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之起源及其真諦

  世界藝術，莫昌盛於紀元前四百餘年希臘時代，不特十九世紀及今日之法國不能比，即義大利十六世紀初文藝復興之期，亦覺瞠乎其後也。

  當時雅典文治武功，俱臻極盛，大地著稱之Parthenon(2)，亦成於國際最大藝人菲狄亞斯之手，華妙壯麗，舉世界任何人造物不足方之。此廟於二百年前，毀於土耳其，外廊尚存，其周圍之淺刻，今藏英不列顛博物院，實是世界大奇。

  希臘美術之結晶，為雕刻，為建築，於文為雄辯，是固盡人知之。吾今日欲陳於諸君者，則其雕刻。

  論者謂物躋其極，是希臘雕刻之謂也。憶嘗讀人身解剖史，述希臘雕刻所以致此之由，曰希臘其時尚未有人身解剖之學，其藝人初未識人體組織如何，其作品悉諳於理，精確而簡潔，又無微不顯，果何術以致之？蓋希臘尚武，其地氣候和暖，人民之赴角斗場者，如今日少年之赴中學校。入即去其外衣，畢身顯露，爭以強筋勁骨，誇耀於人，故人平日所驚羨之美，悉是壯盛健實之體格，而每角武而戰勝者，其同鄉必塑其像，其體質形態手腕動作，務神形畢肖，以昭其信，以彰本土之榮。

  女子之美者，亦曝其光潤之膚，曼妙之態，使人驚其艷麗。藝人平日習人身健全之形，人體緻密之構造，精心摹寫，自能畢肖。而詩人詠人，輒以美女為仙，勇士為神。神者如何能以力敵造化中害民之妖怪；仙者如何能慰撫其愛，或因議殞命之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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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藝中之作品，類皆沉雄悲壯，奕奕有生氣，又復幽郁蒼茫，芬芬馥郁，千載之下，猶令人眉飛色舞，是所謂壯美者也。

  一世紀之羅馬尚然。無何，人漸尚服飾之巧，藝人性情深者，乃不從事觀察人身姿態結構，視為隱於服內，研之無用，作品上亦循俗耗其力於衣襞珍玩。欲寫人體，只有模仿古人所作而已，浸假其作又為人所模擬，並不自振，逮六世紀藝人乃不復能寫一真實之人。見於美術中之人，與木偶無辨。昔之精深茂密之作，今乃雲亡，此混沌黑暗之期。

  直延至十三世紀，史家謂之中衰時代者也，是可證藝人之能精礪觀察者，方足有成，裸體之人，乃資藝人觀察最美備之練習品也。人體色澤之美，東方人中亦多見之，法哲人狄岱襄有言曰：「世界任何品物，無如白人肉色之美者，試一細觀，人白者，其膚所呈著彩，真是包羅萬色，而人身肌骨曲直隱顯，亦實包羅萬象，不從此研求人像之色，更將憑何物為練習之資耶！」

  西方一切文物，皆起於埃及。埃及居熱地，其人民無須被服，美術品多像之。故其流風，直被歐洲全部、亘數十紀不易，盛於希臘。希臘亦居熱地，又多尚武之風。耶穌之死，又裸釘於十字架上。歐洲藝術之所以壯美，亦幸運使然。

  若我中國民族來自西北荒寒之地，黃帝既據有中原，即襲蠶絲，衣錦繡。南方溫帶之區，古人蠻俗，為北方所化，益以自然界繁花異草之多，鳥獸蟲魚之博，深山廣澤，佳樹名卉，實在令人留意，足供摹寫。而西北方黃人，深褐色之膚，長油不長肉之體，乃覆蔽之不遑，裸體之見於藝術品中者，唯狀鬼怪妖精之丑而已。其表正人君子神聖帝王，必冠冕衣裳，絛帶玉佩，不若希臘Jupiter(3)，亦顯臂而露胸，雖執金杖以為威，猶袒裼。故與歐洲藝術相異如此，思之可噱也。

  吾今乃欲與諸先生言藝事之究竟，諸君必問曰：美術品之良惡，必如何之判之乎？曰：美術品和建築必須有謹嚴之Style，如畫如雕，在中國如書法，必須具有性格。其所以顯此性格者，悉賴準確之筆力，於是藝人理想中之景象人物，乃克實現。故Execution乃藝術之目的，不然，一鄉老亦蘊奇想，特終寫不出，無術宣其奇思幻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