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鴉片案始末01

  道光朝兵事，六年有叛回張格爾之役，十二年有叛瑤趙金龍之役，不旋踵而皆定。清廷之威信尚存，亦恃川、楚立功宿將。楊遇春、楊芳之於回，羅思舉之於猺，轉戰迅速，而賞功必以旗籍大員居上。實則平回大帥長齡，主張割西城膏腴，封回酋而退守東四城；平猺欽差宗室禧恩攘功逃責，均暴露勛貴之無能，其事皆不足述。至鴉片一案，則為清運告終之萌芽。蓋是役也，為中國科學落後之試驗，為中國無世界知識之試驗，為滿洲勛貴無一成才之試驗，二百年控制漢族之威風，掃地以盡，於清一代興亡之關匪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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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代以後，至清中葉以前，國無外交名義。「外交」二字，作罪惡之稱。《禮記》所謂「為人臣者無外交，不敢貳君」。《穀梁傳》所謂「大夫無境外之交，束脩之饋」。至於國君，則名為天子，即無敵於天下。四征不庭，乃為王者。至力屈於敵，明明卑以事之，仍稱彼來曰「款」，我往曰「撫」。此古來夷夏相對之通例。鴉片案乃引起事變之端。中國之盲於外交，應受事變之教訓，則固不自量力者所必致也。政治不自量力，必使萬國就臣妾之列；學問不自量力，致使國防民用皆自趨於弱與貧，而以強與富讓人。苟非如此，鴉片案何由發生？即發生鴉片害人，烏即成束手屈服之交涉？故鴉片非主因，中國之政與學相形見絀，乃其主因。今先略述鴉片案之來歷。

  中國自古有罌粟，詞賦家皆或賞艷其花，農學家或採用其實，為濟荒之用，從未有發明其為毒品者。明萬曆間李時珍作《本草綱目》，始有阿芙蓉一品。時珍解云：「阿芙蓉前代罕聞，近方有用者，雲是罌粟花之津液也。」又引王氏《醫林集要》，言是天方國種紅罌粟花，不令水淹頭，七八月花謝後，刺青皮取之者。作《醫林集要》者為王璽，當與李時珍時代尚近。天方國用以入藥，據云紀元前早已傳自希臘，既而流行各國，印度尚為最後。取漿凝為干塊，款客嚼食如檳榔。明末，始有蘇門答臘人吸食之法。康熙中，台灣平，海禁弛，沿海居民，得南洋吸食法，精思之，遂成中國吸菸特色。流行各省，至開館賣煙。雍正七年定興販鴉片罪至充軍，開館賣煙照邪教惑眾律擬監候，船戶地保鄰佑人等杖徒；失察之地方文武及關監督嚴加議處，是為鴉片定罪之始。時尚未定吸食者罪名也。嘉慶十五年以後，一再飭禁。而自英吉利以公司侵占印度之後，制煙土益精。英商以販煙為大利，始猶泊於澳門，以葡萄牙既有之埠地為卸載轉販地；既且移之黃埔，於貨物中夾帶私售。道光元年，申禁洋船至粵，先令行商具結，所進黃埔貨船，並無鴉片，方准開艙。若行商容隱，查出加等治罪。開館者絞，販賣者充軍，吸食者杖徒，法愈密矣。行商者，粵商十三家，經官立案，開設洋行，以承接外商之販貨來者。其初十三家謂之洋商，而外商則曰夷商。後訂約諱言「夷」字遂稱外商為洋商，洋行並廢，外商得自設行棧銷售。乾嘉以來不如是也。當有洋行時，外商非投行不能銷貨。英人設公司經理貿易，主其事者名曰大班。大班來粵，率寄寓洋行。洋行優其供應，而朘削之無所不至。初定行傭，每兩貨價奏抽三分，繼而軍需出其中，貢價出其中，又與關吏相比，課稅增、規費亦增，取之十倍二十倍於前。而十三洋行為世業，悉索於外商，養尊處優，駕兩淮鹽商之上。今所傳粵中富家刊刻叢書，若海山仙館潘氏、粵雅堂伍氏，皆當時洋行十三家之一也。鴉片不過商品之一，其實即無燒煙案，通商既久，必有變端。一緣葡萄牙擅澳門之先占利益，二緣粵關之加重規費。葡商在澳門，築高樓而居，其商船到者，只納船鈔，別無課稅。他國之商，船泊黃埔，鈔課並納，又非投行，無寄頓銷售之策。既銷之後，又不能久寓，必回澳租賃葡人之屋，謂之住冬。葡人儼然為各國之東道主，各國皆羨之。而英人商務尤盛，印度又近，重以鴉片之銷行，視中國貿易尤重，而不得如葡人之有根據，嘉慶間，一再窺澳門，葡人輒請中國援助。粵督輒宣諭不許相犯，或且絕其互市，迫令退師；其時英人不敢深抗。中國固地主，有主權。而心不能平，必欲謀一相當之地，以雪見絀於葡人之憤。此一事也。中國關征之法，應本寬大，守「譏而不征」之訓，各關所定征額甚微。以粵關論，乾隆《會典》所載十八年奏銷之額，廣東海關五十一萬五千一百八十八兩，為天下額徵最巨之關。其時江蘇海關額徵只有七萬七千五百有九兩。今以上海關為收數最高，年必數千萬。可知通商以後，國家之受惠實多矣。昔時額徵之外，或解羨餘，不為常例。而士大夫往往用名刺討關。關督愛才者，過客投一詩，以為可觀，即許其滿載而去。百年以前，中國國民為別一種風味。但國家並無多取之意，官吏自有婪索之能。課賦之外，加以規費，關員之外，加以行商。所領軍需、貢價，未嘗不為公用，而又決非正供。洋行求取於外商者多端，遂分內用外用名目。當康熙間平定台灣，始開海禁，外商通互市之處，原不限定粵中。康熙三十七年，設定海關，英人始來通市。然粵近澳門，寄寓近便，多聚於粵，粵關即迭增重費，外商爭執不見應。雍正中控於大府，稍稍裁減，未幾如故，乃有移市入浙之志。商舶赴舟山者日多，粵督爭之，奏請浙關增稅使倍於粵。朝旨亦以寧波番舶雲集，日久留住，又成一粵之澳門，將示限制，許增浙關稅。未幾復定製，外商不准赴浙貿易，歸併粵港。粵洋行益據壟斷之利，誅求不已。於是乾隆二十四年英商喀喇生遣通事洪任輝仍赴浙，請在寧波開港。而浙撫已奉新令，悉毀定海關夷館。聞又有舟泊舟山，發令驅逐，斷其岸上接濟。洪任輝憤甚，自海道至天津，乞通市寧波，並訐粵關陋弊。七月，命福州將軍來粵按驗，得其與徽商汪聖儀交結狀，治聖儀罪，而下洪任輝於獄，久之乃釋。後又禁絲斤違禁出洋，亦為英商所不便。隱忍既久，乃於乾隆五十八年，英王雅治遣使臣馬戛爾尼等來朝貢，表請派人駐京，及通市浙江寧波、舟山，天津，廣東等地，並求減關稅。不許。六十年，復入貢，表陳中國大將軍前年督兵至的密，英國曾發兵應援。的密，即廓爾喀也。

  英國經此鄭重聲請，仍不得當。嘉慶中，英遂有一再謀占澳門之舉，中國又禁格之，使不得逞，事在七年及十三年。至十五年，其大班又稟控粵撫，謂貿易資本皆自國帑借領，不堪虧折，請酌量裁減，以利遠人。粵撫韓（上罒下封）飭司議，寢不行。二十一年，英國復遣使分入京、粵。其入粵者，先以謁見儀注起爭執。蓋舊制，外夷貢使見制府、將軍皆免冠俯伏，大吏坐堂皇受之。英使加拉威禮不可，署督董教增勉許免拜伏禮，使者免冠致敬，大府離席立受，在粵主賓，尚為成禮。其入京之正貢使羅爾美、副貢使司當東，舟抵天津，朝命戶部尚書和世泰就津賜宴，有司諭以謝宴應跪叩，不可。又告以乾隆五十八年該國使臣入覲儀注，不答。和世泰導使臣至圓明園，仁宗御殿受覲，使臣稱病。帝怒其無禮，卻貢不納，旋雖酌收數事，仍頒敕賜以珍玩以答之。然為粵關規費事而來，本意竟未能達，怏怏而去。

  至道光時，外商已自立公局為寓所，不住洋行，不復循回澳住冬之例。會粵城外大火，民居蕩然，外商修葺公局，多占民居舊址，為民所控，粵撫朱桂楨督役拆毀。英商稟訴，以八事相要挾，「移泊外洋，停止開艙」，相持半年始解。凡此糾葛，外商率致怨於粵。此二事也。

  有以上兩種積嫌，國家不足酬遠人傲惠之恩，即唯有震以畏威之策。若示以威不足畏，則要挾狡展，勢必有變端矣。鴉片則會逢其適之物也。當時有一派，目擊煙銷日旺，銀錢外泄，成中國絕大漏巵，昌言自種自銷，抵制英印所產，收回利權。此光祿卿許乃濟所奏陳，知名之士若吳蘭修、儀克中皆有是說。疆臣則盧坤約略言之，不敢明請。粵撫祁（左土右貢）則具稿請鄧督領銜，鄧亦允之，而為粵紳持清議者所阻。同光間有偽撰《洪經略奏對筆記》行世，其中主張種煙抵制印土，殆即許乃濟、吳蘭修輩所為，托之洪承疇以惑宮寢。蘭修有《弭害論》，見梁廷枬《夷氛記聞》，暢發此指。十八年，鴻臚卿黃爵滋有「漏巵宜防，請置重典」一奏，詔下內外諸臣，廣收眾議。眾無敢言開禁者，獨湖廣總督林則徐言尤悚切，且規劃防禁之法尤備。宣宗為所動，譴言弛禁者。降太常卿許乃濟為六品頂戴，召則徐至京面授方略，以兵部尚書佩欽差大臣關防馳驛赴粵，會督撫商辦。定販賣吸食皆死，著為令。則徐至粵，粵督鄧廷楨亦賢者，體朝旨厲行禁約。除嚴拏（拿）販煙吸菸之犯，又窮治外來煙土，務盡毀之以絕根株。時英商盡匿煙土於躉船，泊椗（碇）零丁洋面者二十有二艘。欽差、粵督坐堂皇，傳集十三洋行，發交諭帖，令轉諭英商公司，呈報存儲煙土實數。時公司大班名義律，得諭遷延不復，則徐偵知英最巨之煙商查頓已遁，其次顛地尚與義律在夷館謀遁，乃錮其所用買辦華人，而調巡船圍泊夷館後，使不得下河；又筏斷河口。義律計無復之，乃請就黃埔棧房及椗（碇）洋躉船所有，共二萬二百八十三箱，盡數呈繳。則徐親赴虎門驗收，凡二百三十七萬六千二百五十四觔（斤）。奏請派員解京。得旨令在海口銷毀，俾軍民知所震畏。乃開池引滷水入，隨投隨夾以石灰，俟其揚沸，旋自糜爛。蓋以火燒之，菸灰亦為吸品。同存性之石灰，隨水糜爛，乃與灰黏合，無復煙之用也。則徐之布置周密如此。奏定繳煙外商，計箱賞茶葉五十斤。當時出洋茶稅石二兩五錢。洋行會館，由公司包餉費六兩七錢，並運至海口水腳，及武夷山買價。恩賞則一律蠲兌，所得亦頗抵煙值。遴隨員知府余保純、劉開域頒漢夷字結式，令諸國繕繳。義律堅不具結，負氣繳還所賞茶斤，謂「遵結則後有煙土夾帶，貨沒入官，人則正法，恐各商在途尚有煙土，不敢由彼一身代認此責」。時在澳門會議，葡商亦謂「貨可充公，人則西國無斬首例，請不具正法字」。則徐以所請不與內地辦法畫（劃）一，斥之。保純亦無以難義律之說，為具牘代請，而義律則謂委員已許之矣。既為則徐駁斥，乃怨大吏反覆，以護貨之兵與我舟師抗，我舟攻其躉船於零丁洋，毀其二艘。義律率貨船屢戰，皆中於炮而退。有英船願繕結紙求入者，義律揮兵阻之。具結請入之船，見提督巡洋，坐船樹紅旗，又誤以為來戰，亦燃炮迎擊。接仗凡六次，卒為舟師擊斃無算。時別國貨船向不帶煙者，皆遵令具結，唯英船不就範。大理卿香山曾望顏請封關禁海，設法剿辦。下粵中議，則徐以違抗只有英商，不拒各國，正可以夷制夷；粵人以海為生，尤不宜設禁自窘。奏覆而止。

  英市既絕，英商船至者三十艘，阻於義律，不得入，咸怨咎之。義律懼，請許率諸商還澳，俟本國信至，開艙貿易，詞頗婉順。而朝旨雖允不禁海，然對英封禁甚嚴，則徐不敢更張，峻拒之。英船泊外洋，以厚利購接濟。則徐自出駐海濱，罔避風雪暑雨，辛勤籌備，民多感愧。相戒無復私信。十九年冬，朝命改則徐督粵，調廷楨督兩江，旋改浙閩。英國自得粵中焚煙之訊，其國會議禁菸理直，當聽中國之命。而義律以商人煙土被焚，請國庫給價；且印度煙銷為大利，慫恿發兵。英廷爭議洶洶，卒決稱兵，命其國戚伯麥率本國兵船十餘艘、駐防印度兵船數十艘，聯東向。則徐自奉旨斷英市：首責諸國毋聽英假借船號，毋代運出入貨物；激勵美、法，使不直英國所為。又以俄舊親華，而與印度鄰，英、俄相忌，又約屬夷廓爾喀伺印度之隙。且知英遠來費巨，鴉片減值而售，成本不敷盡供軍用，決其持久必蹙，與提督關天培定議，嚴防要隘，全力剿辦，懸賞購捕斬義律及白夷黑夷價有差；獲其船者，財物盡充賞。移會閩海、江、浙，各刻意防其舍粵他犯。二十年夏，英兵船至，則徐奏聞，尚有「以逸待勞，以主待客，彼何能焉」之諭。英船至粵月余，無隙可乘，駛三十一艘赴浙，經福建，突攻廈門。浙督鄧廷楨駐閩，出駐泉州，檄金廈道劉耀椿守御，炮擊沉其兵船一，水師焚攻其一船，斃英兵數十。英全駛至浙之定海，陷之。朝命江督伊里布為欽差大臣，赴浙視師。革浙撫烏爾恭額職，旋定罪絞候，以劉韻珂代。經此一挫，而朝旨突變。此宣宗意志之不定，任事者之不能執成命以行事，亦世變之所以不可支持也。

  浙未失事以前，剿辦意甚堅決。則徐對英人請求較近情之語，亦不能留伸縮之餘地。當上年九月義律以兵抗戰時，九龍炮台擊沉英船奏捷折，奉批：「不患卿等孟浪，但患過於畏葸。」而於折內又累加旁批。折文云：「苟知悔悟，盡許回頭。」其旁批云：「不應如此，恐失體制。」折文云：「奉法者來之，抗法者去之。」其旁批云：「未免自相矛盾。恭順抗拒，情雖不同，究系一國之人，不應若是辦理。」十一月初八日，有詔「英夷反覆，先放大炮。未絕其貿易，不足示威。即使此時出結，亦難保無反覆情事。茲屢次抗拒，仍准通商，殊屬不成事體。區區貨稅，何足計論。彼自外生成，尚何足惜！著林則徐等酌量情形，即將英吉利國貨貿易停止，船隻盡行驅逐，不必取結；兇犯亦不值令交出。著出示列其罪狀，宣布各夷，倘敢包庇潛帶入口，從重治罪」云云。則徐接此字寄，所以對義律之婉求無從通融也。洎定海一失，粵中之蜚語亦即上聞，謂「繳煙時先許以值，後負之而致激變」。此事當時有數說。

  據說，許給煙價事有之，而非則徐所知。但釁之由生，亦不由償價負約。義律並未形諸文牘。因勒令具結，致成決裂。且即給價購焚，亦不甚失體。果有其事，則徐盡可先奏，何必諱言？朝廷以此罪則徐，上欲加之罪耳！當浙陷定海之際，英船留澳門者，忽焚澳門後通香山之關閘，為守閘之前山營都司炮傷英兵數十，沉其小舟。七月十八日，則徐所遣副將陳連升率游擊馬辰，攻其泊磨刀洋之兵船，戰勝，以捷聞。奉批斥則徐貪功啟釁。則徐遂力陳六月後粵海防範情形，請戴罪赴浙竭力圖克復。

  是月，伯麥偕義律駛天津陳訴，出一漢文奏本，上直隸總督琦善轉奏。其文為英人所具，可證則徐無許給煙價之語。文唯見《夷氛記聞》，錄以明以前粵中英人所藉口之真相。此奏中只言林、鄧於具結事反覆，即上所云「余保純允為具牘代請，義律謂委員已許之」之事也，並不言許給煙價，則並余保純等亦未嘗許之可知也。今以理度之，當是實是以商捐茶葉，用給賞之名。以代給價。故《夷氛記聞》較量其值，言土每箱給茶五十斤，鑿鑿可據。林折只言五斤，乃不欲多舉其數。以本系捐辦，無須奏銷，對朝旨嚴辦之意為合。此正余保純之幹才。其後因具結有違言，義律亦未受賞，其為五斤、五十斤，更無可辨。竊謂此為事實也。

  英帥奏辭溫雅，其於初次兵船開仗，直曰「還炮相喧」，輕儇已極。要於中國並無必用武力之意，特視其可侮而侮之，亦是事實。奏意雖出自英帥，而達意必有漢奸。以兵官而具此辭令，程度自高。當時中國去文，動足招侮。《中西紀事》載英人在定海遞書，內言：「二月間遣使暫討煙價數十萬，入粵東配茶，天朝大臣粵憲回復言，『本大臣威震三江五湖，計取九洲四海，兵精糧足。如爾小國不守臣節，定即申奏天朝，請提神兵猛將，殺盡爾國，片甲無存』等語。」此語出自英人所遞書中，或非實有其事，然夏燮自加數語云：「此蓋回復外夷之詞，不嫌俚俗也。」然則著書之人有此寒陋，亦見當時士大夫之荒唐召侮，何足與西人比也。奏文外又出其國會致我國相書，要求六事：一索貨價，二求廣州、廈門、福州、定海、上海為市埠，三欲敵體平行，四索犒軍費，五不得以外洋販煙船貽累岸商，六請盡裁洋商浮費。琦善以聞，又令嫻習西文之鮑鵬作覆書，稱義律為公使，謂「上年繳煙，必有曲折，將來欽差大臣往粵查辦，不難水落石出」。並犒以牛酒。詔革則徐、廷楨職，令俱在粵候勘，而命琦善馳驛至粵代則徐職。琦善在天津見英帥語平和，謂不難馴伏，蓄意稍給煙直（值），仍許貿易，即當了事；而給值則意粵關監督即能任措。既至粵，義律輩亦回粵守待，見新欽差易與，求索益高。而粵關利厚則費亦素巨，無餘存，乃知棘手。唯撤海防兵以示無敵英意，冀英人鑑諒。詰開炮創英者將加罪，軍心解體。又欲從英人訴詞，謂則徐拒不上聞，將奏譴之，欲證成於巡撫怡良；怡良不敢應。檢案牘，則又無可指摘，不得發。先是，則徐防海所募，擇海濱漁蛋亡命熟沙礁險要者，一旦撤裁使失業，為英購漢奸招引而去。向之所憚，轉濟其用，形便曲折盡泄，要挾益無顧忌。堅索香港為埠地，以抵葡之澳門。琦善不敢決允，但增許煙價，冀就範。提督關天培請添兵設守，則峻拒以媚英。義律以議遲遲不決，突攻陷沙角、大角兩炮台。敢戰之將，副將陳連升以下，束手身殉者數人，事在二十年十二月十五日。琦善委罪於天培，奏請重治，仍請續與夷議款。天培與鎮將請增發兵藥，琦善靳之。然亦恐再有失陷，重得罪，亟奏請開禁通商，給廈門為市地，以明年正初旬為期，還以煙價。其與義律伸約，則稱之為公使大臣，許以香港全島相畀，而以浙江所獲英俘易定海。義律覆文，請繳還兩炮台，及所掠粵船，願由海道赴浙撤兵，求備文代遞伊里布，俾知繳還定海之由，送給留定英船兵目。琦善依言達浙，而伊里布亦遂無守御意。時朝旨以兩炮台失陷，又決痛剿，革琦善、天培頂戴，調湖南、四川、貴州及南贛兵馳赴粵。琦善不知，猶自出閱視虎門，與義律晤商條款。義律耀兵炮以示之，琦善更張皇入奏。奉嚴旨：「朕斷不能似汝之甘受欺侮，迷而不返。膽敢背朕諭旨，仍然接受夷書懇求，實出情理之外，是何肺腑!無能不堪之至。汝被人恐嚇，甘為此遺臭萬年之舉。今又摘舉數端，恐嚇於朕，朕不懼焉。」此諭見《東華錄》二十一年正月二十四日辛亥，其失態固與琦善相稱矣。

  其前，於正月初七日甲午，命宗室奕山為靖逆將軍。湖南提督楊芳方入覲，道皖，命折往粵，與戶部尚書隆文同為參贊大臣。前在粵候勘之林則徐、鄧廷楨，亦於上年十二月中奉旨著琦善督同辦理。於是杜門候勘之林則徐復出，則詢知舟勇已盡撤，無可為計。正月初五日，義律已知朝議復變，驅船攻橫檔炮台。台藥不繼，關天培陣亡。嗣是英艦進攻岸台，輒領鴉片舟尾入，約窯戶艇泊其旁載運。粵兵名為迎敵，亦與通同，以護販為利。忠勇之軍，撤潰已盡。利之所在，對敵如戲。楊芳以宿將負威望，官民望其來，道佛山，一路呼噪相迓。既至則謂「夷炮命中，能在船舶蕩漾中擊我實地，較我實地所發轉有準，此必邪教挾術所致」，傳令地方保甲，遍收婦女溺器為厭勝具，載以木筏，約聞炮急眠器口向敵，伏卒即抄出夾攻。

  敵掠筏而過，守筏副將先遁，芳急勒兵入城。敵船未敢猝入省河，亦震芳威聲，恐有布置，乃使人持書至鳳凰岡台營，求入城面致芳。營將總兵長春遽引使入，迨返而敵盡知虛實，分攻獵德及大黃炮台，皆下，芳猶奏長春有禦敵功，賞花翎勇號，時在二十一年二月。其先，義律、伯麥以琦善已允給香港，聯名出示香港居民，稱為英國子民，有事須稟英官治理。並以此照會大鵬協副將賴恩爵，恩爵以呈怡良。則徐勸怡良實奏，怡良遲徊，為粵紳所懇促，乃允。奏入，而江督裕謙參琦善畏葸偏私之奏適至。詔革琦善職，拏（拿）解赴京，籍其家；以奉命駐江西理餉之刑部尚書祁填代粵督。而楊芳亦有攻守八難之奏，乞允通商，意多與琦善合。奕山、隆文繼至，芳亦勸其勿浪戰取敗，意在徐就撫議。而奕山忽為人言所動，以三月晦發兵衝突省河英船，搜義律於夷館，義律先遁，官兵遂掠其貨物。越日，英船反攻，官軍潰退，輜重船筏盡失。乘勝奪北門外山顛耆定炮台，俗名「四方炮台」，於是俯瞰城中，窺以遠鏡，纖悉畢見。子彈時以城中官署為的。城守始洶懼；而楊芳獨以鎮定聞，火箭巨彈，肅肅聲過耳畔，笑罵而已。或勸稍避，不顧也。於時民居遭毀，兵多擅逃，城守岌岌，款夷之議遂決。則徐已於上月奉旨以四品卿銜赴浙候旨。蓋裕謙以欽差大臣入浙，與閩督、浙撫先後皆奏則徐在粵無誤故也。粵城上懸白旗示服從，軍帥以下會印付保純，縋城出，就商義律。旋議定，餉軍六百萬圓，計四百二十萬兩，作清還商欠，限五日內交足。大將軍挈外來兵離省遠駐，英船亦退出虎門。洋行括銀不足額，僅得百二十萬兩，由藩、運、關三庫墊足，由大將軍奕山，參贊隆文、楊芳，駐防將軍阿克精阿，督祁填，撫怡良，副都統格瑞會奏給商欠銀議款事。其銀是否即作煙價，及香港是否停給，款議未之及，奏中亦不以陳明。其實英兵方缺餉，得資為窺犯要挾地也。款成，耆定台未退出，伯麥自台下率眾闖諸村落淫掠，至奸及老婦。舉人何玉成柬傳南海、番禺、增城諸村，各備丁壯，出護附郭三元里。各鄉義憤集至數萬人，夷目畢霞率眾與戰。始民稍卻，旋各鄉眾大至，圍之竟夜，天明搜殺，伯麥、畢霞皆死，收其調兵符券及防身兵器，夷兵乞命之聲震山谷。村民圍耆定台英兵，計令餓斃台上。義律密遣人求救於保純，或勸以兵助民並縛義律，重與約法。所給商欠銀，時僅交四之一，當事以款銀已去，敗盟無利，事在和後，不欲為戎首，不用其策。粵督令南、番兩令隨廣府保純出，步向三元里拱揖代夷乞免，民乃解圍。粵人至今舉三元里為快。嗣是粵人踵行團練，遂為後數年拒夷入城督撫封爵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