外——在營里三天,混了個臉熟,有好些人認識她。
「你別說話,跟我來。」
看著他臉上的鮮血,尚茹無奈地說著,拉著他進去。
他怕是也摔到了腳,走路一瘸一拐的。
外面天色灰濛濛的,帳篷里亮著一盞橘黃色的燈,因為亮度不夠,司機特地找了個營地燈過來、打開,讓醫生們視野無阻地工作。
這三個算是運氣好的,看著嚴重,實際上都沒大的傷勢,多數還是皮外傷。
尚茹負責的這個,額頭被劃出一道口子,有點深,所以才鮮血直流,但也就看著嚇人,這道口子是最嚴重的傷,用針縫起來、把臉一擦就可以了。
將他臉上的血漬和油彩一擦,露出一張年輕帥氣的面孔,尚茹檢查了下他的傷勢,最後率先拿出針和線來。
縫了兩針後,她注意到這傷員渾身緊繃,但卻強忍著一聲不吭,她便問:「疼不疼?疼就說一聲。」
「不疼。」
那人咬著牙,兩個字跟鋼鏰兒似的彈出來。
一字一個響兒。
話雖這麼說,但額角滾落的大滴汗水,卻被尚茹看在眼裡。
尚茹儘量讓動作輕柔點,不過,速度卻沒有落下。
縫針時間過長的話,對他而言也是一種折磨。
「恢復後,應該會留點疤。」縫好針後,尚茹這樣說。
「沒事。」
那人輕快地說。
看得出他想笑,但幅度不宜過大,於是笑意從眼角眉梢飛出來。
瞅著怪傻的,不過也可愛。
「你還挺高興。」
尚茹不知該以怎樣的心情回應他。
無奈地說了一句,然後在他跟前蹲下身來,「我看看你的腿。」
她剛想去卷他的褲腳,就見那人彎腰湊到跟前來,頂著一張滿是擦傷的臉,用鋥亮的眼睛盯著她,然後輕聲喊:「尚醫生。」
尚茹被他嚇了一跳,身形往後傾倒。眼看著就要往後跌坐到地上,那人趕緊伸出雙手,抓住了她的肩膀,穩穩地把她給拉回來。
穩住後,尚茹呼出口氣,驚魂未定。
未待她發火,那人就趕緊道歉,「抱歉抱歉,我真不是故意的。」
話語真誠,態度良好。
一瞬間,頓時讓尚茹沒了脾氣,怒火全無。
頓了頓,尚茹疑惑地出聲,「你剛剛……」
「抱歉哈,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還認得我。」那人有些羞澀地笑了笑,下意識用手撓撓後腦勺,隨後有點失望地補充道,「不過,你好像不記得了。」
「不好意思……」尚茹不明所以,難免報赧。
「也正常啦,去年的事了。」那人繼續道。
尚茹反應過來,「哦,你去過軍區醫院?」
「嗯。」
「傷著哪兒——」
尚茹一邊挽起他的褲腿一邊問道。
褲腿提到一半,尚茹動作一頓,問話的聲音立即止住了。
她的視線停留在小腿那道長疤上,熟悉的記憶頓時湧上心頭,她訝然地看著那人,恍然道:「是你啊。」
「你想起來了?」那人驚喜地出聲。
「……」又看了眼那道疤痕和縫針的痕跡,尚茹只覺得不好意思,「那時候沒什麼經驗,沒給你處理好。」
一年前,她還在軍區醫院裡實習,自己沒操作過幾次。
遇到這個傷者的時候,醫院裡實在太忙了,因為只是外傷、需要縫針,所以就讓她來動的手。
但是,那時候慌慌張張的,手法實在是太爛了,縫針歪歪扭扭的,導致這疤痕有些難看。
「沒事沒事,」那人趕緊道,「疤痕都是我們的功勳章。」
尚茹更窘迫了,將褲子卷到膝蓋處,看到膝蓋只有擦傷後,稍微鬆了口氣,然後坦白地承認道:「你是我當時接受的第一個病人。」
「難怪……」那人微微低下頭,輕聲嘀咕著。
「哈?」
拿起棉花沾了點酒精,尚茹好像聽到點什麼,看了他一眼。
那人一驚,頓了頓,往旁邊的人看了兩眼,然後微微彎下腰,用很輕的聲音說:「不是,我第一次見到幫我哭的醫生,印象深刻。」
「……」
尚茹頓時啞然。
她抿了抿唇,沒有說話,低下頭,認真地給他處理著膝蓋上的傷。
她想起那時候的事了。
這一年,看過不少的病人,所以沒什麼感覺,也漸漸麻木了。
但當時看到這位的時候,看到那道長長的口子,又看他疼得眼圈發紅還得忍著的時候,就忍不住地哭。
邊哭邊縫,邊縫邊哭。
受傷的好像不是他,而是她。到後面,還得勞煩他來哄自己。
她記得,他當時實在是哄不下去了,就翻遍了口袋,摸出了兩顆糖給她,一人剝了一顆,吃完糖她才冷靜下來。
那簡直算得上她從醫生涯的黑暗歷史了。
卻沒有想到……
竟然會在這裡再次遇上這位。
她剛剛的表現,應該還算鎮定吧?
這麼想著,為了表現自己的專業素質,尚茹硬撐著沒抬頭,手腳麻利地處理著傷勢,步驟迅速而準確。
傷勢處理完畢,尚茹長長地吁出口氣,然後抬起頭問,「好了,還有別的傷嗎?」
一抬眼,就對上對方認真注視的眼神,她不由得愣了一下。
避開那道視線,尚茹站起身來。
那人呲牙笑了笑,「沒啦,都好著呢。」
「小心你的傷口……」見他笑個沒停,尚茹無語地叮囑著。
她將沾血的棉花放到垃圾袋裡,收拾東西的時候,倏地想到什麼,問:「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不知怎的走了神,聽到她的話後,馬上回答:「哦,我姓許,叫許州。」
他說話時,眼睛亮晶晶的,黑亮,炯炯有神。
尚茹笑笑,說:「我叫尚茹。」
「我知道。」
往旁走了兩步,尚茹擋住其他人,然後低聲道:「那件事……你能不能,保密啊?」
許州眼睛一眨,盯著她,直至盯得尚茹心裡發毛的時候,笑意又從他眉眼飛出來,他重重點頭,「哎!」
尚茹鬆了口氣。
然後,許州又說:「我還有糖,你要嗎?」
「啊?」
「噓——」手指在唇邊比劃了一下,許州聲音壓得低低的,「手。」
見到他的笑容,鬼使神差的,尚茹朝他伸出手。
只見他伸出另一隻手,握成拳頭,放到她的手上。
五指張開,一顆糖落入手心。
那是一顆熟悉的奶糖,還帶著些許餘溫。
他的手移開的時候,尚茹下意識地收攏五指。
尚茹偏頭去看他,這才注意到他的領章——
一槓一星,應該是個排長。
她的視線落到他臉上,眉開眼笑的,隱藏著得意和喜悅,溫暖又陽光,像是清晨初升的陽光。
忍不住回想起一年前。
她早已忘記他的模樣,卻,清晰地記得那顆糖的滋味——奶糖,滿滿的奶香味,甜絲絲的,又香又甜。
她當時不僅是為他而哭的。
還因背井離鄉的她,以及,抓不到的夢想和近在咫尺的現實。
因為那顆糖,她咬著牙,堅持下去。
只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將其拋在腦後。
直至此時此刻,見到這張年輕溫柔的面孔,隱隱的,那些過往的記憶、曾經的決心、年少的夢想,破土而出。
手放到白大褂的衣兜里,她緊緊握緊拳頭,感覺到那顆糖硌在手心,不知為何,忽然有點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