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無公族

  歷經了漫長的內戰，晉國人民飽受了戰亂之苦，終於迎來了和平統一。雖然曲沃桓叔這一支子孫成為晉國王室，但是風水輪流轉，報應是遲早的，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從晉武公開始，歷代晉國國君開始慢慢體會到，被報應折磨的痛苦。

  晉武公正式當上國君後，報應便開始了。他進入太廟祭祖的時候，發現一個無比尷尬的問題。太廟裡供奉著晉國十幾代國君牌位，都是按照嫡長子繼承順序排下來的，如果按這個順序排的話，是輪不到他們曲沃小宗這一支的。如果晉武公硬是把爸爸莊伯和爺爺桓叔牌位擺上去話，明顯告訴世人，前面十幾代都是按照嫡長子繼承國君之位，我們家是小宗篡了大宗的位子才進的太廟。這分明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呀！

  為了解決自己正統性的問題，晉武公幹了一件極其奇葩的事，把從開國國君叔虞以後的十幾代國君的牌位全部移出太廟，就連自己的爸爸莊伯和爺爺桓叔的牌位也不得供奉於太廟。晉國以後的王室子孫只能認自己為宗主，之前的祖宗都不用管了。

  這樣割斷歷史血脈，不認列祖列宗的做法，放在哪個朝代都是大逆不道的。晉武公的子孫去太廟祭祀的時候，看不到始祖叔虞到晉武公之前的牌位，不知內心做何感想。沒有了宗法制的束縛，沒有了對禮法的忌憚，晉國王室即將遭到作孽的報應。

  晉武公統一晉國後，沒兩年就死了。公元前677年，他的兒子詭諸繼位，由於父親晉武公在位時間超長，詭諸繼位時已經是個中年人了，詭諸就是著名的晉獻公。晉獻公之所以出名，是因為他有一個叫驪姬的老婆，這老婆名氣極大，位列中國歷史上四大妖姬之首。另外三大妖姬分別是夏朝桀的妺喜、商朝紂王的妲己、西周幽王的褒姒，這三位都是與昏君搭檔，導致王朝滅亡的紅顏禍水。驪姬能和這三位妖姬並列，可見她的破壞力也是很強的。

  一般人可能認為，能娶驪姬這一妖姬當老婆的晉獻公，肯定也是一名無道昏君。其實說一句公道話，晉獻公除了在處理家務事這塊兒很失敗，他在內政外交上，絕對是一把好手。如果不是他把歷經內戰的晉國重新建設起來，就不可能有後來的晉文公霸業，更沒有春秋第一超級大國的存在。

  晉獻公年少的時候，親眼看見了父親如何將同一家族的大宗屠戮殆盡。這些家族血案，讓他從小就明白一條殘酷的道理：君王家的親人不是用來關愛的，而是用來殺的。因為活著的親人是會與自己搶奪權力的敵人，只有埋在土裡的親人才是好親人！

  剛剛繼位的晉獻公，正好趕上一件好事，就在他繼位同一年，新任周天子周惠王繼位了。很會來事的他，趕緊帶著金銀珠寶跑到洛邑，祝賀周惠王繼位。已經如同乞丐的周王室，面對晉獻公帶來的這麼多金銀珠寶，毫無招架之力，立刻就收下這個大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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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惠王對晉獻公的回禮，是玉五對、馬四匹。晉獻公無比激動地接受了贈品。其實這點回禮，對一國之君的晉獻公來說，完全就是毛毛細雨，根本不值一提。雖然這些贈品不值錢，但周天子是按照公爵級的標準來贈送的，而晉國國君只是伯爵級別。這正是晉獻公此行的目的——獲得周天子寵信，提高自己國際地位，順帶氣死晉國的老冤家——公爵級的虢國。

  正好這次周惠王登基，虢國也來朝賀。虢國在晉國南邊，位於現在的三門峽市，地理位置險要。更厲害的是，虢國國君從西周到現在一直世襲當朝天子身邊的重要職務「卿士」一職。這個國家的最大愛好就是騷擾晉國，如果沒有虢國攪和晉國內戰，曲沃一家早就統一晉國了。當虢國國君虢公丑看見伯爵級的晉獻公和自己接受一樣的禮物時，鼻子都要氣歪了。他發誓一定要逮到時機教訓一下晉獻公。

  拜見完周天子後，回國後的晉獻公一時風光無限。正當晉獻公信心滿滿地要施展宏圖偉業時，他發現總有一群人不尊敬他，總是對他吆五喝六，不把他放在眼裡。這些人就是「桓莊之族」，他們都是太爺爺桓叔與爺爺莊伯生的子孫，是晉獻公身邊的公族。他們在曲沃代翼的戰爭中，也立下赫赫戰功。遇到年紀大的，晉獻公還得喊他們叔公、叔伯。遇到歲數小的侄子，喊他一聲叔叔，晉獻公還得發紅包。

  這一幫人，仗著自己是王室成員，又有戰功，天天在晉獻公面前君不君、臣不臣的樣子，晉獻公有火發不出來。就在晉獻公苦惱的時候，一個叫士蒍（wěi）的大夫來給晉獻公獻計。

  士蒍來頭可不小，祖上在周王室當官，後來政治避難逃到晉國。士蒍在家族的薰陶下，從小就具備職業官僚的能力。他能想領導之所想，急領導之所急，深受晉獻公的喜愛。士蒍活著的時候對晉國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他的子孫范氏也很猛，後來一路開掛成為晉國著名的六卿之一，差點瓜分了晉國。就連漢高祖劉邦，都要給他當子孫。

  見到士蒍，晉獻公只是陰沉著臉、默不作聲地望著他。

  士蒍恭敬地說：「我知道國君擔憂的是什麼。國君您現在是大宗，他們桓莊之族是小宗。可小宗要傳五代才能與大宗王室脫離關係，所以他們現在都還是公族成員。就怕……」

  「你講的我都清楚，但說無妨。」

  士蒍故意看了看四周：「請國君借一步說話。」

  晉獻公心生不悅，但是出於尊重，他把士蒍帶到一間僻靜的偏殿內。

  見四下無人，士蒍放心地說：「就怕作為小宗的桓莊之族，效仿當年桓叔、莊伯起兵造反，也來一個小宗取代大宗。」

  「你說得對，你有什麼好辦法嗎？」晉獻公一臉無奈。

  士蒍笑道：「我有一個大膽想法，就怕國君您怪罪。」

  晉獻公說：「我恕你無罪，請講吧！」

  士蒍嚴肅地說：「自從周王室東遷洛邑後，天下大亂。各國弒殺國君，已成常態。異姓大臣雖有弒君的能力，但不能自立為君，因為異姓實力再強，也只能當大臣。相反，能弒君自立的，無一例外的都是同姓公族的叔侄，因為他們是王室成員，都有資格繼承國君之位。」

  「你說的是這個理，異姓大臣比同姓公族威脅性更小。」晉獻公點點頭。

  「兩害相權取其輕。重用異姓大臣，殺盡公族。」說完，士蒍用手做了殺頭的動作。

  「說得好！」此時，晉獻公臉上露出了殺機。

  士蒍說：「公族現在力量強大，要溫火慢燉，絕不能操之過急。先散布讒言，讓他們自相殘殺，趁機拔除掉公族裡面的領袖人物，讓他們群龍無首，最後一網打盡！這離間公族的髒活，我願意為國君去干。」

  晉獻公聽完後，高興得拍起手來：「就按你的計策來執行。」

  老謀深算的士蒍，利用自己超強的忽悠能力，讓公族之間由相互猜忌到彼此仇恨，最後升級為自相殘殺。短短三年，公族們相互間殺得血流成河，領袖人物相繼被清除。而晉獻公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樂呵呵地看著自家叔侄像割韭菜一樣被放倒，內心實在太高興。

  到了公元前669年，晉國公族領頭的都死光了，剩下的都殺不動了。這時晉獻公依照士蒍建議，在絳都附近修了一座聚邑城，把剩下的公族全部趕到那裡圈養起來。聚邑城哪是什麼城，壓根就是公族集中營，城裡的公族就像豬圈裡的豬一樣，等待被集中屠宰。

  很快，這一年的冬天來臨了。一天晚上，雪下得很大，當聚邑城內的公族熟睡時，士蒍率領人馬把城團團包圍。只聽一聲令下，大軍殺向城內熟睡的公族，很多公族在睡夢之中被殺死。半夜驚醒想跑出城外的公族，還沒跑出城，就被殺死在大街上。

  第二天早上，大雪停了，太陽照常升起。當陽光射進聚邑城內，只見大地上積滿了厚厚的白雪，白茫茫一片。公族的屍體被大雪無情地掩埋了，只有個別雪少的地方露出了殘肢斷臂，仿佛在告訴世間，這裡昨夜發生了一場大屠殺。

  從這天開始，晉國進入了一個奇葩的新時代，成為一個沒有公族的國家。過去君王說自己是孤家寡人，那是君王對自己謙虛的稱呼。但是晉獻公真成了名副其實的孤家寡人了，全國上下的王室成員，就只剩下晉獻公和他的子孫們了。剷除公族後，晉獻公將權力高度集中到自己手裡，晉國國內再也沒有敢反對他的勢力了。

  春秋時，各諸侯國都存在著公族與卿族相互死磕的情況。公族作為王室成員，始終都想賴在既得利益的位置上。卿族作為工作能力強的官僚團體，拼命地想趕走混吃等死的公族。晉國公族勢力徹底消失後，卿族勢力徹底抬頭，晉國成為一個只有卿族的國家。晉獻公為鞏固自己的統治，無意間竟為卿族作嫁衣，為卿族的崛起掃清了障礙。

  晉獻公重用異姓卿族，只要你能力強，想當大官，就歡迎你來晉國。故而，晉國成為春秋時最大的人才市場。「國無公族，重用卿族」也成了晉國之後的歷代國君必須執行的基本國策。

  晉國後來能一直把實力彪悍的楚國壓著打，就是倚仗晉國有強大的人才儲備，能不斷地給國家機器輸送新鮮血液。而楚國始終都是公族集團死死把持著統治核心，血液流通不暢，身體素質自然要比晉國差。

  晉獻公自認為開創了一個偉大的新時代，用「國無公族，重用卿族」這一史無前例的政策穩固了晉國國君的王位，卻沒有想到「物極必反」這一層。

  兩百年後，「國無公族，重用卿族」這一划時代的政策暴露出了它的致命弊端。三位強大的卿族把晉國肢解、瓜分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