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在窗口的幸福
2024-10-11 04:28:34
作者: 依然月牙
家住梅花碑。小區老,樓房舊,樓梯陡。
唯喜,靠南的窗,有陽光可依賴。晴好的日子,流水一般的光,湧進再溢出,金色的小腳丫,在窗簾,在書桌,在地板。
暖浮生,慢時光。
倚窗,小坐,發呆。熱氣騰騰的人間喜悅,在窗之側,鱗次櫛比。
三月,不動聲色間織就一窗鳥鳴。清脆的啼叫,草葉上的露珠,閃爍的繁星,宛轉動聽。
醒來,且賴一賴。一窗之隔,聽鳥鳴,「啾啾」「唧唧」「喳喳」,此起彼伏,讓人想起海邊的浪,細細碎碎的波光跳躍,由遠及近地漸次奔騰,高亢的、清脆的、明麗的,一聲疊一聲,風吹珠簾一般,叮叮噹噹。
輕輕一咳,窸窸窣窣的響亮,塵土一樣,四面散逸而去。
開窗,見鳥。灰色、褐色、斑斕色的鳥兒,在玉蘭、合歡的樹上挪轉騰躍,它們轉動小小的腦袋,翹著長長的尾巴,踱步、跳躍。
拿著一本書,就著鳥鳴,讀些字,倒也有趣。
作家捷羅特寫著:「幸福生長在我們家的爐邊,不宜到人家的庭院摘取。」微笑,沉吟。我有小窗一扇,清響一屋,幸福,觸手可及。
桂樹下,傳來落子的聲音。
是小區的老人們在下棋,
沿著窗,越過那叢桂花樹,綠葉底下,一彎小小的廊。一個簡陋的棚,一張小小的桌,便是老人們的棋室。老人們坐著、站著,聚成一堆,慢悠悠地廝殺。兵來將往,馬行象走,或低吟,或頷首,或沉思。人生如棋,棋如人生,反反覆覆地推敲,時而嘆,時而樂,時而悔。而,那棵開花的玉蘭樹,年年復年年,變魔術似的掏出白白的朵。
她說,幸福就是重複。重複地開花,重複地落子,重複地鳥鳴。
經歷一場大病之後,她念叨地只是日常里的重複。每天能醒來,真好;每天能吃到家裡燒的菜,真好;每天能看到孩子的微笑,真好。
所謂幸福,竟是日復一日的重複。
昨日,梳頭。額前的發,往後攏,幾根白髮赫然出現。丫頭見,惶惶然。她竟雙目含淚,傷心地說,媽媽不要長白髮,趕緊染回去吧。
染髮膏真的能讓黑髮重複黑髮?
小小丫頭,如何能懂。人生有些事,永遠無法重複。好在,只是小小的頭髮,而已。
站在窗口,喜歡看來來往往的人。
一個中年人推著板車,高興地走來。車上擺滿美麗的盆栽:月季、海棠、杜鵑、蟹爪蘭……滿滿當當,挨挨擠擠,花紅、花白、花粉,看得眼睛汪起團團漣漪。他是富足的吧,竟有一板車的春天可以兜售,甚而湧起一絲兒嫉妒,恨不能將整車的花草搬回家。
他呢?守著一車的花,微微地笑。有人過來,大聲地吆喝:賣花咯!又好看又便宜的花!沒人過來,擺一擺盆,澆一澆水,自得其樂。
做一個尋常的普通人,也是幸福的一種。如他,種花、養花、賣花,與花草糾纏,自帶清香,喜樂恬靜。
買或不買,他一律笑呵呵。
我遠遠地望著,望不清他的面容,卻無端地覺得動容,為這俗世里,每一個認真生活的生命。這生動無關學識,無關財富,無關名利,只是日常里淘洗出來的尋常喜悅,又晶瑩、又明亮。
賣花的車子邊,是賣菜的小攤。
菠菜、蘿蔔、茭白、扁豆,時令的蔬果油畫一般,怡紅快綠。
一對老年夫婦一起來買菜,一個提籃,一個挑菜。她蹲著,他站著。她說這個好,他說那個也不錯。她起身,一個趔趄,他伸手,攬住,溫柔一笑。
原來,他的目光,一直盯著她。每分每秒,沒有一刻疏忽。
傻傻地看,呆呆地愣。
細節里的感動,流水一般,淹沒而來。所謂愛情,不在甜美的誓言,不在轟動的表白,在細水長流的尋常里。
菜攤的對面,零零散散擺著生活用品。只是一些廉價的小物件,繡著牡丹花的鞋底,藍底白花的圍裙,五顏六色的袖套。每一件物品,關乎日常,很民間,很俗氣,很生活。
買花、買菜、買圍裙,你做飯,我洗碗,一起虛度光陰,一起度過柴米油鹽的歲月。
誰能說,這不是幸福?
小小窗口,人生百態。生活的畫面,抽枝長葉。
窗台挨窗台。左邊的鄰居,搬來四五年,從不見人。窗台的植物不停地換,有時是一盆鬱金香,燈盞一般;有時是一盆玫瑰花,絨球一團;有時啥也不是,只是一盆番薯藤,綠意洶湧。
我也就猜到這戶人家的喜好。愛戀植物的人,必定有一顆祥和的心。
右邊的人家,窗台挨窗台。倒是常常見,有時晾著長長的素麵,有時掛出噴香的熏雞,有時鋪排紅艷艷的辣椒。
她曬的是幸福吧。一桌的活色生香,仿佛望得見。
晚,窗外春風蕩漾,琴聲悠揚。
嘩啦啦,叮咚咚,月光一般,清泉一般。
忽然一個年輕的聲音扯著嗓子在樓下,中氣十足喊:艷紅,我愛你。艷紅,我愛你。那聲音,又熱烈,又直白,又那麼的不知道臊。
卻覺得好!
趁年輕,將愛,痛痛快快喊出來,撕心裂肺的搖滾一般,聽得人,心兒一扯,一扯。
不知哪個窗口的姑娘,如此幸福,如此甜蜜?
敞開窗,將幸福請進來。
你裁剪春風,我嗅著花香,她呢?捧著滿滿的愛。
只因,幸福原本的模樣只不過是:伴窗外兩三點星光,
看月光在合歡樹下織網,
聽風兒在花朵上漫步,
呼喚親愛的他,
餐桌前吃晚飯。
……