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朵鮮花都朝太陽奔跑
2024-10-11 13:06:50
作者: 王國軍
那一年,我初三畢業。母親得了一場大病,花光了家裡所有的積蓄。眼看著開學的日期越來越近,但我和哥哥的學費依然沒有著落。父親把旱菸袋抽得啪啪直響,但裡面沒煙,父親抽的是無奈和焦急。
父親只好去借高利貸。說實話,我是不願意去讀師範的,我想讀高中,讀大學,但在那個生活窘迫的年代,那只是一種奢望。父親希望我能早日出來工作,以緩解家庭沉重的壓力。
入學後,家庭貧寒的我,很快成了大家嘲笑的對象。吃飯的時候,我只能跑到偏僻的教學樓頂層,啃著冰冷的饅頭,唯一的菜餚是從家裡帶來的鹹菜。班上自發組織的活動,我是從不參加的,因為沒錢,我只能躲在寢室里,看書或者胡亂寫些文字。
不過,我也有讓大家羨慕的事,那就是我寫得一手好毛筆字,還有我經常能在學校的校報上發表幾篇文章,這讓我能在別人那裡找回點自尊。
畢業那年,學校準備組織一批有書法功底的學生去省里參加培訓。班主任推薦了我,考慮到我家的情況,班主任還特意向學校申請,減免我一半的費用。儘管如此,剩下的錢,對我來說,依然還是一筆天文數字。
消息傳到班上,很多人惡意攻擊:「瞧他這個德行,穿的還不知是哪個垃圾堆里的臭鞋,還想鯉魚跳龍門,500塊,出得起嗎?」
一直以來,我穿的都是一雙雨鞋,被割掉一半的雨鞋。是入學那會兒,母親給我做的,她說:「城市裡的人都穿皮鞋,咱買不起,我就給你做一雙穿上,照樣神氣,不輸給城裡人。」於是,在同學們冰冷的目光里,我照樣把鞋子踩得噔噔直響,一臉傲然。
我很想去參加培訓,那些天,我一直都在做一個同樣一個夢:我站在雄偉壯觀的展會大廳里,手捧著書法比賽的最高獎項,下面是那些曾鄙視和嘲笑我的同學們,他們羞愧地低著頭,我的心飛了起來。
父親打電話過來,他還是那句話——「就算砸鍋賣鐵也要支持你。」於是,我期盼著父親能早早把錢送過來。等了三天,仍沒見消息,離最終確定的日子,只剩下一周了。班主任再次找我,問我有什麼困難。我咬咬牙,說沒有。背後傳來一陣笑,無知的壞笑。
中午時,突然有人叫我:「你爸在門口等你呢。」我反問:「你怎麼知道是我爸爸?你又沒見過他。」同學擺出一個拇指向下的手勢說:「那還不簡單,和你一樣窮唄。」跑到門口,果然是父親,他手裡提著一大袋黃米粉,說:「這是你母親給你做的,香著呢。要搞好同學關係,好東西不要只一個人獨享,所以你媽媽讓我多帶點過來。」我反駁說:「他們才不稀罕這些破東西呢。」我看見父親本來笑容滿面的臉一下子落寞了,良久,他才說:「兒子,咱家是窮,可也窮得有骨氣。」
我留父親吃了一頓簡單的午飯,到走的時候,父親依然隻字不提500元的事,我忍不住提出來,父親從身上摸出一小團菸草,塞在煙槍里,劃了幾根火柴,才點燃。父親在青煙里平靜了一下心情,他說:「孩子,只要你畫得好,終究能出人頭地,何必在乎一場培訓呢。」然後,他用不知從哪裡學來的一句話補充:「如果你是鮮花,你總能朝著太陽奔跑。」
父親的話,其實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我還是哭了,為自己沒有能在同學面前瀟灑地抬一次頭。班主任再次找我,我沒有說是因為家裡出不起錢,我只是說我想寫一部長篇小說,我有志朝這方面發展。
就在培訓團出發的當天,電視上報導,附近的一座黑煤礦發生瓦斯爆炸了,死了好多人,母親的電話也來了:「你爸說去井下給你賺培訓費,回來沒有?」我頓時覺得天昏地暗,連忙朝門口跑去,不遠處一個熟悉的人影跑過來,正是父親。他臉上的鬍鬚很長了,一件襯衫已經破了,手上還有道道鮮明的傷痕。
父親不安地說:「有沒有耽誤你的行程?你快去吧,我把錢帶來了。」我一把扯住他的手,淚流滿面:「爸,你怎麼能去冒這麼大的危險,要是你不在了,我可怎麼辦?」父親搓著手說:「孩子,你爸不是個言而無信的人,答應你的事,我就盡力做到。我運氣還好,剛上來,就爆炸了。」父親說完要去找我的班主任,我說:「爸,我早想通了,我不去了。您不是說過嘛,是鮮花總能朝著太陽奔跑,我相信我是一朵傲人的鮮花。」
那一刻,我才真正覺得自己長大了。後來,我參加了省里組織的青少年書法比賽,獲得一等獎,還接受了電視台的採訪。當我捧著金燦燦的獎盃回學校時,所有同學都對我刮目相看。
讀師範的第三年,我憑著優異的成績考上了湖南師範大學,再後來就是碩士、博士。今年,我又出版了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我真的在朝著太陽奔跑,是父親給了我信心和勇氣。
父親,我的莖和根都在你那裡,因為愛,我才能勇敢地朝著太陽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