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刀山劍樹的日子

2024-10-11 05:38:28 作者: 沈念

  七月的美國處處充斥著夏天的味道,藍天白雲,晴空萬里,空氣讓人格外神清氣爽。由於當時正處於暑假期間,林徽因與梁思成決定先到康奈爾大學稍作進修,在補習的同時調整心態,以最好的狀態迎接新的學習。

  與二人同行的還有梁思成在清華大學結識的好友陳植,三人初到美國便在當地找到了一家公寓入住。白天,三人背著畫板四處寫生,沐浴在異國他鄉的暖陽中;日落西山時,三人喜歡坐在陽台上聊天、閱讀,直到天邊融金消散,只剩下漫天繁星。

  本來康奈爾大學的生活是如此美妙且自由,不巧的是當二人即將結束進修時,大洋彼岸傳來了噩耗:梁思成的母親突然病重,恐不久於人世。消息傳來後,梁思成念母心切,欲回國盡孝,但梁啓超顧及兒子的學業以及距離的遙遠,只讓思順、思永等人儘早回家盡孝,命思成安心學業,不必趕回。

  沉浸在悲痛中的不僅是梁思成,林徽因亦不免傷感,但更讓林徽因傷心的是,梁思成的母親李氏在得知自己不久於人世後竟依然對她與思成的婚事表示不滿。其實,李氏對於她的存在一直都心存芥蒂,自當年梁思成受傷時林徽因夜以繼日地照顧他起,李氏便對林徽因頗有微詞。

  這也難怪,在當時,老一輩依然大多用封建時代的眼光去看待年輕人的行為,李氏便是其中的一員。當時林徽因與梁思成尚未正式訂婚,作為大家閨秀的林徽因,對臥病在床衣衫不整的梁思成非但不迴避,反而不顧男女有別為他擦拭身體,在李氏看來如此「洋派」的作風無疑是水性楊花。

  後來,李氏更是對林徽因與徐志摩曾經的關係表示不滿,直到如今身患乳腺癌晚期的她依然對這個準兒媳耿耿於懷,甚至把拆散二人當作自己的遺願對長女梁思順訴說。

  生來優雅純潔的林徽因豈能忍受自己即將嫁入的家庭對自己的無理指責?也許是出於委屈,她帶著滿腔的難堪找到梁思成傾訴,但此時梁思成卻沉浸在即將失去母親的傷痛中,無暇理會。於是,兩人的生活開始出現爭執,小小的矛盾在彼此的負面情緒中不斷放大,繼而冷戰,但每次都過了一陣子又和好如初,就這樣,深愛著對方的二人在爭吵與和好中日漸消瘦。

  若是換作尋常男女,在如此巨大的阻力之下互道珍重恐亦無妨,奈何二人卻是梁思成與林徽因,豈容外來之物玷污彼此的感情?不得不承認,林徽因純潔的愛情觀的確讓當代女子望塵莫及。在林徽因的眼中,除非愛意消散,否則哪怕是梁思成的母親,也無法將相愛的兩人拆散,更不用說陪她一路走來的梁思成,雖然他對母親即將離世無比悲痛,但他依然深愛著眼前的這位清雅佳人。

  也許在日後看來,這段煎熬的日子不過是彼此成長所付出的一點代價,但就當時而言,這種想要各自安好卻又在濃烈的愛意中無法抽身的現狀讓林、梁二人寢食難安。尤其是林徽因,莫名的委屈與無奈使她在異國的生活變得無比艱辛,她想念故土的一切,想念無話不談的朋友與家人。在莫名的負面情緒影響下,林徽因開始給家鄉的好友寫信。在給徐志摩的信中,林徽因寫道:「我的朋友,我不要求你做別的什麼,只求你給我個快信,單說你一切平安,好讓我心安……」

  在林徽因眼中,這不過是一封單純的聯誼信件,可徐志摩對此難免心生幻想。據說,當時徐志摩收到信後迅速奔向郵局,給林徽因發了一封電報。回到寓所,抑制不住激動心情的徐志摩準備好紙筆,想要立刻給林徽因去一封信。然而,信沒寫成,一首詩卻如雲霞般落在紙上:

  

  啊,果然有今天,就不算如願,

  她這「我求你」也就夠可憐!

  「我求你,」她信上說,「我的朋友,

  給我一個快電,單說你平安,

  多少也叫我心寬。」叫她心寬!

  扯來她忘不了的還是我——我,

  雖則她的傲氣從不肯認服;

  害得我多苦,這幾年叫痛苦

  帶住了我,像磨麵似的盡磨!

  還不快發電去,傻子,說太顯——或許不便,但也不妨占一點

  顏色,叫她明白我不曾改變,

  咳何止,這爐火更旺似從前!

  我已經靠在發電處的窗前;

  震震的手寫來震震的情電,

  遞給收電的那位先生,問這

  該多少錢?但他看了看電文,

  又看我一眼,遲疑地說:「先生,

  您沒重打吧?方才半點鐘前,

  有一位年青先生也來發電,

  那地址,那人名,全跟這一樣,

  還有那電文,我記得對,我想,

  也是這……先生,你明白,反正

  意思相像,就這簽名不一樣!」——

  「嘸!是嗎?噢,可不是,我真是昏!

  發了又重發,拿回吧!勞駕,先生。」

  1924年9月,梁思成的母親李惠仙離世,關於梁府對林徽因心存芥蒂一事亦告一段落。林徽因在這幾個月的煎熬中大病了一場,身體無比虛弱。為了照顧好林徽因,梁思成每天帶著鮮花與早餐去醫院探訪,兩人談論生活,談論學業,梁思成經常一坐便是一整天。這段日子裡,兩人與初相識的情景一般,在點點滴滴的你來我往中修復了感情,重歸於好。

  得知梁思成與林徽因感情修復後,最為欣喜的莫過於梁啓超了。一直看好這對佳偶的梁啓超在給梁思順的信中這麼寫道:「我們一生不知要經歷多少天堂地獄,即如思成和徽因,便有幾個月在刀山劍樹上過活!這種地獄比城隍廟十王殿裡畫出來的還可怕……」

  想來也是,在漫長的一生中,無論我們邂逅何人,摩擦與碰撞皆無可避免,哪怕如梁思成般謙遜有禮,哪怕如林徽因般淡雅恬靜,在生活中也難免有摩擦,更不用說平凡如你我的尋常百姓。

  也許吧,真正的細水長流並不是一生相敬如賓,而是在經歷無數摩擦與碰撞後彼此依然能夠相偎相依,在歲月無聲的流逝中把自己塑造成與你相伴時最合適的模樣,讓曾經特立獨行的靈魂變成有你的模樣,然後相守一生,白頭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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