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漢子養成記
2024-10-11 10:08:01
作者: 沈念
縱觀歷史長河,美女的出身背景都很光鮮亮麗,才女的出身背景則幽暗曲折,像一棵原本會在今年春天開花的紅棉,突然就夭折,又像「人面桃花」的最終錯過,總不能善始善終。
20世紀初,在女革命黨人秋瑾以悲歌慷慨、捨生取義的英雄事跡震撼全國時,另一位令世人震驚的女子——呂碧城也在為中國的女權運動做著積極的抗爭。
呂家世代經商,曾祖父、祖父曾在旌德三溪經營典當行和米行的生意。呂碧城的父親呂鳳岐,年輕時參加科舉中了舉人,光緒三年又考上丁丑科的進士,因成績優異被皇帝公職委派到翰林院工作,後來又做了國史館的協修。
1885年,因不滿朝政日益腐敗與官場內部的黑暗,呂鳳岐無心侍奉君王。加上他性格直率,多番遭同僚排擠,仕途不順,左右思量,最終辭官還鄉,帶著妻女回到安徽。
呂碧城在這裡度過了一段平靜的童年時光。她天資聰穎,早早地彰顯出在文字上的才華。5歲那年的一天下午,父親帶著幾個姐妹在家中的花園裡玩耍,忽而抬頭看到微風正輕輕地吹拂著楊柳,頓時感覺這番景象甚是輕盈美妙,於是脫口而出一句,「春風吹楊柳」,孰料,話音剛落,人群之中就有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回答道「秋雨打梧桐」,這可把呂鳳岐嚇了一跳,待雙眼看定,對詩之人竟是自己的三女兒呂碧城。
自此,父親對這個女兒另眼相看,十分稱讚。
前些年在朝做官時,因身份地位的便利,呂鳳岐結識了晚清四大名臣之一的張之洞,二人在山西太原共同籌劃創辦了著名的令德書院,為國家培養了不少棟樑之材。
起初,書院只教授經史、考據、詞卷,戊戌變法期間,又適時增加了政治事務、農工物產、地理兵事、天算博藝四門功課,書院並不對學生做硬性規定,每位學生都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從中擇一二學之。
這一年,呂碧城6歲,卻已經在父親的引薦下,領略到不少世外高人。楊深秀就是其中一位,當時他學富五車,做人又有君子之風,就在令德書院做協講。
君子之間總是相見恨晚,楊深秀與呂鳳岐一見如故,他生平酷愛繪畫,便將自己繪製的一幅山水畫贈予呂鳳岐。得此畫作,呂愛護如至寶,常常拿給年幼的女兒鑑賞,並要她臨摹學習。
7歲時,呂碧城已經能獨自完成一幅山水畫作,只見那畫紙上山清水秀,一派新人氣象。很多人驚聞這個既擅作畫又會寫詩的女童,甚至不遠萬里從四面八方趕來探求真相,呂碧城一時被傳為佳話。
9歲時,由父母做主,呂碧城被議婚於同鄉的汪氏人家,10歲即訂婚。
12歲時,呂碧城詩詞書畫的造詣已有很高的水平。
綠蟻浮春,玉龍回雪,誰識隱娘微旨?
夜雨談兵,春風說劍,沖天美人虹起。
把無限時恨,都消樽里。君未知?
是天生粉荊脂聶,試凌波微步寒生易水。
浸把木蘭花,談認作等閒紅紫。
遼海功名,恨不到青閨兒女,
剩一腔豪興,寫入丹青閒寄。
呂碧城這首詩令當時被世人公認的才子樊增祥拍案叫絕,而當他得知這首詩竟出自一位12歲少女之手時,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特寫就詩一首,讚美呂碧城的才學。
俠骨柔腸只自憐,
春寒寫遍衍波箋。
十三娘與無雙女,
知是詩仙與劍仙?
這便是少女呂碧城所締造的,一個有關「最憐豆蔻驚人語」的故事。
如果按照這樣的良性發展,呂碧城大概會長成一個性格溫婉、不問世事艱辛的良家女子,可1895年發生的一次家庭變化,令她的一生改變。
這一年的11月,呂鳳岐意外病逝,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嚴氏尚未從喪失親人的悲痛中甦醒,便又遭遇重創。呂家一門四女,並無男子,按照當時的宗法制度,女子沒有繼承權,於是族人便以其無後為名,巧取豪奪,霸占呂家財產,唆使匪徒將嚴氏劫持。
當時,呂碧城已在京城,她驚聞變故,四處求援,最終在父親生前好友的幫助下,圓滿解決了此事。
但這件事也令先前與呂碧城訂下婚約的汪家起了疑心,在他們看來,12歲的呂碧城是可怕的,她既能詩會文,文采滿天下;又已一己之力解決了如此重大的家族糾紛,實在令人不可思議。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汪家向嚴氏提出退婚。
急景凋年,人心險惡。孤兒寡母無力計較,只好接受事實。經過這些事,呂碧城開始意識到,只有自己變得強大,才能應對複雜的人生。
家庭破落,為討生活,呂碧城只好跟母親回到娘家,母女五人投奔塘沽任鹽運使的舅父嚴鳳笙。
寄人籬下的生活並不好過,呂碧城唯有靠寫詩為自己加油打氣:
燕子飄零桂棟摧,烏衣門巷劇堪哀。
登臨試望鄉關道,一片斜陽慘不開。
荊枝椿樹兩凋傷,回首家園總斷腸。
剩有幽蘭霜雪裡,不因清苦減芬芳。
另一方面,她熱衷於關注社會時局的變動,時刻準備著投入全新的人生。當時,西學東漸的教育風氣正濃,隨著西方民主思想的輸入,中國女性開始覺醒。
1903年,直隸總督袁世凱急招天津早期的教育家傅增湘擔綱興辦天津女子學堂。呂碧城遂有了生命的方向,她想致力女學。
偏偏這時,呂家又發生一件不幸的事。因親戚中有人早已對她們感到不滿,在呂家三個姐妹先後離開以後,他們竟唆使匪徒將母親和最小的妹妹挾持,逼得兩人無計可施雙雙吞下毒藥,幸好大姐發現及時,搬來救兵,這才救回兩條人命。
這件事令呂碧城對奔赴女學的念頭更加強烈,她立志為女權主義奮鬥,替萬千同胞發聲,爭取女性在這個世間的合法權益。她以老馬自擬,描繪自己志在千里的雄心:
鹽車獨困感難禁,齒長空憐歲月侵。
石逕行來蹄響暗,沙灘眠罷水痕深。
自知誰市千金骨,終覺難消萬里心。
回憶一鞭紅雨外,驕嘶直入杏花陰。
1903年,年輕氣盛的呂碧城,不顧舅父的阻攔,一怒之下,隻身登上去往天津的火車。她身無分文,也沒收拾任何行裝,就靠著這麼一股倔脾氣上了路。
只是與同樣為反抗而逃離家鄉的蕭紅不同,呂碧城這一出發,就真的再沒回來過。她在外面的世界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天地,綻放一身的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